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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着头,他就只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和过于浓稠的眉。如果是作画,想必要多费许多笔墨。
和画舫上不一样了,在画舫上,她还那样急于逃离,如今却可以心平气和在这里,与他说话。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能够和元嘉敏好好说话——他不是该一见她就避之唯恐不及么。萧南有些疑惑地想。
口中却道:“你来找我,没有话要和我说么?”
嘉敏:……
萧南倒是很喜欢她这杏眼圆睁的样子,像是整个世界,都柔软了起来。
嘉敏说:“你怎么在这里?”
萧南:……
他该说她迟钝呢还是说她迟钝呢?
“永巷门都关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嘉敏再问了一次。
难不成,她上文渊阁,还真是来找书的?萧南扬了扬眉,欲言又止。他为什么还能在这里,那自然是因为,他不够重要,他站在哪一边,都于事无补,所以他出现在哪里,没有人关心。
萧南笑道:“我还以为三娘子会问,昨儿晚上,谁推你落的水。”
嘉敏道:“难道不是你?”
“当然不——”话到一半,萧南急急刹住:元三娘子竟然还会使诈了。这可真是个惊喜和惊吓呀——只要他把话说完,她接下来就会问,不是他,那会是谁,还能是谁?他要自证清白,少不得打一阵子嘴皮官司,没准就被她套了话去。
嘉敏被他瞧破,也不尴尬,她与他对手的时候多了,这还是头一次稍占上风。这时候眼珠一转,又笑道:“我耳目虽然不及宋王殿下灵便,也听说了一个有趣的事儿,宋王殿下要不要听?”
她这样说话,虽然眼睫还是压得极低,却陡然就生出一种********的狡黠,萧南瞧得有趣,也不肯立时接话,上当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却是走近半步,笑道:“三娘子是打算一直都叫我宋王殿下么?”
嘉敏:……
这日子没法过了!
都不用抬头,不用抬头嘉敏也知道萧南眼下是怎样魅惑的一副形容,那眉眼,原本就是她前世在心底笔下描摹过千遍万遍,只能说,上天用它最好的东西打造了一个人,然后用边角余料制作了她。
这样一个人面前,实在很难不生出压力,嘉敏几乎是仓皇地怀念以前那个冷漠的萧南,那样的萧南,要好对付得多。
静谧中持续的沉默,呼吸和心跳渐渐就响亮起来,嘉敏终于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只得歇了取笑的心思,整整面上表情,正色问道:“陛下如今,人在哪里?”
萧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三娘子看起来,并不像是热衷于权位的人。”——不热衷于权位,何必知道这么多?
这样天真的话,嘉敏几乎要笑出声来:她父亲是南平王,带兵的宗室,她继母是太后的亲妹子,在这个位置上,难道她有别的选择?嘉敏道:“宋王殿下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够置身事外的人。”
她如是,他亦如是。
萧南再看了她一眼。她说得不对,论理,他是必然会置身事外的人——北燕朝局的动荡,作为客居于此的南吴皇族,本应明哲保身。但是她偏说“不像是”。当然他确实不是。但是以前的元三娘子,何尝会知道这些。
或者说何尝会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绮年玉貌,惊才绝艺,又或者是他身份上的尊贵,但是必然不会觉察他所处的荆棘丛生。
有时候他真想问她一句,她到底心仪他什么。但或者永远都不再有机会——那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元三娘子,像是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伸手,连一片衣袂也都沾不到。这样的结局未尝不好。十七郎总说她是他的良配,她是他最好的选择,那或者是真的,但是在他心里,他并不情愿。
大概这世上很少有人,乐意去算计和利用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只不过这世上的人,若不是真心,又哪里这么好利用?没有心,就只剩下交易,他手上,又还有几多筹码,来进行这些交易?
萧南无声无息笑了一声:各取所需才是他想要的,太纯粹的感情,他如今,要不起。
可笑明知要不起,却还有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时候——不然,顺着皇帝的意思娶胡嘉子未尝不可,为什么又不呢?
为什么不呢?那也许是,胡家没有兵权罢。
但是忽然就懊悔起来,他今儿晚上真真不该来文渊阁。是,她昨晚落水了,他没来得及和她解释;是,她昨晚与于烈正面交锋了,今儿早上又关了永巷门,那又如何?她没有惊慌失措,何须他多事开解?
不对,就算她惊慌失措,又和他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昨儿晚上信口一句提亲,还真把她当他的女人了?南平王未必会同意……不不不,更准确的说法是,南平王定然不会同意——那不真中他的下怀么?
他原本,就没想过要和她有什么。
第58章来访
偏偏一瞬间心里乱得像团理不清的麻,千头万绪,脱口就说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令尊与令兄如今都不在京中,就算有变故,京中也鞭长莫及,只要令尊安好,王妃与六娘子,必然稳如泰山。”
这是叫她不用担心?嘉敏眨了眨眼睛:“多承宋王殿下吉言——只是如今,陛下人到底在哪里?”
“陛下在显阳殿。”萧南说。
嘉敏闻言,登时就放下心来。显阳殿是宣武帝生前常居之处,也是当今皇帝即位的地方。皇帝人在显阳殿,说明没有被挟持。只要皇帝没有被挟持,那么事情,就永远都还存在转机——血缘是割不断的,这句话不仅仅对她与嘉言适用,对如今隔阂还浅的太后与皇帝这对母子,也同样适用。
嘉敏道:“如此……多谢宋王殿下。”
“谢我?”萧南忽然笑了起来,“谢我什么?谢我推你入水?也对,没有这个机会,要等到我上门提亲,可不容易。”
他这是什么意思!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他这是什么意思!明明他与她心知肚明,推她下水的另有其人!她又何曾叫他来提亲了,那不过是他自说自话!嘉敏只觉得心尖上怒火熊熊地烧起来——凭什么,凭什么她这一世还要与他纠缠不清么!
他在激怒你!有另一个声音在心里说。但是很快被怒火湮灭。嘉敏猛地抬起头,直视萧南的眼睛,过分漂亮的一双眼睛,嘉敏恶狠狠地说:“谁要你上门提亲了,宋王殿下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是吗?”萧南面上笑容不变,只是眸光更深一重,“这样……我就放心了。”
一直回到昭阳殿,嘉敏还两靥绯红,她觉得自己在发抖,抖得袖间尽是悉索悉索的声音。
其实更难听的话,她也听过的,特别在后来,萧南南下之后。她只是……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萧南是个沉默的人,在她的记忆里。在所有一切过去之后,嘉敏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是不太懂他的。他很少看她,他很少与她说话,即便是在独处的时候。更多,就只是一个躲避的姿态,拒绝。
眼不见为净么,于他是风度,于她是无穷无尽的揣摩和猜测,而永不能靠近半分。
以为重来一次会不一样么?以为重来一次就可以和平共处,像平常人一样对话?那真是个笑话。他不过是偶尔给她以错觉,以猫捉老鼠的兴致,在他问“你找我”的时候,在他笑“三娘子打算一直叫我宋王殿下”的时候。当时窃喜,她极力压制,极力忽视,她庆幸无人察觉,于他,就是个笑话。
褪掉前世遮蔽在她眼前的光芒,他仍然是她的克星啊。嘉敏叹着气,绿梅就迎了出来:“贺兰姑娘等姑娘很久了。”
嘉敏:……她居然还没走。
嘉敏定定神,走进屋里。贺兰初袖在与竹苓说话,一偏头瞧见她,掩口笑道:“表妹哪里去了,可叫我好等!”
嘉敏道:“哪里敢让表姐等,是太后召见……”这是一早准备好的借口,贺兰初袖总不能找太后去问个明白,要实在追问,就说太后召见,去了又没见人,空等到现在,才被阿朱姑姑放回来。
所幸,贺兰初袖并没有追问,只道:“表妹如今,可真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呐。”
嘉敏觉得这等对话索然无味,也不应声,径直对竹苓道:“表姐来找我下棋,怎么,还没把棋给我摆出来吗?”
“表妹错怪竹苓了,”贺兰初袖柔声道,“是我在与竹苓说,今儿谢姑娘衣裳上的凤凰花,刺绣别致。”
“哦,”嘉敏狐疑地看着竹苓,竹苓点点头:“表姑娘在指点奴婢下针。”
嘉敏女红不出色,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就不多话,吩咐了竹苓摆棋盘。要加上前世,这两姐妹已经很多年没有对弈过,这时候分坐在棋盘两边,嘉敏照常执白,贺兰执黑,双方都有瞬间的恍惚。
时光以奇异的方式重合,这一手,胜负又如何?
还如从前,嘉敏落子快,贺兰初袖想得慢。落子的空档,嘉敏就有些走神:萧南为什么忽然变脸?他从前并没有这样羞辱过她。现在,他想做什么?他想从太后与皇帝的母子不和中得到什么好处?这一次的母子不和,并不会持续太久,嘉敏是知道的,这对母子的感情,还远没有到决裂的时候——只是个开始。
只是有些事,一旦开始,恐怕就难以善终了。嘉敏有些郁郁地叹了口气,就听见贺兰初袖笑道:“表妹这么怕输么?”
“嗯?”嘉敏扬一扬眉。
“不然表妹叹什么气呢?”贺兰初袖笑吟吟地说,纯黑的棋子,衬得手白如玉。
“赢了又没有彩头,我为什么要怕输。”嘉敏说。
“表妹想要什么?”
“什么?”
“表妹想要什么,说与我听,”贺兰初袖眸光流转,翠袖青眉,皓齿朱唇,一时竟明艳不可方物,“咱们就拿那个做彩头。”
嘉敏再怔了一下,她想要什么。如果是前世,也许是一方精绣的锦帕,或者贺兰初袖亲手调制的胭脂,要是她足够胆大的话,没准会玩笑说,宋王殿下。不过如今,她只想要她贺兰初袖,不能够母仪天下。
她会答应么?
嘉敏眉目里略略生出一丝的戏谑:“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倒是表姐——表姐想要什么彩头?”
“我想、我想要表妹头上的金钗。”贺兰初袖略略有些歉意,“表妹肯割爱么?”
嘉敏笑道:“我的首饰,哪样不是由着表姐挑的,偏这支不行——这支是谢姐姐送我的,却不好拿来做赌注,要不表姐选别的吧,我新得了对金宝琵琶耳坠,成色也不差什么,还有只晶粉玉质芙蓉铃,响起来可好听了。”
“才不要,”贺兰初袖难得地驳回了嘉敏的建议,“千金难买心头好,既然是谢姑娘所赠,我也不好要了,那不如就赌今儿晚上,表妹陪我说话,哪儿也不许去吧——就算太后来召也不许去,表妹可愿应我?”
嘉敏心道:都这么晚了,太后还找她做什么,真当她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了。
一笑就应下。
你来我往又十余个回合,白子布在边角上的棋,已经被吃了个七七八八,嘉敏却还沉得住气,忽然门外喧哗,嘉敏落定一子,听着那喧哗声越来越近,吩咐道:“绿梅你去看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