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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许多多的男丁再也坐不住了,纷纷走出家门走上堤坝。
像是礼诗圩姚氏这样的大族,更是举族男子出动——就在前一天,礼诗圩的圩堤已被溪水漫过,村子到底没有保住,留守村中筑坝的一众男丁俱都逃了出来。却是一歇未歇,又投入到了崇塘的保卫中。
而秦家除了留下年仅十三岁的秦传根看守门户,就连未满十六岁,还不算成丁的秦连凤也应巡检司的召集,去了堤上。
自不是贪图那每日给银三分、口粮米一升的役钱。
虽然这笔役钱在这样的灾荒之年确实称得上丰厚,可更重要的是谁都知道,若是保不住崇塘镇,也就护不住家,也就保不住命了。
家里的男丁吃住都在堤上,家里的这一串儿小小子瞬间长大,再不玩笑。由秦传根领着,白天黑夜轮流看守门户,一点点动静都不肯放过。叫家里的妇孺既是心疼,又是欣慰。
一天又一天,这场暴雨已是接连下了八天八夜了。
就连花椒等一干妇孺,夜间睡觉也再不敢脱衣脱鞋,俱是和衣而眠。
而家里的粮食虽则还能撑上个十天半月的,可木柴却已用之殆尽。姚氏几个往七甲的柴市去了几趟,才知道供应着莲溪县大半柴炭的塘桥镇已是破漫圩堤、洪水围镇了。别说一柴一炭了,就是人都出不来。
暗自心惊,可更叫人无奈的是,再这样下去,家里头老老少少说不得就只能生嚼米面了。
长辈们俱是担心,大人还则罢了,可这么些个孩子,谁受得住这个。尤其花椒,大病尚未痊愈,哪里吃得下生米。
花椒却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是盯着那排水的暗沟。却发现,咕嘟咕嘟的,竟是往外翻水了……
而就在这一天,崇塘周遭能取来用于筑坝的土石俱已用光,巡检司只能派人敲锣打鼓大街小巷的广而告之,收购民间砖料,用来筑圩围坝。
更是头先就把南北大街、东西横街上用来铺面的大条麻石全部起了,运上堤坝。
就有人家跟着把自家房前屋后,或是垫桌脚或是压腌菜缸的青砖石料往堤上送。
也不是真个为了钱,而是不拘多少,总是聚少成多的。
就是秦家租住小院的主家,也带着人过来拆掉了院内南墙旁的一小方花坛,直接就把拆下来的一车砖石送上了堤坝。
就这样,镇上的百姓开始倾尽一切可能拆卸着筑坝所需的砖料。拆到后来,有些人家把灶台都给拆了。总归已是没了柴火,生米都嚼上了,还要这灶头做什么!更甚至于到了最后,还有人扒起了自家的房子。
那主家过来探望秦家人时也说,若不是房子租给了秦家,厢房这样漏雨,还不如扒了送去筑坝。总好过到时候被洪水冲垮,那才叫一个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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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雨止
没有指责,没有埋怨,没有坐以待毙,所有人都在尽自己的一切所能,积极自救,保卫家园。
这样的场景,花椒不是没有见过没有听过,却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
而唯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知道,人有多渺小,就有多伟大。
而她虽然没有房产,拆不了房子。没有力气,也不能像哥哥们一样走上街头帮人搬砖运料。甚至不能像姐姐们一样帮忙打理家务。什么都做不了,却能盯着哥哥姐姐们。
监督他们入口的吃食这是必然的,除此之外,还要看着他们不准揉眼睛,看着他们勤洗手,还要勤洗脚……
自打那日天井之中用于排水的暗沟开始咕嘟咕嘟地翻水,之后又慢慢渗水之后,这样的情况已是反复发生多次了。
小规模的内涝,倒不是暗沟明渠不甚通畅的缘故。其实镇上每天都会特意安排专人专门查看镇内暗沟,各家各户也都非常自觉,不会叫除了水以外的其余任何东西流入暗沟。这会子若叫暗沟堵住了,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可即便如此,无奈崇塘周遭所有水道已经全部溢洪,镇上的雨水已是根本无处可排无处可渗了。
好在目前为止,虽然暴雨不停,大大崇塘镇却异常的坚强,始终没有太大规模的积起水来。地势最低的区域也不过积了不过寸把的积水,地势高的区域好些还不曾积水。
秦家租住的小院地势算高,基本上没有积水。可饶是如此,好几个堂哥的脚上都出现了红斑或是丘疹。
花椒知道,这算是正常现象。每天雨里来水里去的,怎么会不出现皮肤病,说不得这样的症状还算轻的。哥哥们不当一回事儿,花椒却不能坐视不理。
她虽没有法子,却能告诉了祖母伯母等人。祖母异常警觉,随即找来咸盐、矾石给他们冲洗手脚四肢,痛得他们死去活来的,可到底抑制住了湿疹的蔓延甚至溃烂。
花椒却仍旧不放心,时时盯着他们洗脚擦脚,在外头自是顾不上的,可回到家就必须保持干爽。
闹得他们没了法子,只能暗地里捏着她的耳朵喊她“小管家婆”。
花椒却只求他们不要落下病根不要发生疫病,就算是湿疹,也是很难治愈的。
可更难治愈的还是这洪水。
听哥哥们说沿水已是围筑起了两道堤坝了,一道主堤一道子圩,俱是越筑越高。不仅如此,巡检司还带人砍了镇上好些已经成材的大树,拖到堤上,全靠人力打桩固定堤圩。
镇上的房子已经拆了无数了,有些人家的梁柱也被卸了下来送去了堤上,每天都有半大的小子成群结队的走上街头帮着运送砖料。为给堤坝让道,甚至于临水岸边地段最好的酒楼牙行都已拆掉数家了。
可暴雨不停,这洪水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消退的。
就这般两相对峙着,要知道哪方会赢哪边命硬,却是要看生病了的老天爷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痊愈了。
一天又一天,这场暴雨已是接连下了十一天了,不但没有半点止歇的迹象,反倒更是闷头闷脑一副下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镇上好些阿婆老娘又开始改拜雷公电母了,就盼着忽雷豁闪,若是开恩,说不得就能把天上的雨云破开了。
而家里的几个小小子从深信堤坝能够扛住洪水,到现在已是在排演洪水到来时到底该如何应对了。
这个说他有力气,能把家里的什物都架起来,不让他们被冲走。那个说他会堵着院门,不让洪水进来。就有反驳的,说是洪水是堵不住的,但是他会通暗沟,包管天井不会积水。
六哥就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堵不如疏,那为什么要筑坝呢!”
一众小家伙俱是面面相觑,却是糊涂了起来了。
香叶听不懂六堂哥的话,眨了眨眼睛,却是皱了眉头:“水可冷了!”
见众人都不说话,自己个儿把这话说了两遍也没人理会,就拉了花椒,点着小脑袋一字一顿的告诉她:“水太冷了!”
花椒正在愣神,拐了两个弯儿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却是正么正经的附和她:“是太冷了!”
确实太冷了。
按着时节,白露已过秋分未至,农历不过八月,有些年份还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节,这会子却已是得穿夹衫了。有时早晚暴雨倾盆的时候,狂风卷雨,夹衫都抵不住刺骨的寒冷,竟是要换上夹袄了。
这样的天气若是爆发洪水的话,旁的先不说,苦头却是要吃尽了的。
坐在花椒身边的五堂哥耳朵里飘过花椒和胞妹的对话,赶紧安慰二人道:“没关系,等洪水来了,就把你们放到屋顶上去,就蹚不到洪水了。”
五堂哥没有同妹妹们开玩笑,他确实是觉着这个办法可行的。甚至于已经想过两个最小的妹妹也不会上房,又该怎么办是好。
可一听要到房顶上去,香叶却是脸都白了。小嘴一瘪,眼泪已是在眼眶里打转了。
五堂哥就“哎呦”一声,看着香叶手足无措地道:“你这又是怎么了?我可没欺负你啊!”
花椒却是知道她一贯是有些认生胆小的,忙拉了她的手,冲五堂哥道:“我也要去!”又晃了晃小手:“我和四姐姐一起!”
香叶就握紧了花椒的小手,长长的睫毛下扇了扇,滚下两颗泪珠,嗅了嗅鼻子,却是没哭。
五堂哥松了一口气,笑着捏了捏香叶的脸颊,又捏了捏花椒的耳朵,同她拉钩。
花椒看着被五堂哥按在一起的大拇指哭笑不得,心底却是在祈祷这个诺言再不要应诺的。
而这天正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没有月饼,也没有月亮,甚至于还没有团圆。
家里的男人们还都坚守在堤坝上寸步不离,没有香烛果供,女人们只能供上清水,对着天空向着那被乌云遮蔽的月亮许愿。
只叫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半夜,雨势渐小。到了清早,如注暴雨彻底停歇,淅淅沥沥的,竟然一夜之间就有了两分秋雨的缠绵。
就自这天起,崇塘镇的女人们不约而同的开始拜月。虽然没有净果鲜花供奉,可却都有一颗虔诚的心,许下的诺言更是不知凡几。不光女人们,“男不拜月”的传统也被私底下打破,堤坝上的男人们也开始对天祈祷。
花椒看着房檐下虔诚祈祷的一众女眷,虽则并不相信这些,可也心里明白。就如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哪怕知道这根稻草无用,也会牢牢的抓在手里的,更别说这根稻草还“显灵”了。
又是一天过去了,洪水虽则不曾退去,可好歹没再涨起来。
这就是万幸了。
十二天了,除开第一天外,这还是雨后头一天不曾涨水。
堤坝上的男人们看着眼前天地间只剩下的汤汤的泥浆水,不禁湿了眼眶,亦是欢欣鼓舞。整个崇塘镇,又重新燃起了斗志来。
秋雨绵绵,一下又是两天,可洪水在经过一天的停摆后,又继续开始缓缓上涨。
度日如年,而就在雨水不停的第十五天上,绵绵细雨戛然骤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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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损失
一大清早,久违的日头一跃而起。
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整个崇塘镇再不见往日阴郁。
看着暌违了半年之久的万里无云、清透如水晶般的朗润天空,听着房檐上时不时滴落的雨滴声,花椒却始终打心里觉得不真实。
这一切,就这样过去了吗?
十五天,风雨不歇。
花椒前世只听说过大水之后常有大旱,却还没听过大旱之后会有大水。更没想到的是头一次听说,既是亲身经历。
从已欲夺人性命的旱灾瞬间切换到亦欲夺人性命的洪灾模式,无缝衔接。一夜之间,平地生水,而且一涨再涨,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洪水汤汤。
临水的堤坝已经砌了将近一丈高,造成的灾害,除了不知凡几的山崩、地陷、内涝、漫堤、破圩、塌方、管涌……其余的目前还不得而知。
福祸相依,自然心有余悸,谁都不知道天晴之后又会跟着什么。
世人对于老天爷的敬畏已经无可比拟了。
就是现在虽则雨水已停,可谁都不知道这洪水究竟何时才能退去,甚至于不知道这雨水究竟还不会不会再度袭来。
谁不担心自己的亲人,谁不担心家里的房子地。可接下来究竟将要面对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