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唬得周城抱紧了怀中小儿。
昭询代表他兄长郊迎大将军,却有些闷闷不乐。
年中他出使柔然归来就求过兄长让他带兵,他兄长打了一下他的头,笑道:“你信不信我今儿许了你军职,明儿母亲就会过来与我哭?”
昭询:……
他很羡慕大将军号令三军的威风。他兄长年少时候跟着父亲追亡逐北也就罢了,三姐夫不说了,六姐夫也不说了,有一个算一个,连他阿姐一个女孩儿都曾经威风凛凛,杀个痛快。谁有他惨?
没精打采回了府,歌舞亦不能让他片刻展眉,帮闲左一个右一个给他出点子:“咱们上西山打猎去?”
昭询“哈”了一声,打猎?打猎有什么趣儿,何况这些没用的东西,就会欺负弱小,打回来不是兔子就是野鸡,瞧瞧人家大将军!府里守院的都是熊!有次他过去看冬生,你猜怎么着,那娃儿骑在熊背上耀武扬威,那熊愣是一脸老实憨厚,哼都不敢哼一声!敢情他连一个一岁的娃儿都不如了。
他冷着脸。左右又建议:“咱们去龙门山积善寺?”
这两年,那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积善寺是越发出名了,连素来清正的李尚书都被人看见进出,达官贵人更是以能收到积善寺的红叶帖为荣。要说起来,那寺里确实好玩,不过——昭询想起上次输掉的十万钱,未免心疼。
他如今的开销主要还是靠封地和赏赐。度日也就罢了,想办个好点的园子都捉襟见肘,可比不得他那两个阔绰的姐姐。
两下都不中,便有人建议道:“王爷要不要去鹂园听……”话没完,就被打了一巴掌:“大胆!”
那人便不吱声了。
昭询奇道:“我没说他大胆,哪个敢说他大胆!”
打人的、挨打的齐齐跪下来认罪:“王爷饶命!”那挨打的一面求饶,一面抽自己的脸,“小人就是猪油蒙了心,想讨王爷欢喜……”昭诩摆手道:“想讨我欢喜也不是什么罪过,起来回话!”
两人起身,尚未站稳,昭询又一声断喝:“哪个叫你起来!”仍然是那个挨打的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打人的却直挺挺站着。
昭询便知道其中有问题。
过得三五日,昭询便寻了机会,将挨打的帮闲带出府去,私下里问他:“怎么前日却怕成那个样子?”
那帮闲道:“小人不敢说。”
昭询再三追问,那人方才如实招供了:“实在我们进府之后,都得了大将军警告,不许带王爷去那等地方……”
京里人都知道,大将军出身低,路子野,三教九流都有往来,敢在他面前玩花样,那是找死——他们都估计要不就是天子,要不就是长公主托付了他,盯住这个以为出了宫就天高任鸟、海阔凭鱼的小舅子。
小舅子昭询也是很无语:宫里有娘,宫外有姐夫,他还能怎么着,他也很绝望啊。
“鹂、鹂园里有些什么?”他问。
那帮闲不过拿话赴宴他:“也就和积善寺差不离儿,还不如积善寺来得有趣。”
昭询推了他一把:“有趣不有趣,我说了算——带我去!”
那帮闲哭丧着脸道:“王爷一定要去,小人也不敢拦,小人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求王爷成全……”
“你这是威胁我?”昭询“嘿”了一声,这新鲜了。
那帮闲双膝一软又跪下了:“小人不敢,小人是求王爷……”
“说吧,你要什么?”昭询心里估摸着,这人大概是想求了他保命,大不了送他去边镇,送去给表哥做幕僚……这一念未必了,就听得那帮闲道:“小人想去算一卦,测测吉凶。”
昭询:……
很有想法。
那帮闲一路与他叨叨:“……是福是祸,那瞎子四字能断,铁口直言,小人、小人……”
“瞎子?”昭询心里动了一下。他想起他见过的那个瞎子,在浓雾里,在浓雾里,他说:“小公子头上有龙气”,他那会儿还小,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去年出了宫,长了见识,这时候再想起来,不免心里怦怦直跳。
头上有龙气的不该是他阿兄吗?便有以后,那也该是他侄儿——虽然他如今还没有侄儿。
“……到了,王爷。”那帮闲觑着昭询的脸色,心里长出了口气。完了这单活,他可得寻机跑路了,再留在京里,迟早人头落地。
昭询定睛看去,登时就呆住了。
那瞎子道:“小公子,我们又见面了。”他声音柔和,非常好听。这一次没有雾,光天化日,昭询看得再清楚不过,他有影子。他是个人,不是鬼。也多半……不是竹杖精。
第655章 假面
龙门山,积善寺,时已入冬,火烧得一室暖融。
郑笑薇斜倚在小杌子上与人玩握槊。那少年着意讨好她,输了一局又一局,手边的酒都快要饮尽了。正相对而笑,眉目生春,忽边上一人大喝道:“你一个大男人,连个小娘子都玩不过,恁的没用,让我来!”
一面说,一面就将那少年推搡出去。
郑笑薇转头看时,却是条九尺高的汉子,膀大腰圆,生得甚是威武。郑笑薇何许人也,哪里吃这个,当下冷笑一声,由婢子扶持起身道:“我们走!”
那汉子如何肯依,伸出蒲扇大的手往郑笑薇抓去,郑笑薇一扭腰,那手从她肩上滑下来,却牢牢攥住她的手腕。
“放肆!”郑笑薇喝了一声。奈何她人生得娇媚,声音也软,纵是怒喝,听来也像是娇嗔。
那汉子喜孜孜道:“娘子——”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沉气丹田,一低头朝着那汉子冲过来,口中叫道:“郑娘子快走!”
那汉子只一闪身,少年便撞了个空,收势不及,直撞在墙上,登时头昏眼花,跌坐在地。见情人如此不济,郑笑薇心里也是崩溃的。那汉子却道:“原来娘子姓郑,郑娘子可须得陪我好好玩上几局——”
说话时候目中精光连闪,在郑笑薇雪白的胸脯上扫来扫去。
郑笑薇有点慌了,侍婢纷纷围拢过来,也有机灵的往外跑,那汉子仍大刀金马坐着,丝毫不惧——事实上这些花儿一样娇艳的侍婢果然一个也推他不动,只能哭着求他放开她们姑娘。
这说时慢,其实变故就在顷刻间,有人排众而出,拱手道:“这位郎君,可否放开郑娘子?”
这人说话客气,声音里却有不容违拗的决心。那汉子与郑笑薇一时俱抬头,就看见穿湖蓝色袍子的男子,衣领直扣到颈上,严严实实,半点肌肤不露,却戴了张银制的面具,面具制作得非常精致,饰有流云、蔷薇,只露出一双眼睛,深色瞳仁,郑笑薇有片刻的恍惚,登时就挣脱那汉子的手:“你是谁?”
那人目光在那汉子和郑笑薇之间流转片刻,忽恍然道:“原来郎君与郑娘子是认得的,却是小人唐突了。”
又一拱手,就要退开。
郑笑薇哪里容他退开,一个健步上去,抓住他的衣袖道:“你是谁?”
“小人……”那人背对着她,看起来有些佝偻,可以料想,如果他腰背挺直,该是个身材颀长的青年——奇怪,郑笑薇心里想,我根本没看到他的脸,怎么就知道他是个青年?他的眼神如此沧桑,“小人身份不值一提,还请郑娘子放手。”
他声音粗哑,她确定自己没有听过,郑笑薇心里想,如果她听过,这样特别的声音——这样特别难听的声音,她该是会有印象。
面具下,是怎样一张脸?
郑笑薇抢步上前,那男子到底比她更快一筹,略仰面,便避开了她来解他面具的手。他说道:“娘子自重!”
这一仰面,人却站直了,郑笑薇抓住他的衣襟,似笑非笑:“我自重?这位郎君,你鬼鬼祟祟看我这么多次,却叫我自重——来来来,咱们找寺里住持说道说道去!”
那人目光里终于流出一点笑意。那笑意从瞳仁里溅开来,点在流云的光晕上,点在蔷薇的花瓣上,郑笑薇不由呆住,她心里想道:这人全身上下,就只露了一双眼睛,如何、如何竟有这等魅力?
却听他柔声道:“郑娘子莫闹了,小人认错就是,郑娘子要罚,小人也认罚。”
“那你说!你为什么偷偷儿瞧我?”
那人笑道:“那自然是……自然是因为郑娘子生得美貌。”
郑笑薇心道我美貌我知道,但是也没听说谁迷恋一个美人,鬼鬼祟祟窥伺了年余,连面都不敢露的——便有,也不会有这样一双眼睛。因说道:“这不公平——郎君看了我小半年,却不肯赏脸让我看一看!”
那人道:“我生得不好看——要好看,早央人往娘子府上提亲去了。”这话里却透出轻薄的底子。
郑笑薇也有些哭笑不得:“好看不好看,让我看过再说!”她使了个眼色,便有侍婢七手八脚过来拉住那人,这些侍婢方才娇娇弱弱的除了哭什么都不会,这会儿力气却大了,那人挣了一下没有挣脱。
郑笑薇玉掌纤薄,十指蔻丹,朝他面上抚来。
那人微叹了口气,终于没有再动了。
尚书府。
李十一郎凝神道:“你是说,你们娘子设了个局,把那人给钓了出来?”
“是。”那侍婢应道。
“那人长什么模样?”
那侍婢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很……很丑。面色蜡黄,眉毛没了,鼻子翻起,脸上肌肤就没一处好的……娘子被吓到了。”
李十一郎心道:以郑林容色,便粗服乱头行走于市,那也是如珠宝匿身瓦砾,迟早光芒大作,藏不久的。自正光六年末宫中动乱之后,他就再没了消息,要不就是真死了,要是没死,必然露出行迹。
郑林这等在洛阳享受惯了的贵公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信他会远离洛阳;但凡他在洛阳……
他与郑笑薇往来,两年有余。那些陈年旧事被他挖得差不多了。他从不认为郑林冷血,相反,这人当初的权势已经达到顶峰,却一心一意要为李郑氏报仇——灭他满门,不过以此为引,倾覆天下,让胡太后死无葬身之地——除了“情深”二字,他再找不出别的理由;他既能对李郑氏情深,又焉能对郑笑薇冷血?
只要他确实还活着,他总会在郑笑薇左右出现,或迟或早,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候。所以在听到那侍婢汇报说那人戴着面具的时候,眉梢眼底齐齐一跳,是了,面具能遮掩他的容色,佝偻能掩饰他的体态。
但是,以郑笑薇与他的亲近,这点子小伎俩能骗过她的眼睛?他不信。
待那侍婢说到面具下的容貌,方才“唔”了一声,又怀疑起来:莫说郑林那等绝色美人,就是一般人,也舍不得颜面有丝毫受损,何况是毁得这般彻底——那比杀了他更为痛苦。难道是他猜错了?
有没有猜错,他冷静地想,总得试探一番。
他让那侍婢下去,摇铃叫了人进来,吩咐如此这般,那人便领命去了。
彭城王府。
那瞎子像是什么都会,会握槊,会樗蒲,会蹴鞠,会胡旋,给他一把琵琶,他能弹出美妙的舞曲来,丝毫不下于府中琵琶奴;他像是去过许多地方,说起海外风光,奇人异事,滔滔不绝,昭询简直被迷住了。
也因得知他府中人都受过周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