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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子这条披帛,绣得好生别致,”于谨慢条斯理地说,“可否请杜嬷嬷再多看几眼?”
披帛,绣花……嘉敏神态虽然还勉强镇定,脸色已经不可抑制地发白——那是谁在说“今儿谢姑娘衣裳上的凤凰花,刺绣别致”,那是谁在说“这局棋,表妹输了,愿赌服输”。
好个愿赌服输。
“要看得仔细些。”于谨吩咐。
“先前我就奇怪了,明明闯门的是六娘子,怎么三娘子这么热心,死乞白赖地非跟出来不可。跟出来也就罢了,又提出让六娘子先回去,自己留下来为质,”于谨讥笑道,“可别和我说,姐妹情深,你们南平王府的事儿,我还是略有耳闻的。”
嘉言气愤地说:“我们南平王府的事儿,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长、舌、男!”
“阿言!”嘉敏制止了她继续发挥。
“是么?那么这个,是太后的交代呢,还是三娘子、六娘子自己的意思?”于谨冲嘉敏扬一扬披帛里找出来的密文,是用极软极细的丝线织就,妙的是,字迹与凤凰绣花浑然一体,不容易看出来。
“阿姐,这是怎么回事?”嘉言也惊住了,满眼不可思议:“你、你——”
“是我。”嘉敏知道解释不清楚,当机立断,低声道,“是我设计的,我让人引走胡家表姐,我让你误以为胡家表姐出了事。我自然是知道你的性子,知道你必然会闯门去找陛下,我是为找你而来,以为他们不会疑心我,我只是没想到、只是没想到……”
是没想到这次贺兰初袖竟然不顾她性命下此毒手,还是没想到,这前后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嘉敏也说不明白,只转身对于烈说:“我妹妹什么都不知道。”
“哦,”于谨笑嘻嘻地说,“这个说服力可不强,你们姐妹情深,谁知道是不是合伙在演戏。”
“我妹妹不会演戏,”嘉敏冷冷地说,“放她走。”
“放她走,”于烈还没有开口,于谨已经笑了出来,“三娘子可真会说笑,伪造太后懿旨是什么罪名,三娘子不是对燕律略知一二么。想必这个罪名,即便是在南平王面前,也很交代得过去了吧。”
一直不说话的于烈听到这里,也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唯有嘉言泪如雨下:“阿姐,你说过不骗我的……”
“阿姐,你到底在做什么!”
嘉敏无言以对,满心满脑都只转动一个念头:必须送嘉言走……无论如何,都须得把嘉言送回宫去。
奇怪,贺兰初袖一向讨好王妃与嘉言,怎么会把嘉言也送进虎口里来?如今王妃还坐镇宫里,不比南平王父子出征在外,一旦嘉言有事,王妃可不讲究什么证据不证据,立时就能翻脸。论理,贺兰初袖不该冒这个险才对。
嘉敏死活找不到活扣,满心都是疑惑。她是有所不知,在贺兰初袖的计划里,用嘉言作饵引出嘉敏,只要搜过身,发现夹带是在嘉敏身上,嘉言自然就会被放过。她也算不到,嘉敏会一开始就拿话将死于烈父子。到如今,倒是两个人成了一条绳上的蚱蜢,嘉敏固然被困,嘉言也脱不了身。
嘉敏想不通贺兰初袖的计划,也就不去细想了,扬声问道:“于将军笑完了么?”
于烈:……
“于将军要是笑完了,就该我说话了。”嘉敏说,“敢问于将军,这密文中,写了什么?”
于谨冷笑道:“你自个儿的东西,难不成自个儿没有看过?”
“我还真没看过,”嘉敏脸皮奇厚,根本不与他打口水官司,接口就应道,“还请少将军允我看上一眼。”
她这个要求虽然奇怪,好在不难满足,于谨这时候也生了几分好奇,抽出披帛里的密文,就要递过去,猛地于烈喝道:“小心!”
嘉敏只觉面前一黑,于谨已经退了开去,手心里握着的,赫然是她插在发间那支李花扁铜簪。嘉敏微怔,继而笑出声来:“于将军想太多了,少将军又不是于姐姐,嘉敏可不敢动这种念头。”
于烈心道对付你这种小狐狸,总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于谨这时候再把密文递过去,嘉敏展眼一看,上头只写了四个字:黄泉见母。
嘉敏还在发怔,不学无术的嘉言已经奇道:“阿姐,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因为夹带之事被利用,对嘉敏起了不满,但是这时候,嘉言对嘉敏依赖已深,不知不觉就问出了口。
嘉敏这时候哪里还有传道授业的心思,删繁就简解释道:“是春秋时候的典故,郑庄公的母亲武姜偏爱他的弟弟叔段。叔段在武姜的帮助下起兵造反,郑庄公平定了叛乱,因为怨恨母亲偏心,郑庄公发誓,不到黄泉不见母。”
嘉言惊得目瞪口呆:“那、那……”
——她元嘉敏冒这么大的险,竟然是要阻止皇帝和太后和好么?太后又没有第二个儿子!
嘉敏瞟她一眼,继续说道:“后来郑庄公后悔了,又有贤臣劝谏,说母子天性,如乌鸦反哺,羔羊跪乳。郑庄公以君无戏言相对,贤臣说,黄泉好办。于是挖了一条地道,让郑庄公得以探望他的母亲。”
这个典故的精髓在于“郑庄公后悔了”,武姜这样偏心,郑庄公这样决绝,都有后悔的一天,何况胡太后与皇帝,还远远没有到那个地步。这个意思,嘉言听得出来,于氏父子自然更听得出来,一时间营中默无声息。
嘉敏却在想:奇怪,这字迹,怎么不是贺兰初袖的?难不成真是太后的手笔?如果是太后的意思,嘉言当时找不到人也不奇怪了。但是,为什么太后会把事情交给贺兰初袖,而不是直接来找她?如果说是贺兰初袖临摹,这短短一个多月,贺兰初袖哪里就能临摹得这样分毫不差了?
嘉敏实在不记得贺兰初袖有这样的本事。
第62章出宫
这一恍神的功夫,就听得于烈说:“三娘子真是煞费苦心。”
嘉敏应声道:“为人臣子,理当如此,不尽心竭力促成两宫和好,难道要母子怨怼,至死不见?”她借郑庄公事说太后母子恩怨,于烈被她一堵,应答不上,于谨接道:“但是伪造懿旨,是欺君之罪。”
嘉敏也不辩解,只是冷笑:“那么如今,于将军要怎么处置我?”
她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显而易见,是想把妹妹排除在外,于烈往两人脸上看了一眼。他今儿是收到宫人出首相告,说有人趁夜潜逃出宫,要到前朝去找皇帝,给太后捎信。当时也是半信半疑,更没有想到,会是嘉敏和嘉言。嘉言也就罢了,看一眼就知道,是个全不知情的,回头拿她换阿雪无妨,这个元嘉敏,却是不能放过了。有伪造懿旨这个罪名,就算是杀了,对南平王也不难交代。
但是……杀还是不杀,怎么杀,什么时候杀,却都是问题,于烈反复权衡利弊,忽听得嘉敏扬声道:“我有罪,难道不该宗令来判?”
燕朝规矩,历来宗室犯罪,并不交给大理寺,而由宗令自行处理。这也是个办法。于烈心道,反正人证物证俱全,他可没有污蔑她。交给宗令,还免了他脏手,到时候就算南平王有怨,也怨不到他头上来。
于是竟和颜悦色道:“正是。”
“那如今天色已晚,宗令不在,于将军是不是要先给我们姐妹找个安歇的地方?”嘉敏环视左右,面有难色。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啊,于烈心里发笑,天要塌下来了还惦记着吃饭睡觉,只怕地方不洁净,铺盖不绵软,还睡不安稳。
颜色竟是越发缓和,说道:“三娘子说得有理。”
也环视左右,叫出一人来:“阿城,你领她们姐妹去、去——”
“小人听说,宗室女……素来都安置在瑶光寺,将军是要小人送这两位姑娘去瑶光寺安置么?”那衣甲在身的少年问。
于烈虽然觉得瑶光寺稍微有点远,但是这个规矩确实是有的,略一沉吟,便道:“……你送她们过去吧,路上小心。”
“谨遵命!”少年单膝跪地,接过令箭,领命而去。
嘉敏拉着嘉言转过身,背对众人的时候,忍不住唇角微微上翘,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能在这里碰上故人,实在是太好了。
于烈拿下了嘉敏,心里高兴,倒是很大方地给了一驾黑漆双辕马车。嘉言登车的时候还在犹豫,嘉敏拽了她一把。嘉言挨着嘉敏坐进车里,小声问:“阿姐,我们……真要去瑶光寺么?”
她上次在瑶光寺遇险,如今想来,心有余悸。
嘉敏附耳道:“当然不会,你等着瞧!”
嘉敏说得笃定,嘉言是满心忐忑——这个阿姐,可不是每次都靠谱。
出皇城的时候,双辕马车后头本来是跟了二十个羽林郎押送,也不知周城使了什么手段,七拐八弯,大约走了有半个时辰,叫了人下来换车,然后帘子一掀,露出古灵精怪一张脸,笑道:“好了没事了——三娘子六娘子可真能折腾,想不到我周城一世英名,大好前程,就断送在你们两个丫头片子手里!”
嘉言先前是没心思看,这会儿看仔细了,眼睛都睁大了:“你、你、你是——是你!”
“可不就是我!”周城笑嘻嘻地说。
嘉敏道:“我妹妹胆小,你莫要吓她。”
“她胆小!上次咬猴子手上老大一个疤,都两个月了还没消肿,猴子都快找不到老婆了!”周城不满地叫起来,“对了,刚才她还说要去放火烧了昭阳宫呢,你哪个眼睛看见她胆小了。”
嘉言被他这几句话气得够呛,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要做什么!”
“我呢,”周城摸着下巴,掀起帘子往外一看,双手一拍,欢天喜地地道,“好了,这儿有座花楼,瞧起来挺不错的。”
“花、花楼?”嘉言转向嘉敏,“阿姐,花楼是什么地方?”
嘉敏被这一问一答的两个活宝给气乐了:“花楼就是花楼,不是你该知道的地方!”
“哟,这意思,三娘子是知道咯?”周城笑得眉眼都弯了。
嘉敏:……
秉着不能和这种无赖斗嘴的宗旨,嘉敏岔开话题:“我们现在,是回南平王府么?”
嘉敏说正事,周城也就不为己甚,答道:“恐怕不能,他们跟丢了人,定然会想到去王府找。”
“那——”
“镇国公府怕也去不成。”周城在洛阳的时间比嘉敏还短,却是把这些门庭摸得底儿清,嘉敏已经决心不与他比天赋技能了,却听周城言之凿凿:“其实花楼还真是个好地方,那些羽林郎,就是想破了头也不会想到——”
“不行!”嘉敏断然否决。
她并不是没有看到过流落花街柳巷的贵族女子,在后来动荡的时候,莫说宗室女,就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又价值几何。但是承平岁月里,莫说她这样的身份,就是平常布衣人家的女孩子,也不肯名声稍有受损。
周城虽然一向胡来,却很能体谅女儿家的心思,眼珠子转了几转,忽然笑道:“有了!”
“什么?”
“往东有家金字赌坊,是宜阳王的产业,宜阳王……三娘子听过么?”
不是妓院就是赌坊!这小子平日里混迹的都什么地方!这种人渣,到底是怎么招进羽林卫里的!嘉敏在心里咆哮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