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仰的亲人,如今,却成了他在战场上最可怖的对手。
他张开了口,一声“师父”却生生哽在喉里。
琴音敛止,那人拈着冰弦,温柔的抬眸看他,渐渐勾唇笑了。
那一剎,他彷佛回到了童年,再次看到忘忧谷的午后、倚着青竹听他奏琴的恩师——
“师父,您不怕闷么﹖”他在午阳下眨着眼,笑眼有如弯月:“我可以换另一首你喜欢的曲子啊。”
男人难得在小徒弟面前收起火气,看似漫不经心,却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不用……你弹什么、我便听什么,反正我一整年也没逗过小呆萌。”
“欵﹖”
“发什么呆,继续弹。”男人想起了一事,忽然戳着他的鼻子,狠狠道:“这首曲今天不能弹给你师兄,知道了没﹖”
“……哦。”
“不,你今天晚上不能去寒碧阁,来我这里,我要把你师兄今年听过的曲子全都听了。”
“……”
——回忆就像一把浸了糖的刀,将他从里到外无情剖开,而他却浑然未觉,哪怕愈剖愈痛,仍在竭力舐舔着刀锋。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在许多年之后,这样的幸福会卑微得像在向苍天乞讨。
当年的栈道夕阳、竹林清风,是他心里永恒的桃花源。每次在战场厮杀过后,他午夜都总梦到童年的那些片段,想起了待他心慈脸狠的师父,想起了待他犹如挚亲的师兄,想起他一手带大、在谷里忘情嬉闹的小不点……
然后一切嘎然而止,梦的最后,是他在彻骨的悲恸中醒来,再次回到不曾破晓的黑夜。
“这是为师第一首教你的曲子。你习遍谷内琴谱,始终是这曲弹得最好。”
霍其峰在地上盘膝而坐,一把桐木黑漆琴随意搁在腿上。
白灵飞踩着军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两人中间恰好是一壶酒、和两个精瓷白杯。
——骤看上去,这分明是抚琴煮酒的和谐画面,有谁想到他们是敌对两军的统领,已弃绝了师徒情义,在战场上彼此针锋相对﹖
昔日比初雪还要澄澈的少年,刻下已心如冷铁。与霍其峰正面对望,白灵飞的第一下抬眸,竟然是没有任何表情。
“这座山头至少隐藏了两队黑玄兵。”他冷然低道:“拓跋将军的意思,是不打算让我回到山下了﹖”
霍其峰有些惊讶,微笑打量自己的小徒儿:“你长大了。”
白灵飞冷眼不语。
“可是你离我还差很远。”霍其峰语气很淡,听起来辨不出喜怒,“锋狼军这两年能留在阳安关,是因为我不忍心毁去你。假如我狠下杀手,你以为自己还能在黑玄兵手上有侥幸﹖”
白灵飞不置可否,伸出手把玩眼前的酒杯。
“阿那环已解决掉北汉王室的内斗,这次南下亲征,最终目的是要将中原三国连根拔起。”霍其峰皱眉道:“你的锋狼军是草原二十八族一致的目标,两日后,淮城外是誓要把你首级带回斩马丘的百万大军,而这支联军根本不在我控制之内,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么﹖”
两人的脸只是咫尺之距,彼此都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战意和锋芒。
“将军,您的话违心了。”白灵飞握住酒杯,眼中灼然折着冷光,“黑玄兵是要绕过淮城,两日后联军集结之地不在这里,而是淮城后的阳安关。”
霍其峰表面不受所动,笑容却硬是僵了一僵。
“您的确多番对锋狼军手下留情,可是我不愿意亏欠任何人。”白灵飞抓起酒壶,替两人斟了满杯,“看在这瓶酒的份上,我能告诉将军一件事,权当我还了这个人情。”
霍其峰微一俯首,望着他往自己递来的醇酒。
酒是桂花酒,在桂花荼蘼时采以入酿,尤在盛夏幽香沁人。
桂花于中原遍野皆是,但论花香之清,唯有忘忧谷的花林才是极致。这壶酒便是他多年前从忘忧谷带回北疆的,一直以来都小心珍藏,直到今夜才特意为徒弟开封。
“你可知道对我退让一子,便等于舍弃了你全军。”霍其峰双眸闪着精光,像是猎鹰捕猎时的狭长眼睛,“你是资质超卓、聪慧绝伦,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过于自信不是一件好事。”
“这句同样适用在所有聪明人身上。”白灵飞笑道:“所以赶在黑玄兵前头、想要在阳安关外会师的长孙晟,很快便会收到景焕康为他准备的见面礼了。”
霍其峰瞳孔剧缩。
虽然白灵飞在突袭淮城前,将自己宠信的副将留在阳安关,但既然锋狼军最棘手的人物不在,景焕康便不足为惧,正是覤准此点,联军才决定先由长孙晟的克天骑作先锋、黑玄兵与郑军紧接会师,直攻阳安关口。怎知他千算万算,却没预想自己的徒弟竟在当中使了诈﹗
“想要摆空城计,可不是光靠一个‘空’字就能做到。”霍其峰接过酒杯,嗅着桂花酒的沁香,还有闲情拨弄木琴的琴弦,“你手上能有的兵力,就像你的武功底子,我全都一清二楚。阳安关的防守形同虚设,淮城的粮仓只够你苟延残喘,锋狼军再顽强,能抗住联军五天已是极限。”
白灵飞挑眉,“随便将军怎么想,南北战争一开始,天下也都认定锋狼军只能撑两个月,可是关中到现在不还竖着苍狼旗﹖”
琴音稍有停滞,霍其峰眼底微微一变,隐约知道了他意何所指。
年轻的少将微笑仰首,将杯中酒一喝而尽。
看着如此张扬而冷俏的姿态,霍其峰心里遽然一紧:
他曾用名字寄望最疼爱的徒儿,能一辈子不食人间烟火、在九天灵动遨翔。可是最后,这孩子却成了眼前的模样,彷如一只连羽翼都怦然开锋的火凤凰。
“小酌尽兴就好,山顶易寒,而且今晚不会平静,将军勿要在此留得太久了。”
霍其峰眉头一皱,来不及细想,白灵飞已经倏然而起。
“上山不难,但你以为下山也能如你所愿么﹖”他对徒弟淡道。
白灵飞手执九玄,在逆风中冷眸傲立:“看这两队黑玄兵的阵仗,您是绝不容我回到淮城了。”
“我不会毁了自己的徒弟……小飞,我是要救你,这是你最后脱身的机会。”霍其峰顿了一顿,嗓音渐转低沉:“阿那环和扶光都对你志在必得,联军上下,从长孙兄弟到草原二十八族,哪个对你不是除之而后快﹖南楚注定胜不了的,如果你落在联军手上,死已经是一种优待,你知道联军里比死还痛苦的折磨有多少么﹖”
甲子山顶地高夜凉,夜风呼啸刮过,他斜斜扬眸,脸色苍白,眉宇却透着致命的锋利。
“我以为您足够了解我。”
他逐渐扯唇笑了。
“我不怕死,也尝过在阿那环手上生不如死。我敢带兵守阳安关,挡在整条战线的最前方,就准备好最后会有什么下场。”
银甲的少将不作他说,便迄自抬步远走。
“小飞。”霍其峰忽然道:“‘那个人’已经在你身上苏醒了吧﹖”
彷佛在云端上错踏失足,一直掌控全盘的白灵飞瞬即便停定脚步。
“你是封印了整整四百年的‘凤凰’——”
霍其峰滴酒未沾,却是慢慢放下了酒杯。
“昭国元帅的灵魂,便是现在的你。”
☆、并肩
关中山脉在天边绵延伸展,远方星辰黯淡,彷佛上苍都在悲悯这场牵连天下的战争。
“其实阿那环早已破开你的封印……在离开洛阳的时候,你便彻底继承了“凤凰”的记忆,以及他身上操控杀戮的‘血咒’。”
霍其峰凝望爱徒的背影,目光落在那副银甲上。
——白灵飞是他在被黑玄兵灭族的部落里收养的遗孤,虽然那部落有高昌人的血统,但这孩子童年饱受饥荒之苦,长大后还是落下了骨架瘦削的后遗症,想撑起沉重的铠甲、要比平常人费力许多。
但就是这么单薄的一双肩膊,左右扛起了苍狼与火凤的银徽,担负着为南楚卫道护国的责任——正如四百年前的昭国元帅碧阳一样。
即使那个时代已成传说,命运的轨迹依然惊人的重合,那是两代‘凤凰’逃不掉的宿命。今夜无论他如何挽留,也始终留不住这个已然苏醒的爱徒。
“没错,他是醒了,但您疼爱的徒弟已经死了。”
年轻的少将望着夜空,喉间传来一阵沙哑的低笑:
“拓跋将军……您当年应该把他丢在戈壁自生自灭的,现在可曾后悔了﹖”
霍其峰十指绷着、逐渐捏紧琴弦,而那杯未尽的桂花酒,就安静的搁在他面前——
冰弦将断未断,漠北第一战士、前代御剑门主数十年的内力,全部汇聚在这声琴音里,只待功力蓄到巅峰时出手﹗
白灵飞也是握着剑鞘,指骨每一寸往里收、都蕴藏着无穷的力度与杀意。
“铮——”
“跟你一样,我从不后悔。”琴音已发,霍其峰柔声道:“我教出来的两个徒弟,都是比昭国元帅还要出色的好孩子。”
那是《远别离》收尾之音,余韵悠长,久久不散,道尽了世间最伤痛、最缱绻的离别。
少将遽然怔住,开始被一阵温热模糊了目光。
——那是师父在夸奖他。
他心底里一直渴望有师父的认可,但连当年剑术大成的时候,他都没有得到一句赞赏……如今骤然从师父口中听到了,胸口却竟然有一阵痛楚,使他几乎失去力气跪下去。
“小飞,答应为师一个约定吧。”霍其峰叹息:“万一南楚军战败,让我先亲手了结你——”
“但如果有一天,当黑玄兵败在你手上,你也要用九玄取我性命,不能有丝毫犹豫。”
白灵飞在哽咽中笑了,在阵前被霍其峰斩在剑下,那是他能想到的、最慈悲而痛快的死法。
彷佛回到当年被师父带出戈壁绝境的时候,他脸上又有了恍惚而渴望的神情。
“谢谢。”
白灵飞翻身上马,原路奔下了甲子山。
霍其峰默思半晌,忽然弹出连续三下琴音,充满了战场杀伐的意味。
一名将领从藏处迅速现身上前。
“猎鹰飞回来了么﹖”他问道。
“回敕那,还没有,那人到现在仍无消息。”
“淮城现在集合南楚军最精锐的将领,他行事自然要极其谨慎。幸好猎鹰不同飞鸽,等闲难以被人发现。”霍其峰仔细思索片刻,又补上一道命令:“通知这片山脉附近的部队,锋狼军今晚可能会打埋伏战,让他们提高警觉。若然下半夜猎鹰回程,马上向我汇报。”
“埋伏战﹖”将领不禁一讶:“锋狼军兵力如此薄弱,难道真会以卵击石﹖”
“别人看不透,我却很清楚他们的统领。”霍其峰道:“就算机会再微,他也能以奇制胜。”
子时将至,山脉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你们这样守株待兔有用吗﹖”扮成楚兵的少女不禁嘀咕。
整队人马正悄悄掩伏在甲子山旁的一座丘陵上,亲兵井然有序的守候在外,将景言和白灵飞护在核心。而两人各执弓箭,四道目光正一致凝望夜空。
墨莲华在他们身旁啐道:“两个笨蛋。”
“有用的。”
少女愕然。
“我离开两个时辰,全军必定已知道我失去行踪,只要稍一细想,就可以猜到我是暗随锋狼军出城。”皇太子对她道:“对内奸来说,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此时不放飞鸽暗传军情,难道要等我回去后才通风报信﹖”
墨莲华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