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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里逃命,被抓了回来。
好在他乔装得十分成功,人家抓了他,只当是寻常人,留在军营里做饭……李十一郎哪里会做什么饭,馍馍蒸成了炭,被一群军汉吊起来打。到这份上,李十一郎哪里还敢报出自己的名字令姓氏蒙羞。
也是巧,刚好周城经过——总之一场大乌龙,李十一郎也算是认了命,如今在为他出谋划策。葛荣眼下声势虽大,形势其实并不太好,入了冬,山上猎物也少了。再打不下邺城,哪里找这么多东西填人肚子。
李十一郎听得周城竟然与嘉敏有这么个约定,那真是一口血卡在喉咙里,只差没提着周城的耳朵狂吼一万遍……最后他只冷静地问了一句:“如有朝一日,南平王有天子之分,难道将军还能拒之门外?”
——开什么玩笑,如果南平王当了皇帝,你还能不在他手里讨饭吃?
好有道理。如果两人仍在洛阳,仍是太平盛世,自然不会提什么天子不天子的,但是眼下世道乱成这样……谁知道呢,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
李十一郎又道:“当初将军与兰陵公主有此约定,是将军身无长物,一饮一食皆赖之南平王父子,与乞儿何异,如今将军手下有兵,已经今非昔比……是南平王借将军之力,而非将军借南平王之力……”
——可还是身无长物。周城默默给自己补全。
为了能见到南平王,贿赂南平王左右为自己说好话,连三娘给的金子都送了出去。真真穷得乞儿不如。
南平王自然不知道周城有这么多小心思,倒也难得礼贤下士,双手扶起他道:“……不急,你慢慢说来。”
周城一直没有回来,李十一郎左右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在帐外走走。
云州却没有下雨,月光朗朗中透着冷清,腊月的寒肃。他有生以来,这还是头一次不在洛阳过年。
即日后能回洛阳,亦再不复昔日光景,一家人热热闹闹,包括懂事的八娘,懦弱的九娘,伶俐的十五娘、十六娘,耳根子软得一塌糊涂的母亲,平日里在外头怎么胡闹,过年总会回来的父亲。
还有祖父,堂兄弟、姐妹,伯父伯母,叔叔婶婶,大的小的,落地走的小儿……李十一郎斩断了回忆。
心思一转,却想道,原来周城与兰陵公主当真有前约,那就奇了,如果不是兰陵公主,他倒真会疑心是一场戏弄——但是兰陵公主亦不似此等轻狂人。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兰陵公主竟有这种眼力?
如是,兰陵公主又何必答应他的求娶呢。如日后有见面的机会,还真是想问问呢。
他低头寻思,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极是轻快。营地里虽然还算安全——也就是相对安全,如何能与洛阳比,他心里的弦始终是紧的,因而快步一闪,却听那人说道:“李郎君勿惊——是我。”
是芈二娘。
李十一郎的肩胛松弛下来,笑道:“这时辰,芈娘子怎么还不歇?”
他在周城身边有些时候了,自然知道段、芈两家对周城的支持力度之大——他一度疑心芈家仍存了把芈二娘许给周城的念头。其实也不奇怪,这世上,除了血缘,姻缘已经是最稳妥的结盟方式了。
段家也好,芈家也罢,甚至他自己,辅佐周城都不会是无偿。
但是自他发现周城与兰陵公主有前约之后,就打定了主意要打消芈家这个念头。周城娶兰陵公主的好处,简直数之不尽。以兰陵公主的身份与性情,怕是容不得还有其他人。尤其是芈娘子。
要是婢子与歌姬也就罢了,不过是些玩物,芈娘子么,身份还是太高了。
却听芈二娘笑道:“李郎君不也没有歇?”
李十一郎笑了一下,两个人的影子在月光下,渐渐融进树影里,李十一郎止步笑道:“芈娘子有话要问我?”
芈二娘抬头看住李十一郎,她至今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只知道他姓李,洛阳人,上下都跟着周城呼他李郎君。虽然和他们一般不过粗服乱头,但是举止间看得出贵气——他是贵人,她知道。
他认识那个三娘子。
芈二娘咬了咬牙,说道:“我、我想知道三娘子是谁。”
通常提到一个人,都会以姓氏加排行,但是她每次听到这位李郎君与周城说起三娘子,都有意无意忽略了姓氏。
是她没有姓呢,还是她的姓氏……不能提?
“原来芈娘子也听说了,”李十一郎微微一笑,合该如此,芈二娘也是个聪明人。他低声问,“芈娘子可知道周将军……今儿晚上去了哪里?”
芈二娘略点点头。此事机密,并不方便说出来。
李十一郎也不说破,只道:“就是他家的三娘子。”
“他家?”芈二娘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话出口,方才愕然,怔住,“他家?”
南平王家的三娘子,自然无须额外多提姓氏。
南平王家的三娘子……那是洛阳城里的金枝玉叶,如何、如何却与她来抢——
她如何能认得周城?
她、他们……芈二娘心里乱成一团麻,竟不知不觉低头去,她能看到他的好,自然也有别的女人看到,这有什么稀奇;然而、然而……那算什么呢,她陪着周城转战千里,艰苦度日,她在哪里呢。
凭什么、凭什么……就凭她身份矜贵么。
“芈娘子……芈娘子?”
“嗯?”芈二娘应了一声,带了鼻音。仍没有抬头。
李十一郎微叹了口气,从来痴男怨女。反倒是他和兰陵公主清清白白,能算计得丝丝入扣,能给多少,能得多少,这样一想,反倒能够明白兰陵公主肯许他婚约的原因了。无非无心,无非无情。
——她年已及笄,自然是要许人的,就算她与周城有前约,她也等不起。
想到自己也算是数得上的英才了,却不过是个幌子,但是想到萧南……李十一郎心里立刻就平衡了——那位才真真白担了虚名,
却听芈二娘低声道:“……她长得美么?”
李十一郎:……
但凡是女人,总少不了这一问。其实她美不美,根本无关紧要。对于他来说,她背后是南平王、南平王府,是南平王世子;对于周城来说,总之是有情——就算她丑如无盐,他看上了, 能奈之何。
因而索然道:“芈娘子何必多此一问呢。”
芈二娘:……
“我不服气……”她低声说,没头没尾的。
李十一郎再看了她一眼,索性捅破窗户纸,说道:“如今你芈家与段家都跟随州将军,是他应承过什么吗?”
这次围邺城……芈家这一子二女都在城外,芈家老头自个儿可在城内,打的主意是里应外合……总不至于在这节骨眼上反悔吧。
芈二娘摇了摇头,她几乎想要哭出来,但是她忍住了。她母亲早逝,未几,长兄亦病逝,父亲不理事,弟弟年幼,家中事务,泰半由她打理,所以自幼养得性情坚毅、果断,不比寻常人家小娘子。
李十一郎心里松了口气,幸而没有。否则也是头疼。言而无信的人哪里值得追随,但是要放弃兰陵公主求娶芈二娘,又实在得不偿失。
“……是姐夫看好他……”芈二娘又添了一句。
李十一郎:……
那个神棍?
虽然鬼神之说他并不太信,但是这当口,想起神棍的铁口直断,心里竟也多添了三分稳当,一时说道:“芈娘子……”
“嗯?”
“这世上有些事,是不能强求,”李十一郎说道,“周将军少年英雄,有小娘子心许也在情理当中。芈娘子说不服气,然而人生于这世间,多少心气到头来,不服也得服。芈娘子还小,慢慢儿就知道了。”
“嗯……”芈二娘只能从鼻子里哼一声,鼻子里也全是水汽。
“说句不好听的,”李十一郎道,“芈娘子不服气别人,还有人不服气芈娘子呢……以芈娘子的人才,定然能觅得如意郎君,我对此深信不疑。”
——如果周城能成事,如今追随他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贵人。芈二娘的婚姻,自然差不了。
“承……李郎君吉言。”芈二娘这样应道,到底带了哭腔,她不服,她就是不服!这世上多少人服了她都不服!明明那个贺兰氏说的,她说过的,她是他的妻子,她才是他的妻子——为什么又不是了呢?
第368章登基
皇帝驾崩,新君登基,昭告天下是在正光七年正月初九——啊不对,已经不是正光了,改年号孝昌,孝昌元年。
孝则昌,不言而喻的年号。
新君堪堪才满月,裹在襁褓之中,被太后抱着,接受群臣朝拜。钟鼓齐鸣。从太后的角度看去,就只看见乌压压的头顶。原本是想再推迟几日,迟到上元节过去,王公大臣们没了拜亲访友的借口。
但还是太久了,王太医说太久了,拖不了那么久。
王公大臣再拜,钟鼓又响上一轮,登基仪式完成,太后心里微松了口气,怀中婴儿尚在酣睡——这等场合,只能让他酣睡。
退朝。
阿朱抱着小皇帝,太后绷紧的脸,一行人都没有说话。人都已经派下去了,底下谁和谁说话,都说了什么……在消息没有反馈回来之前,太后片刻都不敢松弛——人紧张起来,连日的失眠与惊恐都像是轻了不少。
郑林也没有进宫——这当口,需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也不好留他在宫里。然而晚上……
太后这阵子真是怕极了晚上。天一黑下来,她就能看到儿子的影子,在窗纸上,在门背后,在椅子上,风哗啦啦地吹,飘荡的丝绸,转眼就不见了。滴着血的眼眶——她想过再开棺看一次,但是这种念头,就是隐晦透露给南平王妃,都被南平王妃怼了回去,她说:“阿姐,你可让钦儿安息吧!”
钦儿,你可不能不孝啊……太后心里想。
这一念未了,就听得身畔“哇”地一下传来哭声。太后停住脚步,阿朱赔笑道:“陛下他、他——”
太后点点头,说道:“进屋里去换,这外头风大,莫让他着了凉。”
阿朱应了声“是”。
群臣还在懵逼中。
虽然之前皇帝不上朝已经有月余,元旦朝拜也停了。但是这春秋鼎盛之年……没了也就罢了,这膝下……好吧,大燕朝也是见了鬼了,宗室子嗣繁盛,好几家都为了爵位打得头破血流,偏偏皇家——
先帝——世宗皇帝到先帝,已经是一脉单传,打落草开始就战战兢兢护着,唯恐有个不测,到五岁头上,世宗驾崩。如今这位倒好,皇帝才满月就撒手去了,这要有个不测——宗室亲王面面相觑间,都不免各有各的念头。
就连一般大臣也有的是打算。
高阳王的脸色阴得能拧出水来。
他一向很得太后重用,但是就和大多数人一样,不能避免两头站队——自前线传来元明熙被斩首,南平王北上接手的消息,心思就开始活动了——皇帝这眼瞅着一时半会儿还是亲政不了,要是皇帝没有儿子……
他是满心以为太后会找他来商量,谁知道——
这蠢娘们。
这回倒知道雷厉风行了。
李家那位,怎么就偏偏生了个皇子呢,这运气!他扼腕的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