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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觉得自己对他有些残忍么﹖”
榻上的公子眼帘轻颤,唇边一抹笑容似有还无,像雾灵般虚幻而失真。
“将军怎么知道,接受就不会比拒绝更残忍﹖”
“……我不能久留在他身边的。”
青原的话顿即噎在原地。他这才记起,初见栎木的时候,这公子还能披裘傲立於霜雪中,掌灯坐镇春日楼的议事堂,但即使欧阳少名和聂靖川奔波逾十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此毒愈发加深。
他听得出,栎木心里是有聂靖川的,那嗓子里的悲恸分明是在乎,超出任何人想像的在乎。
在不知是否有明天的日子里,有人选择奢侈,但总有人会将心意小心翼翼地藏住——
情太贵重,重情的人挥霍不起。不去任性是种残忍,但那何尝不是一种深情的残忍。
他离开了薰满药味的客房。聂靖川从廊道尽处走过来,对他点头一笑,又转身进了房,坐在床侧握着栎木的手背,眺望着窗外江景,默然守住不知是否在酣睡的人。
如此宁谧的时刻,仿佛就似在和平年代里,山河犹在、岁月静好,他们在温焦镇所见的一切,似乎只是飞鸿踏雪的痕迹。
擦身而过时,他看到聂靖川眼底的涩意,苍茫中却始终带了微暖。他想,这浪子果然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没有强硬过,甘愿用最温柔的方式去趋近心中爱慕的背影,哪怕有时按捺不住越了矩,也从来舍不得这份感情夹杂半点逼迫。
——也许如果多一点时日,再坚定的心始终也会被如此诚意撼动吧﹖
两日后,他们转出沅江主段,水道豁然开阔,江面上挤满了超载的客船。
那是两湖边陲想要逃难往江浙的百姓,人人收拾细软、携老带小,听到联军四周散布平京即将沦陷的消息后,都一窝蜂往运河方向逃,唯一的念头便是要在联军如蝗灾般卷到前,拼命跑去暂时仍然安全的江东地区。
“江面如此挤拥,我们很难全速赶往琼州。”
“不过这个情势,也是我们最好的掩护……虽然我更不希望被平民百姓用如此方法掩护。”
聂靖川望向苦笑的青原。
“你有多少把握甩掉追兵﹖”
青原深呼吸一口清冽的寒风。
他俩戴着笠帽,和许多在別船挤得无容身之地的百姓一样站在甲板上。
——作为船上武功最高明的两个人,在临近琼州的一段水路中,他们会在舱外时刻戒备。栎木身体虽有好转,但依然被聂靖川劝回了房,在船舱里见机行事,随时为他们支援。
“我不敢确定。”青原压低声音:“郑兵是绝无可能在这段河道截上我们的,按理说烟岚一时半刻亦难追近……可是我心里总有种不妥当的感觉。”
他们这行人有南楚最精锐的水手,正以普通人不觉察的速度掌舵赶超其他客船。他俩只要伸出手,便能碰到隔壁的船身——在这样的水道上,只要有一只船翻侧,便必会牵连满江,酿成极大的人祸。
“这一行太顺利了,顺利得不合常理。”聂靖川点头。
“联军肯定猜到我们会求援,以安若然的思虑之密,怎可能只在湘州设下关卡﹖虽然沅江已在联军占领范围以外,但他至少不可能放过温焦镇这个地方。”
“这要安若然料到我们会去琼州才行。”聂靖川说着,脸色忽然一变,想到了不妥当的关键:
他们在温焦镇看到的,就是一个不甚设防的僻壤。所有人都以为是安若然还未及反应,但假如他们想错了呢﹖万一他们的路线都在安若然意料之中,那郑军或明教为何没在温焦镇设伏﹖
“如果安若然知道我们的路线,就该知道过了温焦镇、就失去阻止求援的最后机会,又怎会在镇上放过我们﹖”他侧首过去,神色立即恢复镇静:“安若然是神将、不是天神,虽说不可轻敌,但也不必过於高估他,否则只会自缚手脚。”
青原紧皱剑眉,心头依然沉重得像卡了一块巨石。
——安若然是一个绝对不能被低估的对手,这点他太清楚,而且他更忧心的是另一件事。
“只要来的不是烟岚,我都不担心有追兵,就怕联军无暇来阻截我们。”青原脱口低喃。
聂靖川知道他的意思,能令联军连被从后偷袭都不顾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便是平京情况紧逼,根本已熬不过援兵北上之日。
“一切等入了琼州,收到前方军情后便自有分晓。”
青原听了他的话,勉力想维持脸上的微笑,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定住了——
江面中心忽有火光熊熊冒起,燃烧的船只顷刻翻沉,无数百姓都直沉江中﹗
☆、冲天江火
烈火如幽冥红莲一般倒映在青原眼里,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一个念头:
跳下去救人。
时值秋末入冬,风吹往西北,正是逆流而上的方向——寒风使浓烟席卷沉船后方十多丈的水段,至少有数十条客船被波及,就连他们的船也未能幸免。舵手视野被蔽,有些船只失了控制,已经东歪西撞,顿即使更多客船开始倾侧。
“扑通”的落水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全条沅江都陷入极度的慌乱中,就连还未沉江的船上也有人跳水逃生。
船舱里众人都赶到两边甲板,栎木随手抓了一件毛裘便奔了出来,在青原身旁煞白了脸色:
“先稳住船,快﹗”
两名帮众迅速领命,协助舵手把他们这艘被浓烟和碰撞双重夹攻的船只定住。
青原瞬即进入对敌时的绝对冷静中,目光环扫过整片江面:
他们的船离沉船其实相距不远,只要从这片烟雾中突围而出,便可将这片灾域拋到后方,而琼州离这里只余半日船程,一旦入城,城内便全是南楚驻军,更有春日楼立帮而来的根基势力,他和聂靖川刚才的焦虑全都可以烟消云散。
他们一行只得三十人,而这满江几十艘船、数千百姓,无论如何伸出援手也只是飞蛾扑火,孰易孰难,一目了然。
——然而对军人来说,选择也是一目了然。那是平民百姓,即使飞蛾扑火,也必须焚身去救。
他看了这么一眼,便脱了长袍交给栎木:
“守在船上,让你们手下去別的船帮忙调帆,应龙军随我来﹗”
栎木愕然,只见青原已经领头往江水一跃而下﹗
其余士兵纷纷紧随其后、各自往遇溺的平民游去。聂靖川厉声对帮众下令:
“你们两人一组,替人将船变成顺风帆,由最大的客船开始﹗”
——在冬季的南方江河,风向和水流恰好相反,为顺水而行,船只通常都不会悬起大帆。然而刻下江面一片混乱,后方的船只等于自投火海,唯一及时剎止的方法,便是重新掛起帆旗,借助顺风的劲力逆水停船。
他低头解下随身的佩刀,却被栎木使尽力气扯住:
“阿川﹗”
他赫然回头,却见栎木神情终于不再冷漠,眸里掩不住焦急的情意——“別去﹗”
“你不是南楚军,不必下水冒此大险。”
寒风浓雾中,对面人全身微微的颤抖,都透过这只挽留自己的手传到他心坎。
他怔了一怔,然后摇头苦笑。
“我们这些江湖粗汉,不怕刀山火海,就怕家国无人。”他低沉的叹息,“我若当了懦夫,怎配得上做春日楼的护法﹖”
“阿川。”栎木抬眼,竟罕有地透出了慌乱,语气近乎哀求:
“就当是我求你,留下来,別去那艘船上。”
聂靖川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妥,映进眼内的,只有眼前同样只倒映著自己的眼睛。
喜悅几乎没顶,犹如江水将心脏一下子填满——
原来,他是在意自己的。
他不是掏空了心,只是一直秘而不宣,悄悄把心里的位置留给了他。
聂靖川咧嘴笑开,不知哪来的勇气,臂弯用力抱住栎木:“等我回来。”
“……阿川﹗”
栎木想要攀住他后背,但却落了个空——聂靖川已经纵身入江﹗
春日楼帮众按聂靖川所命,全都散开往各艘船上行动;应龙军士兵下了寒江,有些遇到平民挣扎呼叫,便奋力将他们拉回船旁,让船上的人吊绳下来救,其中一小撮人随青原直游,来到首先著火的沉船前,意料之外的,竟听到春日楼左护法的厉喝——
“小心﹗隔壁两条船也烧起了﹗”
这火起得极快,眨眼间他们等于被几艘火船团团围住,就算是擅泳的军人,也和溺水待援的百姓无异﹗
然而士兵们都顾不上能否游出这寸江水,陆续有平民慌不择路跳下来,他们想也不想,便首先去救人,能救一个便是多一个来得好。
“抓紧浮木﹗”
火圈中心的江水上,飘浮着第一条沉船砸毁后的碎件,几个士兵合力将大型的木块移出来,抓得满手木刺鲜血,另外的兄弟不断探头浮上水面、将人拉到浮木边后又再潜回水里。
烧得东歪西倒的船彷似围阵,烈火几乎完全将几艘船吞没,浓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积成团雾,青原此刻身陷其中,拼命将百姓拉离燃烧的船身,脸是与火舌只离数寸之距的炙烫,浸在江水的身体却冰冻得透凉。
——这么下去,他离不开这里,救回来的人和他的士兵同样也没法逃生。
他苦於无计可施,一股劲风却猛然透入,那条已经翻沉的船竟往外移了半分,露出了整个火圈唯一一条狭缝﹗
“我来助你﹗”
——是聂靖川﹗
他双眸霎时一亮,火光炽烈冲天,只见细缝之外,竟是聂靖川和栎木凌空的身影﹗
他们抱着一根长达数十尺的帆桅,合两大高手之力,同时用劲挟风,才勉强将重近千斤的沉船拨开了少许。
——帆桅是属于后方一艘巨型客舟的。栎木没有在船上干等半刻,在聂靖川追着青原而去之后,他便拿起男人留下的赤刀,飞身斩断不远处那只大舟的木桅,想要解救江心的危局。
聂靖川赶来帮忙时,他其实已受了内伤,勉力拨开沉舟后,此刻终憋不住,喷出一篷血雨,松开手堕下江去。
“栎木﹗”聂靖川独力支不起帆桅的重量,也随栎木跌入江里。
“啊——﹗”正在抓住浮木的平民纷纷惊叫,大片阴影迅速从上方罩至,那根帆桅破入火圈,朝水里百余人直砸下来﹗
那几个救人的士兵想要合力推开浮木,只是时间已来不及,下意识只好扑向眼看要被压中的百姓。
一人忽在水里拔离而起,无畏被砸至骨碎肉裂的风险,飞身迎向巨桅。士兵的心猛地抽紧,全都竭声高喊——
“统领大人﹗”
一先一后两下重物堕水的声音,栎木带着血剧沉水底,聂靖川伸尽手臂,终于把人捞到身边。两具在江里浮沉的身驱紧贴在一起,聂靖川知他肺灌了水,把心一横,便封住他苍白发冷的嘴唇,将胸腔的空气全渡过去。
只要能这样紧靠相依,浮上去也好、一直沉下去也罢,这辈子也就值了——聂靖川如此想。他不知道睁开眼凝望自己的人是否也跟他同样,只是看见栎木眸里又再蒙上深沉的悲哀,如在海床连绵迸发的湧流,将他们席卷包围,不容任何空隙和余地。
他有种荒谬的错觉,此刻自己抱住、吻住的,是一只未临凡尘的雾灵,在存在过的那漫长而清寡的一生之中,只曾为他幻化成人,让自己能真实地拥有著这份飘渺的温柔。
在他们挣离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