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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定会抱恨一生,但南楚皇太子、是北汉不得不除的眼中钉。”
他脑海一片空白,只懂茫然摇头。
“不,景言是太清真人的弟子,您为什么会……”
“你一向聪明伶俐,有些事情你心里是知道的。”霍其峰黯然低叹,“你在马车里把我和阿那环的对话全听到了,对么﹖”
白灵飞死死咬着下唇。
“只凭一番对话,你就猜出我是在建中城伏击景言的人,更猜到今晚十里坊会有大事发生,于是便急于脱身赶回外使馆。刚才你也是感觉到我的气息,所以才要他先离开,不愿给我对他下手的机会。”
白灵飞悲从中来,红着眼眶、想要强忍,终究还是凄然吐了血。
“伊娄溥便是长明王阿那环,他叫我‘敕那’、尊我作鲜卑战神,这么多年我终日不在谷里,连你和若然、都是在戈壁被我带回来的孩子……这世上又哪能有这么多巧合﹖”
血红开始蔓延,白灵飞跪在景言身旁,颤颤巍巍按住他的伤口,咽着血低说:
“不对……您是去了云游四海,我和师兄,也是您偶然路过沙漠才收养回谷……”
霍其峰苦涩一笑。
“您不是北汉的人,是您教我们俩的,山下人心凶险……不可以卷入天下争斗……”
“我本来想瞒你们一辈子,等到天下大定,我便重新退隐忘忧谷,用余生来好好照顾你和若然。”他叹了一声,“可是纸掩不住火,你是南楚军的少将,终有一日要面对真相。”
“不是的﹗”白灵飞忽然嘶吼,神情已近痛哭,“师父﹗您怎会骗我们﹖明明真相不是这样,怎么您会撒谎骗我们﹗﹖”
他经受过了阿那环的百般虐刑,却始终没熬过至亲欺瞒和背叛——
屈辱没能磨走他的锐气,唯一能使他崩溃的,从来只得一个“情”字。
“我不在中原的日子,就是黑玄兵在漠北征战的时候,你俩都是我在戈壁之战遇上的孤儿。”
霍其峰百般感慨,坦诚说出当年不为徒弟所知的真相:
“你为族人立坟之后,竟然肯花半天去殓葬黑玄兵,让我的将士不用曝尸荒野。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傻的孩子,所以才把你带回我生活过的师门里、后来又让你承继了九玄剑。”
“这世上没有霍其峰,只有拓跋灭锋。”他对徒儿低声道:“你一心想跟黑玄兵决战沙场,而我便是黑玄兵的统帅。”
“不可能……”白灵飞仰首悲喊:“我师父叫霍其峰﹗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剑客﹗他不会带黑玄兵在北疆烧杀抢掠、残害生灵﹗”
霍其峰胸中蓦然揪紧。
他很明白这徒儿的歇斯底里——
自己和他们俩的相遇,就是从他们全族被黑玄兵所灭、沦为战争遗孤而开始的。在他纯粹的世界里,最敬爱的师父、和灭族的仇人,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别怕,很快能过去的。”他柔声对徒儿低道:“我杀了南楚皇太子之后,便把你带回忘忧谷,替你封住这些记忆,永远不让你再陷身这些争斗。”
他从北疆再回中原,本就是为了伏击景言,只是上次在建中城,白灵飞碰巧及时赶到,为免暴露身份,又不愿在太清真人入城后再有动作,这才临时放弃计划。可是景言若不死,定成黑玄兵南下的最大障碍,他心意已决,长剑再起,对白灵飞沉声道:
“小飞,让开。”
剑锋刚落,却被一把沉黑的鞘身死死挡住——
“师父……”
白灵飞单手拔剑,九玄离鞘而出,映着的赤瞳凄哀悲恸,有如赤狱。
“若您真要杀他,便从徒儿的尸身上面跨过去罢。”
☆、阳关雪
“小飞,就算你他日七式大成,记紧不可离谷下山。”
“为什么呀﹖师父说的大漠黄沙,徒儿也很想去看看呢。”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在师父书房内抚着古琴,忽然又听到这么的一句——
他很向往山下的风光。史册里的苍漠狼烟、明媚水乡,应该是真的很美吧﹖为什么自己来世这么一趟,却不能好好游历人间呢﹖
小时候的他满脸不解,只见师父深邃的目光凝看着他。
“……因为,师父很疼爱你,无论什么人,都不可以伤我的小飞。”
秋意盎然,他在谷里的十里菊香中甜甜笑了。
那天的午阳,温暖静好,光芒不会灼人。
剑光剧盛,弥漫了满厅的清寒。
霍其峰的剑搁在九玄上,烈气开锋,再次对景言狠下杀手。
那一式的“红尘”,灼灼印在白灵飞眼里——
红尘成烟,决绝不留,狠狠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羁绊。
原来,师父一直不让他违诺下山,就是不想使这一招“红尘”。忘忧谷、建中城、别院洛水、里坊街巷,每一次,都是师父对他的挽留。
然而他不知道。每一次,他都偏执的转身离去,亲手奏了他们师徒间的挽歌。
终于,岁月不再静好。
剑影、血泊、哀号……此刻的洛阳,呼啸着他们这辈子最残酷的阳关雪。
“锵﹗”
九玄半步不退,硬捱了这重若千钧的一招。
“收剑﹗”霍其峰冷然低喝:“他不值你如此相护﹗”
白灵飞半跪在地,全身的血与景言掺合在一起,缓缓流往青石下。
“师父,徒儿从没求过您什么,只是……只是现在……我求您能放过他……”
“为师说了,他不值得。”
九玄仍是执拗不退。
——论剑法武功,这徒儿已几近青出于蓝,若白灵飞不愿退却,他今天定然难以了结景言。
“小飞,一直以来瞒你的不止我,还有他。”霍其峰狠下了心,对白灵飞冷道:“芍药居全庄被屠,大牛和晴晴惨死明教刀下,都是他在背后一手策划。”
白灵飞遽然退了一步,身形却仍挡在景言身前。
霍其峰瞥了濒近昏迷的皇太子一眼,这才低道:“南楚皇太子何等擅于城府,不用我说,天下早已尽知。当日只有他和你一直同行,若不是他从中搞鬼,诱明教率众闯芍药居,明教岂能这么快部署好屠庄﹖”
“我知道您的谋算……但我们之间,是谁也无法从中离间的。”
霍其峰蓦地冷笑。
“他为得到九玄、得到你誓死追随,暗地里作过多少手段,你又何曾清楚﹖自你进京,他便权倾朝野、威盖八军,你替他逢战取捷,又为他挡下朝中杀着,你自己难道就没看真、这一切赢的到底是谁﹖”
白灵飞决然抿唇。
“我既位作人臣,自然要助他赢到最后,那是我心甘情愿为他做的事。”
“你沉溺于他、情陷于他,他却只把你看作棋子而已﹗你怎么还要护着他﹖﹗”
“如果我不护他,又有谁会护他﹖”九玄开始剧泛白光,映着剑主清绝凌厉的脸容,“无论旁人如何说他,我都只信自己亲眼所见,景言绝对不是这种人。”
“那你现在就转头看吧。”霍其峰漠然道,“看你亲眼见了以后,还能如何信他。”
白灵飞紧握九玄,心中忽然有种不安的躁动,按捺不住,下意识便回眸看去。
皇太子全身浴血,正萎靡的横躺在地。白灵飞一看,目光便落在景言敞着的衣领上——
一道符印显现在他的胸膛,藤蔓延伸依附着凤凰,如同替火鸟双翼套上枷锁,正绽着赤红而诡异的光芒。
右颈皮下,熟悉的脉冲时强时弱,恰恰与景言身上符印的光芒互相呼应。
“你一直受他控制,只是你太过信他,才不曾发觉端倪而已。”
白灵飞止住了呼吸,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嗓音:
“不可能……他不谙咒术,怎么可能会懂这些……”
“他既能与明教合谋逼你投诚,自然有办法从扶光身上学来术法。”霍其峰冷道:“你不妨再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害死两个小不点。”
景言动了动指头,吐着血沬,艰难的睁开眼眸。
白灵飞就蹲在他身旁,手执九玄,不曾有片刻离开过。
“景言……师父说的,都不是真的,对么﹖”
那是多么渴望答案是“对”的情绪,竟使白灵飞的问句成了反问。
景言几近失去呼吸的力气,想要去摸上白灵飞的脸颊,最后竟是苦涩的笑了。
——若还是当年的皇太子,他会若无其事的摇头,然后让白灵飞继续为他对师父拔剑相向。
但他终究没有。
他终究,没有对他说第三次谎。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在他面前忏一次悔。
“灵飞……对不起……”已然没有向来优雅傲然的弧度,景言凝着眼眸,用最真诚的言语,轻轻的道:“是我对不起你……”
他在彼此混融的血泊里摇头,未完的一句就这么断了。
剎那间,外使馆只剩白灵飞的竭力悲号。
——往昔的每一言、每一句,崩裂做无数碎片,一束一束的、猛然扎在心里。
那样的两人,在他生命里无可取代,一个给他最静好的时光,另一个给了他最甜蜜的日子。
他曾经活在那么纯粹的谎言中,他原来可以一辈子都活在那里。
然而那都是谎言。
他所信的、所仰的,就在这一夜,都全在他眼前崩塌了。
“砰啦﹗”
郑兵摆脱外围杀手,终从使馆正门蜂涌而入。
大厅一片颓垣败瓦,却有两剑用一模一样的招式激烈对撼﹗
众人只及眼见眩目如电的剑光——
那是白灵飞出道以来最巅峰的“问情”,全身功力爆发而出,不止震开霍其峰,连进了使馆的郑兵都被逼退到门外﹗
安庆王等人进厅慢上一线,只及看到白灵飞挟着景言冲出窗外,那偷袭者紧接遁走。
主事的郑将断然下令:“追﹗”便领军队跟随杀手而去。
“快去救皇太子﹗”
郑将愕然,只见安庆王断腕处还在淌血,气极呼喝道:
“抓到杀手有屁用﹗殿下安然无恙才是正事﹗”
洛阳城布局繁复,连碧阳和安若然,攻城前亦费了极大心思研究巷战之术,白灵飞没有择路,逃了不到两盏热茶,已浑然不知身在何方。
他曾在阿那环手上受辱,又经连番剧战、数度崩溃,更兼负着不省人事的景言,逃到现在,已经没法再熬下去。
洛水就在眼前,他却连十丈的距离都越不过去。
白灵飞咽回喉里的鲜血,别无他念、立时便紧攥九玄。
“……劳烦教王从昆仑追到洛阳,晚辈实在过意不去。”
一个华袍圣衣的男人,正遥遥站在洛水桥上,在雪夜里微笑看他。
“光明顶一战至今,终于又可再见御剑门主,本人实在欣慰非常。”
“狭路相逢,没什么值得欣慰的。”白灵飞闭眸凝神,已在暗中运气,“倘教王是为旧帐而来,我也碰巧想算芍药居和我师兄的帐……若你是为景言而来,我们也逃不了要战一场。”
扶光眼露赞赏之意。
——这年少就登峰造极的剑手,一来便敢挑明矛盾,分明是要在气势上抢占上风,如此魄力,比之北塞各方高手宗师、高明了不知多少。
“本人并非要皇太子之命,但若门主不愿回昆仑圣殿,那么我也不能保证皇太子能够无恙。”
白灵飞扯起唇角,却连笑也显得很是勉强。
“教王不是以为简单一句,就可以让我放下九玄随你回去罢﹖”
高手之间、一看便知底蕴。扶光深明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