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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修罗道-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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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已不再是我门下弟子,这声师父以后别再叫了。”
  霍其峰摘掉竹笠。
  一别四年,恩师的音容就在眼前,真实得几乎像在陷梦——
  他和师父在流霜雪里作别之后,离谷流浪经年,历尽生死磨难,终于又再在洛阳重逢。他心里百感交织,像昔年期待恩师每年回谷的日子一样,激动得笑了出声:
  “师父,我……”
  霎眼间,他的笑容又僵在脸上。
  师父的眼底蕴酿着重重波涛,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
  “我将九玄传你那日,你对我承诺一生不越无字碑,终身不会卷入天下争斗。这些说话,你自己可曾记得﹖”
  他没料多年重逢,最疼自己的师父会是如此冰冷的训斥他。然而追随景言的是他,违诺弃信的便也是他,纵然心里多么难堪、有再多的苦衷,这刻又怎说得出口﹖
  霍其峰见他茫然不答,便微微一声冷笑。
  “这两年我不断听到你白灵飞的英雄事迹,入朝为官,既是带兵出征、又在战场杀伐成性,从天引山到阳安关,阳安关到赤坂,赤坂再到建中城,好一个灵飞少将,好一个单骑修罗……我霍其峰倒真教出一个好徒弟来了,是不是该感激少将你往我脸上贴金﹖”
  他一边听,一边抖着唇摇头。
  “不是,师父您听我解释……”
  霍其峰忽来一声冷叱:
  “解释什么﹖建中城数千平民就死在你剑下,你解释得了吗﹖你可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一记当头棒喝,他心里百般酸楚,却是怎也辩白不了。
  那场屠杀的罪疚,曾经使他彻底厌弃自己,抑压到现在,又再次将他汹涌淹没掉。
  他能解释什么﹖是他让师父一直疼爱有加的徒弟,成了彻头彻尾的刽子手。当统领的杀伐决断,在战场无可避免,但说白了,便是沾满血的半人半魔。这些年师父听他征南讨北的消息,想必痛心疾首,说不定,早就后悔当初在大漠把那样的自己救了回去罢﹖
  “徒儿有负师父寄望,屡次犯了守戒,愧对了您,也愧对门主之名。”
  他对霍其峰跪下,解了随身佩着的长剑,双手将它高举过头顶,勉强扯出一笑:
  “我早无资格再用九玄,还请师父取回此剑。”
  霍其峰容色冷漠,没有讥讽责骂,狠狠便对他扇了一巴掌。
  脸上一阵剧痛的火热,他将血丝咽回喉里,想再开口,立刻又挨了一掌。
  “我跟你说过,你这生终将因情成魔,你为何始终不听﹗”
  霍其峰抓起他衣领,不留余地,使劲逐掌逐掌朝他掴去。
  “你为了当皇太子的宠将,就要牺牲那么多人命么﹗”
  他苍白清秀的脸容上,两边都浮现出火红的指痕,唇角也是擦出了血,逐点滴到小艇地板上。
  “我以前教你的礼义廉耻,你全都在景言的床上丢了﹗﹖”
  这徒弟一直以来,也是挨了打不吭声,将委屈难过全留在心里。霍其峰打得掌心疼、心尖更疼,却不可以在这时候心软,手上一狠,那最后一掌便将他重重摔到艇壁上。
  白灵飞忍住咯血,颤声低道:“师父……对不起,我……”
  “别跟我说对不起﹗”
  他吃力地撑起上身,缓缓抬起头来。
  “你如果还记得我对你的教诲,现在就跟我回忘忧谷去﹗”
  霍其峰心里揪紧,只见这最疼爱的小徒儿,被自己打得两颊破了皮,血红沿脸划下,盖住半张容颜,悲凉之状,堪似泣血。
  “我知你对那臭小子动了情,才会一时心软留在南楚。”
  霍其峰默然一叹,上前想要扶住徒儿。
  “小飞,随我回去,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白灵飞望着恩师,眼神里满是言语,终究只是笑了一笑。
  “没错,徒儿是爱景言。”
  霍其峰脸色一沉。
  “可是我选择为南楚征战,不止是为他,更是为了我在下山后看见的一切。”
  他的脸仍是滴着血,却下意识的抓住九玄铁鞘。
  “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所有还在饱受乱世之苦的百姓,还有他坚持的信念……我都放不下。”
  “师兄下山时说,要凭手里的剑历遍天下、寻找明主。我那时还未离谷,全然不知何为天下、何为苍生……这几年我才明白,所谓天下,看不见就可置身事外;一旦看过了,便是一辈子也休想真正放下。”
  自己的爱徒字字铿锵,决绝得有如燃点起满身的烈火。
  霍其峰心神恍惚,霎眼又想起那年大漠的血色夕阳。
  当年在戈壁血泊幸存的孤孩,便是有着这双眸子、用一样的眼神望着自己。那一眼绝望而悲哀,折着苍狼一般雪亮的光芒。
  “小飞,这世间从来没你想象的纯粹。”前代的御剑门主忽尔一叹,凝起了目光,深沉而又难以看透,“你惦记的天下,其实丑陋得千疮百孔。你痛恨人践踏生灵,怜悯弱小遭欺,可是南方如此、北方亦如此,将来无论谁能一统天下,最后的景象也只会如此,因为自私自利,本就是人在大自然生存的本能。”
  “乱世英雄只是妄想,战争能令人失去原来的模样,变成最可怖的恶魔……为了这无可救药的天下而如此,那不值得。”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甘不甘愿。”白灵飞低道。
  “我不在乎天下怎样千疮百孔,只知道自私也好、自利也好,这里的每一条生命,都有权活在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清平盛世。”
  见着白灵飞那般执拗,霍其峰终于没再说下去。
  这小徒儿聪明得让人欢喜,却笨得让人更加心疼——
  很多时候他会想,这孩子也许是小时候在大漠吓坏了,从小彷佛就不懂什么叫痛。不然怎么能跌到现在的粉身碎骨,还会笑着说不痛﹖
  “我就只再说一次。”霍其峰脸上一冷,沉声道:“现在立刻随我回去,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白灵飞微微摇头了。
  霍其峰迸出一声低笑,竟是将最疼的徒弟抛到艇缘,狠心抵着艇身紧扼他的脖子﹗
  “你若不回去,我们师徒就真正恩断义绝,我现在便了结你这个逆徒﹗”
  恩断义绝……﹖
  那四字在白灵飞心中抵得上所有,顿即就刺得他忘了窒息的感觉。
  一瞬间,他竟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做错了。
  他全身武功、连同惊绝天下的九玄,都是师父给他的,甚至这条命,也是师父一手捡回来。没了师父,他早已结束在戈壁的绝望里,忘忧谷十多年的温暖和幸福,他都不曾会有。
  如果不是师父的徒弟,他根本什么都不是。
  从芍药居走到现在,没有什么他没尝过,他也都咬牙扛了下来。只有这句恩断义绝,会令他稍一触想,就已经无法承受下去。
  他下意识的搭住颈上的手。
  “师父……原谅徒儿不肖不孝……”
  脑袋涨满充血、直如针扎似的难受,他想出力反抗,却无法运劲攻向霍其峰。
  “我不能撇下这一刻的天下回去……当我为南楚统一中原……将北汉的黑玄骑兵赶出……赶出汉土之后,定会回来忘忧谷求……求师父再次让我重归门下……”
  霍其峰的脸色接连数变。
  “……你太心软,根本胜不了黑玄兵。”
  他目光开始涣散,五指抓到关节作响,真劲却始终没发出去。
  “除非你能有手刃为师的决心,不然我不会让你继续留在这里。”
  话未说完,他竟已对白灵飞出了手﹗
  这一出手就在眨眼间——他从艇缘扯起小徒儿,撮掌劈向他的后颈。
  那掌快到连高手都无法看清,若是换了别人,不及看到掌影就已被劈中。
  可惜他劈的是尽得自己真传、甚至练成师门终极之式的小徒儿。
  在最后一刻,白灵飞也是出掌,堪堪抵住他的一招,瞬即便被内劲震得吐血。
  他手上力度稍稍一松,白灵飞这就动了,霎眼便飘身从艇上飞退。
  拼内功不行,但白灵飞实是当代轻功的第一高手,一退便已退开十丈,中间还隔着十数条泊在河上的艇舟。
  霍其峰也动了,同样飘出小艇沿洛水去追。
  他知道无法在轻功上拼得过自己徒弟,追到白灵飞身后两丈开外,果断便是纵剑一出。
  ——断水。
  先到的不是剑招、而是剑气。
  灼烈有若暴风的劲气迎面攻至,若白灵飞这时还要再逃、下一刻便要溅血在洛河上。
  他当即拔剑回身,也是用一式“断水”,格住了师父的必杀之招。
  霍其峰用足十成内功,天下能挡这招的只有四人——明教教王扶光、景言之师太清真人,以及两个出类拔萃的爱徒,但这是在无受内伤的情况下。
  他在艇上吃了师父一掌,内伤不轻,更兼在水面无处借力,身不由己便往脚下的洛水坠去。
  河上的艇夫恰巧往这边看来。
  ——只见一道白影眨眼没入水中,而灰衣人没有下河去追,只是将剑往河里扬手一掷。
  不消片刻,水面便泛开了一片血红。
  灰衣人此时闪身跃入洛水,过了许久,他湿透全身、提着剑独自上岸,对着河水怔怔出神。
  “小飞……也许下次相见,便是你死我亡了。”
  那白影竟是再也没有浮上水面。
  “肯定是眼花了……”船夫拍拍自己脸颊,便撑船离开这段洛水。
  “欵﹖这艇怎么突然重了﹖”船夫大惑不解,讷讷的道:“肯定又是错觉罢。”

  ☆、洛阳定天下

  外使馆嘈杂得尤像夜市,景言甫一回来,便皱眉进了安庆王的房间。
  安庆王刚与使节团点算后天运进宫的贺礼,见景言外出整天才归,脸上已有不悦,看到他是孤身一人,更是忍不住教训皇侄:
  “你又搞什么﹖那贴身护卫呢﹖”
  景言随意放下一物,大马金刀就坐进太师椅内,半点没讲皇族长幼的规矩。
  “灵飞以前是有得罪你,但你既然和我们同一条船,就不能对他宽容一下﹖”
  安庆王瞥他一眼,目光又扫过几上的物事:
  “你搞个大半天就是为了这玩意﹖”
  皇太子五指抚过一件挂饰,由红线编成结纹,手工倒挺精巧,中间还穿了一颗翠碧色的小石。
  “在寺庙求的。”
  “寺庙﹖你去了拜神﹖”安庆王满脸不可思议,这简直刷新他对皇太子的认知﹗
  “入庙不一定要拜神。”景言微微一笑:“近来灵飞心情不大好,我想哄一哄他。”
  安庆王下巴几乎掉在地上,皇侄长期被爱情冲昏脑袋,这简直比上战场打仗还要心累。
  “……你下次还是去求神拜佛吧,我总觉得你是被鬼魂附身了。”
  “这符能保平安,你便当是为南楚而求也好。”
  安庆王心内都快崩溃了:重点不在平安符,而是你明知自己是众矢之的,还要四处晃悠找人讨打好吗﹗
  “难得来了洛阳,不妨带件纪念品回去,毕竟这也是当年怀阳帝和昭国元帅的都城。”
  景言左思右想,悠然自若的加了一句。
  安庆王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哄人是你的事,跟我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景言睨他一眼,淡然说道:“我用使节团的银两买的。”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讨媳妇欢心还得打国库的主意﹖”
  “我没你在扬州养尊处优的福气,这些年全都拿来南征北讨,哪有空去弄什么私库﹖”景言翻一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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