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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未尝不想说实话。但是当时只有她和萧南两个人,她根本没有看到第三个人,她无法解释为什么她和萧南会在耳房。也没有把握萧南会说实话——他是认识那个凶手的,说实话的可能性不大。
如果她与萧南各执一词,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相信萧南,而不是她。
这就是口碑的力量。
“绿梅呢?”太后问,“她没跟着你么?”
“绿梅去取醒酒汤了。”嘉敏说。
太后斟酌了片刻:“这么说……是醉酒落水?”
“是。”
“阿姐这话连我都不信!”嘉言气鼓鼓地说,“哪个失足落水,还能翻过扶栏失足……”
嘉敏瞧了嘉言一眼:“阿言要怎样才信?”
嘉言:……
太后又叹了口气:“阿敏啊,不是哀家不信你,就算哀家信你,阿言信你,大伙儿都信你,眼下这么个情形,也是没有用的。方才……好在,方才宋王就和哀家说了,他回头会让彭城上你们王府提亲——”
“什么!”不但嘉敏,连嘉言都是大吃了一惊:“萧、萧大哥他……”
“哀家想着,萧南这孩子,也是没什么可挑的,何况……”太后不着痕迹看了嘉敏一眼。
何况她之前痴名在外么?嘉敏苦笑,却是摇头:“……如是,岂不是坐实了落水一事,是嘉敏自编自演?”
嘉敏从藤椅上下来,扶着藤椅边沿跪下:“姨母明鉴,嘉敏虽然之前糊涂过,做了些错事,闹了些笑话,但是嘉敏早改了,就算嘉敏没改,也万万不会选这个日子,闹出这样的事情,扰了姨母的兴致。”
她都不提太后,口口声声只呼“姨母”,就是婉拒太后赐婚的意思——自古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父母尚在,哪里有姨母做主的。
太后原本也当真以为,落水是嘉敏的手段,在她的晚荷宴上闹出这样的事,让她十分不喜,眼下瞧着嘉敏这样子,也不知道是欲擒故纵,还是当真是清白的,一时倒踌躇起来。
却是嘉言嘴快,说道:“阿姐不要敢做不敢当,既然萧大哥都说了要上门提亲,阿姐还撇清什么呢!”
嘉敏再瞧了嘉言一眼,又直直看着太后的眼睛,举手过肩,发誓道:“那好,我就发个誓,太后给我作证,我元嘉敏,今日要是故意落水,设计宋王殿下,天厌之,地厌之,人神共弃之——”
“阿敏!”嘉敏忽地发此毒誓,倒把太后吓了一大跳,“阿敏何必说这样的话,哀家信你就是……”
“嘉敏谢过太后信任。太后还给我做个见证,”嘉敏一鼓作气,继续道,“虽然出了这样的事,宋王殿下说要上门提亲,但是我元嘉敏还是可以发誓,如果我元嘉敏嫁了宋王殿下,那么天厌——”
“阿敏!”太后的声音转为严厉:“这话你说不得!”
到这时候,太后倒是真信了嘉敏无辜。只是无辜有什么用,她确实落水湿身,被萧南抱上来。众目睽睽,赖都赖不掉,难道还能另适他人?太后也只能再叹一口气:“婚娶之事,父母做主,哪里轮得到你多嘴了。”
嘉敏却道:“太后明鉴,如果阿爹定要我嫁给宋王,我宁肯长伴青灯,为太后与陛下诵经祈福。”
“你!你这孩子疯魔了!”太后之前完全没有料到嘉敏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反倒怔住,刚巧阿朱进来,附耳低语几句,太后起身道:“阿言,你留在这里,好生劝劝你阿姐,哀家先出去了。”
太后这一出去,就只剩下嘉言和嘉敏大眼瞪小眼。
嘉言还在嘉敏发毒誓拒绝萧南的震惊中,嘉敏已经开口问她:“宴上发生了什么?”
“什么?”
“我被绿梅扶出去醒酒之后,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嘉敏说,“我、我像是听到有人惨叫……”
嘉言“啊”地一声想起来,这晚意外太多,以至于她差点忘了要警告嘉敏——之前嘉敏可是尽心尽力救过小潘儿的:“我不管你和萧家哥哥的事,这事儿,你也别管……也不是你管得了的!”
“到底什么事?”嘉敏追问。
嘉言没精打采,言简意赅地说了过程:“小潘儿,就乾安殿里的小潘儿来侍酒,不知怎的把酒弄撒了,桌上银盏银碟,一沾酒,全变了色……当时大伙儿都吓坏了,姨母吩咐把小潘儿拖下去打死……这会儿该是早死了。”
席上有银器,正常。小潘儿来侍酒,是皇帝的安排,还是太后,还是她自己……嘉敏迅速否决了最后一种可能,又问:“小潘儿没喊冤么?”
“她有什么冤,”嘉言还是不在状态,“那毒便不是她下的,也经了她的手。”
那倒是,瓜田李下,原本就是个说不清楚的事,何况太后是有心要杀人。嘉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清河王叔父过世,阿言你听说了么?”
“什么?”嘉言又被吓了一跳,发了老半天呆才道,“清河王、清河王叔父……是几时的事?阿姐你听谁说的?”
看来是不知道了。
也许是太后有意相瞒,隐忍不发,以松懈皇帝的戒心,然后才一举杖毙了小潘儿……这么说,清河王的死与皇帝有关?皇帝有什么理由杀了清河王呢,仅仅因为他是太后的面首?这个理由不够。
在此之前,太后没有要杀小潘儿的意思,否则上午她就没那么容易过关。
如果太后对小潘儿没有杀心,皇帝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清河王呢?清河王是摄政王,清河王之死,必然朝野震惊,人心惶惶,而且毫无疑问会引起太后反噬……没有足够的利益,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清河王的死,是引发小潘儿被杖毙的原因,那么萧南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
必然不是主谋。以萧南的身份,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对清河王下手,清河王死了,就算有利益也轮不到他来拿。
是的,如果不是仇恨,就只能是利益了,清河王死后,摄政大权会落进谁的手中?嘉敏思索着,忽听得外间欢呼,一浪高过一浪,嘉敏不由自主走到窗前,推开,一颗火流星直冲向天空,然后就在她头顶的位置,绽开。
第45章烟花
一朵烟花鲜红,重重叠叠的花瓣,在瞬间开到极致,又在瞬间凋零,满天满地,都是银色的火光。
烟花,如约盛开。
嘉敏下意识转头去,看见荷桥当中被人簇拥着的少年,隔得太远,嘉敏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小潘儿的死,他是知道了呢,还是不知道?
“阿姐!”嘉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有一些迟疑:“阿姐当真不答应萧家哥哥的求亲么?”
这在嘉言眼里,也许是天大的问题,在嘉敏,却没有半分犹豫:“是。”
“为、为什么?”
之前嘉敏并不是没有机会表白这个心迹,之所以一直不肯轻易说起,就是怕了这句“为什么”。几乎所有人都会这样问吧。她元嘉敏,自进京以来,自见萧南第一面起,除了失态还是失态。那几乎不用任何言语来说明,她对他的爱慕。若非如此,元嘉敏三个字,也不会成为一个笑柄。
突然转变态度,有句话说,事有反常必为妖。而嘉敏,也确实经不起追问。
嘉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夜空里璀璨的烟花。那是谁说的,烟花不堪剪,无物结同心:“阿言,你看烟花这么亮,还看得见星星吗?”
嘉言不知道嘉敏为什么这么问,抬起头,满天散乱的烟花。顺着嘉敏的手,可以清楚地看到北斗七星,破军,武曲,廉贞,文曲,禄存,巨门,贪狼。嘉敏低低地说:“阿爹和阿兄如今在前线,不知道战事如何。”
破军主战。如今破军这样亮,谁看得见阴影中的贪狼。贪狼化气主桃花。贪狼星就是桃花主,哪里是寻常人消受得起。嘉敏唇边一朵轻笑,和着烟花一起滑落:“萧家哥哥终究是南边的人。”她说。
嘉言年幼,对南北关系的认知自然远远不及嘉敏。她出生开始,南北就已经趋于停战。都好些年没打了。吴国有时派人出使,使者大多宽袍缓带,风流倜傥,还引发过燕国贵族争相拜访的风潮。南方的风物,也都精致和典雅,给她留下很好的印象。何况萧南……萧南是不可能回吴国的,他要是回去,他叔叔、吴国的皇帝定然不会放过他。这是燕国上下的共识,嘉言自然也这样想。
而且——“谢家姐姐也是南边的人呢。”她有些不服气地说。
严格说来,她说得也不算错。谢家在燕国,只是一支分支。谢家宗庙在南边。谢家在吴国的地位之尊,远不是燕国这支能比。不同的也许是,谢家在吴国,已经几代扎根,而萧南,到底是孤身前来。
孤身,所以了无牵挂,所以无所顾忌。
嘉敏和嘉言这一问一答之间,画舫减速,随即船板一震,靠岸了。
就在这时,忽听得轰的一声,嘉敏和嘉言都探头去看,只见一个亮点拖着长长的尾巴,直冲到九天之上——起初亮点就只是一个亮点,然后它绽开了。并不像之前的烟花,绽开只一朵,一朵凋零,就重归于夜。它绽开,是一朵接着一朵,一朵挨着一朵,一朵挤着一朵,一朵盛开,一朵凋零,一朵含苞又放,源源不断,生生不息,那样无边无际的夜幕,竟然被这一朵一朵璀璨的莲花填得满满当当。
连一丝儿空隙都没有。
画舫上下,一时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可能惊天动地。
声音会惊动人,其实过分的寂静也会。嘉言和嘉敏,都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样繁盛到极致的烟花,仿佛能开到天荒地老去,而最后一朵终于在期待中凋零,夜色里零星的星子慢慢浮起,在每个人眼花缭乱的瞳仁里。
皇帝一步一步从荷桥上下来:“儿臣见过母后。”
镇定,从容,真挚,没有一丝儿颤音,没有一丝儿不妥。这句话打破了烟花的结界,山呼海啸的万岁声随即响起,画舫内外伏地一片。这样近的距离,嘉敏能够看清楚少年面上的笑容,就和平常一样,青涩,干净。但是瞬间让她生出毛骨悚然的狰狞感——如果他知道小潘儿已经死了。
如果让他知道小潘儿已经被太后打死了——其实不必如果,以皇帝的心机和手腕,他没有可能不知道。但是他还能全心全意地等着最后一朵莲花开完,他还能笑得这样平静,这样温柔,这样一如既往……如果他这时候暴跳、怒骂、拂袖而去,也许嘉敏心里,还不至于这样恐惧。
嘉敏一把抓住嘉言的手,嘉言痛得叫了起来:“阿姐,你弄痛我了!”
“阿言!”嘉敏像是全然没有听到她的呼痛声,“阿言我想回家去!”
“什么?”嘉言一脸“阿姐你疯了”的表情,“如今我和母亲都在宫里,父亲和哥哥也不在,家里没别人了,你回去做什么!”
猛地记起还有温姨娘,嘉言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你先别问,”嘉敏急切地说,“我只问你,如果我要回家,你有没有法子?”
“什、什么时候?”嘉言也看出嘉敏眉目里的焦灼,不像是在玩笑。
“就现在。”
“那不可能!”嘉言说,“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宫门下了钥不说,你要回家,总得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