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长孙凯依然没有应话。
——明怀玉是极懂分寸的盟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便过问,像这般深入直接的对话,半年以来尚是第一次。
半年前平京四面楚歌、沦陷在即,他接到了洛阳信使带来的密函,那个时候,他刚强撑身体重临朝纲,长安的兵马调动正如火如荼。
他惊讶于明怀玉竟同样决定出兵北上,更惊讶的是,那信上写道,为表明坦诚抗敌的决心,郑军会作先锋截住北汉援军,若夏国有意合作,便过去替郑军作支援——往直白点说,明怀玉就只是告诉他:你打,我替你开路,你不掺和,就哪来往哪待着。爱打不打,一句说定。
他最后没让明怀玉冲上去。
锋狼军已被围于江南,要打平原的骑兵会战,克天骑理应当仁不让——若还要闪缩退避、考虑该不该打,那他还不如永远不打,也不必当关中之主了。
然而明怀玉那份魄力就此令他印象难忘。彷彿这个人长的一张妖冶勾魂之容,都只是为掩盖住身上过艳的狠——他们屯扎于徐州城数月,关键时刻需要出手,明怀玉绝不推卸,也从没和他计较前线要走了郑军多少兵力、叫郑国分担了多少粮辎白银。这山容海纳的胸怀,在中原已因内秏而走向崩析之际,更是份外令他动容——
原来此道虽险,却尚有人值得交托和收穫一份全然的信任。
“和北汉联兵反攻南楚,其实非我本愿……应允阿那环的人,其实是佑王。”他终于坦白当年的隐情,说出保守了数年的秘密:
“阿晟心裡记恨景言的断臂之仇,而且白灵飞重伤了他根元,于是从桃沃平原回长安以后,他便一直与北汉和明教暗通消息,以答应组成三国联军为条件,换得烟岚给他缓解九玄剑气的玉露丹。”
“待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被九玄剑气折磨至只剩半条人命。当时景言攻下了巴蜀和汉中、横亘在子午谷防线前,我既想保住阿晟、也要保住长安,一时煳涂之下没有阻止他,最终犯下引狼入室的大错。”
明怀玉心脏狠狠一抽,听得连艳丽的脸容也黯淡下去。
——他是理解长孙凯的,这份哪怕千夫所指也要护住所爱的心意,其实何尝不是和安若然如出一辙﹖
那么一个顶天立地以剑为志的男人,不但无法实现胸中理想,被视作背信弃义的小人,遭明教处处掣肘胁逼,甚至更要与昔日最珍惜的师弟为敌……安若然为他所牺牲的,一路上已然太多。可是他除了当一个累赘,还能为安若然做些什么呢﹖
“佑王知道么﹖”明怀玉轻声问:
“你隐瞒了实情,替他承担当千古罪人的大过;出手救景言和白灵飞,是为了让这过错能轻一些——这些事,他知道是你为他而做的么﹖”
长孙凯睁开眼来,深深的看着他,过了半晌,才终于悠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位夏皇自嘲的笑了一笑。
尖刻的嘲讽、和一丝透沁的悲凉,全都在那抹不合宜的笑容中。
过了半夜,便是夏军接替巡防的时候。长孙凯转过身、正要离开大厅,忽然之间又想起了些什么,低声叹息了一句:
“你身上的‘三段锦’愈发愈烈了……安帅恐怕还不知道吧﹖”
明怀玉抿紧唇。
“这事早晚掩不住,只要崑崙山那边没忘,肯定会对安帅开出条件来换药——”
“不用想,我绝对不会再要他向明教求半颗药的。”
长孙凯讶然回头。
他又从明怀玉的艳眉妖眸中,看到了一种近乎动魄的决断来。
“我在崑崙山的时候,扶光尚且连教王都够不上,莫非十几年后,我竟要怕他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么﹖”
受“三段锦”所蚀,明怀玉的体质是超乎想像的差,没有大夫在旁隔几个时辰施针,他便虚弱得连站也没法站起来。只是他的忍耐力也同样超乎常人,只要能站,他就执意要走,走起来时永远带着一道凌厉的风——
那道风旋然一刮,便刮到了他的身旁。明怀玉淡淡的道:
“请夏皇好好善待我伊洛之兵。后天一早,我想领军西出徐州。”
“去哪裡﹖”
“山西,阿那环王军所在的太原。”
长孙凯会心一笑,“好。”
“不过你伊洛与我关中的部队也只可托给我手下大将了。”他说:“我们正好同路。”
☆、破而后立
在北方焦头烂额之际,南方的江东地区是比明怀玉和长孙凯两个人加起来更加焦头烂额。
沿运河撤到金延后,景言立刻动手开始重组朝廷与南楚军这两大臂膀。
旧朝一部分重臣命官安然撤出了平京,但却有更可观的一部分在城破之时被斩杀、又或随后被阿那环俘去敦煌城。在金延总管府第一次召开六部会议的时候,人数是连一个偏厅也站不满的,倘六部和御史台空缺的位置没人填补,那么就算把皇帝陛下劈开一百份、每份连续工作十二时辰足足一整年,也没可能将满目疮痍的江南重建起来。
于是在这场会议中,景言下达了继迁都金延后的第二份圣旨——撤去严毅,将原户部侍郎冯潆杰擢升为吏部尚书,位列六部之首,总管任命新官事宜,如果任命的官级属四品以下,不必上报、亦不必朝议,直接对合适的人选授官印便是。
——换了是先帝在朝的年代,吏部尚书在朝廷考核和任免官员的时期、足足能贪下数十座九华坊的大宅院。这本来是天掉下来的馅饼,结果没砸中自己、却砸去了一个经验近乎零的黄毛小子那,严毅当场就慒了,几次声色俱泪下跪求皇上开恩——彷彿当景言仍是皇太子的时候,与先帝合谋不惜一切打压他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而景言用的手段也是简单粗暴,拿出了在南迁物资中算是弥足珍贵的黄金,言辞诚恳的对严毅嘉奖一番,中心思想就是让他告老还乡,说毕了还嫌不够动情,当即加赏几盒翡翠玉石。想起皇帝陛下没捨得花金子给自己盖宫殿,连睡都要睡在总管府,却让他回扬州盖大宅,严毅吓得一双腿直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翌天便真的回了老乡,一锭金也没敢拿走。
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叹皇上省钱的能耐,便知道他独排众议重用冯潆杰是为了什么。
老一批的官员都已凋零得差不多了,冯潆杰要依景言所说“找合适的人”,根本只有一个方法。
在被徵用的金延总管府裡,新任的冯尚书住进了皇帝作息与办公两用的房间旁,第一时间让小天当自己助手,找回了在太学时期的诸多同窗。这些太学弟子的出身有贵族也有寒门,学满离开后也各有际遇,有的入朝从中游爬起、有的却隐于集贤巷投身议政书院,但这些人都不约而同符合了一点,那就是景言和冯潆杰一致重视的特质——才德俱佳。几年共处,冯潆杰和小天都对这群同窗有深刻的了解,按每人的专长优劣,在朝廷裡安排相应的岗位,终于填满了大大小小上百个要职。
年轻人哪怕什么都没,却最不缺干劲精力,本来缺件掉块运转不来的朝政,在短短时日裡竟重新走上了轨道——
于是,贵族垄断政治、寒门无从入仕的局面被彻底打破。因怀阳帝大封功臣而开始,高门大阀以利益和人脉来织成、捆绑住南楚朝野近四百年的巨网,在景言手上终于迎刃而解。
同一时间,景言将云靖、景焕康二人任命作左右前锋大将军。职衔官品都是虚的,兵权和责任才是实,两人接过虎符,便迅速收编江南地区尚馀的所有武装力量,只要想打又能打的,不论是南楚兵还是春日楼的老流氓,都重新配军入队,即日开始训练。至于粮饷,则由朝廷先欠着,营门前高高悬起了景言亲笔写的欠单,承诺不管国库进帐多少,年收的两成全都进南楚军的袋子。
要苦有够,要钱没有——这支南楚军实在空前刻苦,可是看到皇帝陛下的御书,新兵都收回怨言,肃然挺胸,继续比当年锋狼军受训时更严苛的操练:
“我军物质匮贫,归咎于朕之失才,非战之罪。然家国子民、犹胜万金,望诸位守好此间军饷,视之作军魂忠骨,待河山光復之日,朕必将其还之许之,半分不欠,以此作立。”
每当经过营门,都不时能看到有将领向这张欠单敬军礼,情不自禁流下热泪,也可算是一桩天下奇闻。
然而要重振社稷,最缺不了的就是钱。
当皇太子的时候,景言连去寺庙求符也要借皇叔的份儿,登基后又是接手一个烂摊子,基本上大半生和穷也脱不了关係——可能正因如此,皇帝陛下对开源节流有独特的一套见解,往往令朝臣不服不行。
刚来到金延,景言便敲诈了整座春日楼的库房,让欧阳少名在江南各地替朝廷支不了的各项工程买单——作为回报,皇帝解除了青原将军的一切军务,将手下这员爱将慷慨地送了出去,无限期跟着春日楼主,直到另有军旨召回为止。
青原由应龙军统领变成春日楼夫人,倒是半天也没享到福。他随楼主奔波整片江南,在欧阳少名整顿工商之时,他不但要代朝廷点户分田,还要跟地方官府合力修缮运河,让云靖重编的水军能毫无阻碍通行八方。
不过,全因欧阳少名代表的江湖帮派与青原所代表的朝廷势力紧密连繫、合作无间,南楚的管治阶层与平民竟达致前所未有的融洽。加上谢正风受景言委派改革御史台制度,让地方御史接到百姓申诉后可直接和州县交涉,大大提高了各地行政办事的效率,省却重重上递的步骤,也相当于省掉朝廷的银子。
不破不立,不死不生。基业差些腐蚀殆尽的南楚,至此是从根芽开始活过来了,而且是一种崭新的活法——除掉阶级歧视、豪强分利、民怨不达的风气,所有前代君皇想做却没做成的,都在一场战争后奇蹟般达成了。
而一手缔造奇蹟的皇帝陛下,除了每日忙活国家大事,起居出行都与平民无异,也的确是皇帝界的奇蹟。
不止一次有人上书,恳请陛下另闢新地建造临时皇宫,不必大肆舖张,但起码要确立君威,也好便龙体歇息。对此景言不以为然,折子就只写了“已阅”两字,及后被逼狠了,才冷然一瞥众人:
“我千万楚民,作战俘被囚敦煌有之,作孤魂埋骨平京有之,馀下的飘泊南北,尚未有安身立命之所,你要朕先把自己安顿下来,那朕这些子民呢﹖谁把他们安顿下来﹖”
满朝铁嘴铜舌,竟没能在皇帝面前辩出个所以然来。
“除非重夺平京,否则建宫一事,今后谁也别再提起。”
这也未算是皇帝最独断独行的事。
自从平京沦陷、八军崩溃,再直到云靖和景焕康重振起南楚军的旗帜,八军统帅之位一直悬空,景言从没废过白灵飞、也一直未有再立统帅。
皇帝陛下本人实在没什么可参的,半年来,朝廷最大的上书浪潮,便是请求为帅印另觅良将——这股浪潮,尤以白灵飞随阿那环前往榆林、从此作为北疆军最可怕的人形武器后,走上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谁也不知白灵飞受了什么诱惑才会倒戈,但对以九玄剑作信仰的南楚来说,白灵飞的叛变无疑是等同都城沦丧的耻辱——还是时刻戳到心尖上的耻辱。这把他们引以为傲的神剑正落在敌人手上,卑颜屈膝任予索求,还替阿那环清除草原上的一切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