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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察到情形有异的当然不止嘉敏一个,但是待剧变突起,却也只来得及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便是距离最近的,也赶不上有什么动作,坐中百余人,就这么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刀光直挥过去。
“母后!”一声尖叫,也许是皇后。
随即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嘉敏隔得太远,恍惚看到像是有张长案被翻倒在地,盏碟摔碎一地,狼藉。
随即更多响声,噼里啪啦,砰砰砰砰!
谁也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刺客,又埋伏在哪些人当中,殿上乱得不成样子,吓懵了的歌姬、舞姬早停了歌舞,不知道哪个带头,一窝蜂地竟四下里逃窜起来,琵琶古琴笛子丢得到处都是。
狼奔豕突,连带着昭阳殿中训练有素的婢仆也被冲得慌了手脚,恐惧瘟疫一样迅速传染开来。
被推倒的案几、屏风,被踩踏的坐具,杯儿碟儿盏儿、刀子叉子筷子摔在地上,有的砸得粉碎,有的滴溜溜乱转。贵人们更是不堪,要不就在座上瑟瑟发抖,要不就索性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有人摔倒,有人被踩踏,有人受伤,惊叫声,尖叫声,惨叫声此起彼伏,这时辰,这光景,也说不得贵贱高低了。
嘉敏初时也懵,毕竟前世贺兰初袖封后,可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但是她终究是见过阵仗的,还能稳得住。忽然袖子一紧:“阿姐!”,却是嘉言。嘉敏抚慰她说:“莫怕,不是冲我们来的。”
嘉言张口要说话,就听得有人高呼:“阿姐!”登时面上雪白——那不是别人,正是南平王妃。
南平王妃的座位离太后不算近,当然和嘉言、嘉敏比起来就近多了,但是在她之前,还有诸多皇太妃、太妃、长公主、公主,场面又混乱,到处是人影、刀光,各种乱响,仿佛有人惨叫。
和嘉敏一样,南平王妃虽然不清楚来了多少刺客,对刺客的目标还是有判断的。皇后说 个什么东西,刚刚进宫,全无根基,南平王妃心里清楚得很,皇后根本没有成为刺客目标的资格。
刺客是冲太后去的。
到底姐妹连心,到那一声惨叫响起,王妃想也不想,也顾不得提起裙子下摆,就这么冲了上去。
“不要动、都不要动!”嘉敏高声叫了起来。
嘉敏曾听周城说过军中事,有次遇到夜袭,就是这样处置:当时营中大乱,火光四起,将士们各自为战,人马互相践踏,枉死者无数。他从乱象中判断出夜袭的敌军不会太多,果断下令,所有将士原地不动,举火待命。这将士一不动,夜袭的敌军就现出了原形,很快被平定。
今日情形,与他相仿。
昭阳殿中虽然有刺客,但是以皇城戒备之严,无论是哪方的势力,人数都不会太多。如今场面这样混乱,嘉敏也判断不出王妃的动向和太后的处境,又始终没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事不宜迟,迟恐生变,只能一试。
这一试效果竟是出奇的好——所有人都在彷徨和惊恐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声音,以命令的口吻,果断坚定,殿中四下逃散和躲藏的伎人、婢子,都是长年累月听人使唤的,几乎是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唯有刺客,不,还有南平王妃,她正往太后奔过去,却被脚下裙裾一绊,刚刚爬起来,颈上就是一凉——嘉敏:……
关心则乱,王妃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就不能记点教训呢?
第169章刺客
“阿妩!”
“阿娘!”
两声惊叫几乎是前后脚,嘉敏觉得自己头疼得更厉害了。这时殿堂上再没有奔跑和摔倒的人,视野之中已经很清楚了,刺客就只有一个人,身量高挑,装扮像是舞姬一流,匕首压在南平王妃颈上。
嘉敏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那些歌姬、舞姬、乐工为什么最先逃窜起来。要没那里一乱,昭阳殿里这许多人,还拿不下一个刺客?
“叫他们放下兵器!”刺客叫道。
守在昭阳殿里殿外的侍卫不敢违抗,一个一个依言放下兵器。
太后并没有出什么事,阿朱扶着她,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地站在后方。
皇后瘫软在地上,没有人管她——嘉敏并不知道,那个被刺客杀死的婢子,是陆静华从陆家带进宫的珍珠,紧要关头,就只有她顾着她。
从现场判断,应该是皇后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掀翻了面前的樱草纹紫檀木长案,堪堪挡住刺客的长刀。长刀陷进案面,刺客情急之下拔不出来,回身出匕首,杀了一个上来救驾的婢子。到嘉敏命令所有人不许动,形势急转直下,她又运气极好地抓到了自投罗网的南平王妃。
有这张挡箭牌在手,上至太后,下至婢子,连侍卫在内,没有哪个敢轻举妄动。
还真是……
嘉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王妃好,是夸她骨肉情深呢,还是不知轻重。
身边更不知轻重的嘉言已经按捺不住,被嘉敏一把逮住手腕,底下一脚踢在腿弯,嘉言一个站立不稳就栽了下去,昏头昏脑间手里仿佛被塞进一个东西,定睛看时,是嘉敏头上的发簪。
嘉言:……
她阿姐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居安思危啊。
但是这么小一支发簪,比不得弓箭、弹弓,有远程杀伤力,便纵然簪尾被磨得尖利如刃,又顶什么用呢?正在发愁,忽听得耳边一声弦响——却是不知什么时候,一只琵琶被丢弃在了案几边上。
嘉言顺势躺了下去。
这动静已经惊动了刺客——所有人都在屏气凝声,怕一个不慎惊动刺客,伤到南平王妃,太后在那儿看着呢。说起来南平王还真是流年不利,去年听说是他家哪个姑娘遭了劫,今儿又轮到王妃——刺客手下一紧,余光扫过来。
嘉敏推开案几,慢慢站起身,裙裾遮住嘉言的身体,她战栗着说:“这位、这位娘子,要怎样……才肯放了我母亲?”
“你母亲?”刺客放慢了语速,声音有些沙哑。
她拿下南平王妃的时候,留意到太后失态,就知道这位身份非同小可。话说回来,今日昭阳殿中,身份非同小可的人多了去了。没准靠着这张牌,她今儿还有机会逃出生天也不一定。
绝望中一线希望之光,刺客沉住气:“太后面前,有你说话的份?”
嘉敏看了太后一眼,刺客的余光有意无意飘过来。嘉敏道:“太后自然也希望我母亲平安的。”
刺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嘉敏忙“诚惶诚恐”:“一定的,我保证、我保证太后会答应你的条件,我、我是兰陵公主……”
刺客死死盯住南平王妃的后颈不作声,满殿贵人,哪里容一个外四路的公主来打包票。王妃感受到背后目光森然,却是想:阿言哪里去了,为什么站出来的是三娘?阿言这个傻孩子,可千万别……冲动!
如果嘉敏知道王妃这时候心中所想,恐怕会感叹知女莫若母了。也只有亲爹亲妈,这时候还替儿女担心。
当然这时候嘉敏没工夫想这么多,只顾觑着刺客的表情,战战兢兢又添一句:“太后、太后是我姨母。”
一句“姨母”出口,满殿贵人心里纷纷腹诽:太后算她哪门子姨母,嘉言也就罢了。对了,嘉言怎么不出面,倒叫她出这个风头!
刺客心里却是暗喜,这样说来她没猜错,手里这个女人就是朝中最受太后宠信的南平王妃了。
眼珠一转,却是问:“你是三娘子还是六娘子?”
嘉敏心里暗暗吃惊,知道瞒不过人,应道:“我行三。”
“原来是三娘子,”刺客语声一厉:“六娘子人呢?”
“阿言她、阿言她——”
“她不会连亲娘都不要了吧?”刺客冷冷笑道:“叫她出来见我!”
显然兰陵公主的名头,远不如太后外甥女好用,嘉言咬牙,手心里都是汗。她已经从琵琶上割下来两条琴弦,再割两条,缠在银叉子上,就能够做一把简易弹弓,她没有弹丸,只有一根簪子。
只有一次机会。
却听嘉敏说道:“……阿言年纪小,方才看见母亲……吓得昏过去了。”
嘉言:……
阿姐“败坏”她的名誉可真是不遗余力。
“……好教娘子得知,母亲不止是阿言的母亲,还是我阿爷的妻子。”嘉敏面上浮出极惶恐的神色:“要母亲有个万一,阿爷一定不会原谅我,我、我……”声音越来越低,微微的颤意,显然恐惧至极。
这个信口雌黄的丫头,南平王妃哭笑不得地想,赶明儿全洛阳都知道了,南平王对王妃爱重,连长女都靠边。明明在极危险的处境中,竟生出一丝丝的甜意:虽然没有三丫头说得那么夸张,但是丈夫爱重自己却是真的。
满殿贵妇,不知道多少人心里不是滋味。
刺客心里想的却和南平王妃不一样。她在宫里时日不短,南平王妃和嘉言都是常常进宫的,只是没打过照面。去年太后寿辰闹腾不小,嘉敏的名字也听人提到,听说是被挟持出了洛阳。这自古,有后妈就有后爹,何况这位三娘子的后妈还有这么硬得不得了的靠山,恐惧也在情理之中。
一时面色放缓:“我要两匹汗血宝马。”她说。
嘉敏“大喜”。
当然她不会认为刺客的要求会这么简单,等要来了马,没准下一步就是要王妃陪她出城。不过这会儿她扮演的是个天真和恐惧的小姑娘,当下“喜形于色”,往太后看去,口中道:“请太后赐马!”
太后点了点头,说道:“阿朱——”
“不劳烦阿朱姑姑,”刺客阴恻恻说道,下巴朝嘉敏点了一点:“你去!”
嘉敏略略吃惊,张嘴要说话,刺客已经锐声道:“你去!你亲自去,带两匹马回来。我知道这昭阳殿外有的是羽林卫,不过三娘子你要想清楚,如果你亲手害死了王妃,你阿爷饶不饶得了你。”
嘉敏当然是最好的选择,比阿朱好,比这昭阳殿里任何一个人都好。因为南平王妃的性命,对她至为要紧。她又不比嘉言,宫里上上下下人面熟。她来洛阳能有多少时日,这宫里能走过几个地方,认得几个人!
“太后?”阿朱做个口型,太后微微摇头,她不敢冒这个险,她宁肯放走这个危险的刺客,也绝不敢让妹妹有半点闪失。
耳中只听嘉敏畏畏缩缩问道:“……我?”
刺客没有回答,似是不屑浪费这口舌。
嘉敏又转向太后,眼睛却是定定地看着阿朱,片刻之后,眼皮微微下垂,口中嗫嚅道:“太后?”
太后怔了怔,阿朱已经会意,看到嘉言的裙角。虽然她仍然不知道这对姐妹在搞什么鬼。太后道:“既然她叫你去,你就去吧。”
“可是……”嘉敏结结巴巴问:“汗血宝马……汗血宝马关在什么地方?”
南平王妃:……
阿朱应声道:“汗血宝马在飞龙厩。”
“飞、飞龙厩在哪里?”
要别人这样问,刺客多半会认为他是在拖延时间,但是嘉敏之前已经成功地在她心里留下“这个姑娘爹不亲娘不爱,所以极少进宫,所以没见识”的印象,反倒觉得正常,也不出声阻拦。
阿朱看了看刺客:“飞龙厩在西苑,南熏殿以北。”
“南、南熏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