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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鲜血已经流干,在最后一分温暖都冷却的时候,白灵飞喉间动了一动:
景言……
“既然只得一次,我想将最好的风景偿给你。”
“我不信奇迹,但我信你。”
“我准你恨我一生,但我不许你死在我面前,明白了没有﹖”
“灵飞,我爱你。”
有些东西伴随剧痛,瞬间如怒海一样倒流回来。
“啊啊啊——﹗”
围在他身边想补刀的夏兵蜂湧后退。
——全身犹似被千万只虫蚁同时噬咬,钻入了四肢百骸,在脏腑撕扯著、碾磨著,痛得像是他走火入魔的初夜,却比那次将他逼得更加癫狂。
体内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被戳穿了,仿佛灵魂中的某些脉动破开了封印,一直被压抑的东西挣脱束缚狂湧出来。
他凄厉的尖叫著,身体带着枪戟骤然弓起。
痛苦食透了所有血肉,还在往骨里剜,一下一下、永无止境的剜下去。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景言……”
耳边依稀是夏兵接连不断的惨叫。
十指指甲都在草泥中掐断,剜骨的痛最后都聚焦在一处:
红铁烙在右颈上,覆上之前的烙印。他颈间流转绯红的暗纹,如蔓藤一样攀到脸上、胸膛,永恒地附生,不断向下侵蚀进去。
——到底是什么……
白灵飞在山坡上不断抖颤,忽然被横抄抱起,整个人从草地安然落到马上。
剑光暴现,全数夏兵被一招毙命。
——明明已经到手的功劳,竟然被人一手抢了去﹗﹖
那个将少年劈下马的将领杀得眼红,再度挥刀冲去:“小子﹗你竟敢——”
话未说完,已嘎然断气。
那骑直如天降战场的修罗,一手持剑、单臂稳稳抱住身上带戟的少年,一个眼神便镇得山脚的夏兵悚然成冰。
那个怀抱酷烈得灼人,白灵飞靠在他胸膛上,恍然的笑了笑:
“你……来了……”
“是我……我来了。”皇太子单骑从丘陵顶冲到坡下,一路上忍耐的情感终于决堤:
这个无所畏惧的军神,竟然在战场上湿润了眼。
“景言……”
白灵飞动一动唇,接着全身瘫软,已经再没法反应。
“灵飞﹗”皇太子的心直沉到底——
怀里的人伤得无可再伤,身体软到这个地步,他知道白灵飞的骨架已碎到拼不回去了。
而少年全身还在不断冷下去。
“挺住﹗不许死在我面前﹗”景言用将袍裹紧他,前一刻的温柔全部转换成戮意,狠狠盯着长孙晟的帅旗:
“全军突围——﹗”
西边的新月不露光芒,昆仑巅上的花海与圣殿、却是静静被纯洁的白光笼罩住。
镜湖底忽然一阵颤动,激荡起的涟漪也汹湧浮上来:
那股暗流竟然是赤红色的,本来烟雾萦绕的湖面,这一剎那都转化成血域。
怨魂开始狼嚎般的泣呼。
整个镜湖积聚四百年的邪灵,都被那阵骚动唤醒了。
——怨恨、仇视、憎恶……四百年来找不到出口,此刻终于能肆意发泄。
恶灵不断往湖底某处兴奋地扑去,用血爪刮下猎物,扭曲又满足的笑声回荡著整个光明顶。
在偏殿中骤然惊醒的烟岚披起华袍,赤著脚匆匆跑过镜湖边的回廊:
那不是武功的力量……这到底是什么﹗
任易凡从湖旁另一边掠到,也和她一起望着镜湖可怖的景象——
全部湖水都被血蒸沸了,水汽与烟雾一起忘形舞动,不断往湖底的某一处蚕食,重复的搅动着整股血浊。
“怎么回事……镜湖怎会有这么恶心的东西﹗”
他们骇然奔去祭坛上的圣殿,纯金大门却无风自动,缓缓往两人敞开:
“教王﹗”
只见扶光默默立在大殿尽处,北壁的墙窟满布巨型画像,而他却只凝神望着坛龛上的转轮。
——他用一指轻轻戳上圣殿转盘,在暗黑的阴影中悠然微笑。
“凤凰醒了。”
少年茫然睁开眼。
帅房的士兵连忙通报——“灵飞少将醒了﹗”
头痛得快要裂炸开来,白灵飞张着唇,嗓音却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活下去,然后成魔吧,凰凰的继承者。
“啊……”
人刚开始微弱的挣扎,便被另一只手按回去。
“殿下﹗”
抢先入房的皇太子焦急的制住他,不顾一切地低喝:“快叫墨大夫﹗”
“別动﹗是我﹗不要怕,先躺回去﹗”
他跟景言在咫尺之距,却连半根指头都动不了。
意识又再开始迷糊,他只隐约听到有人在床边不断说话,嗡嗡声轰得他神经剧烈地痛,只懂抖著唇去唤景言:
“我……呃啊﹗”
皇太子难忍心疼,俯身环住白灵飞,一遍遍低柔的唤他,又转头对挑选完银针、在药箱迅速拿出各种丹瓶膏药的少女问:
“怎么你师父不在﹖”
“殿下叫的是墨大夫,我和师父一样都是姓墨的,怎知您到底叫谁﹖”
“太医院的妙手怪医,难道真已将绝活都授予首徒墨莲华了﹖”
“您去看看外面躺了多少士兵,不是每个大夫都要为您的少将随时候命的。”
墨莲华将几瓶软膏倒落一个瓷碗,熟练的拿起木条调配份量。
到了白灵飞床前,她向八军统帅瞪了一眼,“把手拿开﹗不然我怎上药﹖”
房内的郭定、张立真等本来心急如焚,现在都一致看得眼珠掉地:
姑娘你在逗我﹖连皇帝都未这么呼喝过皇太子啊﹗
景言果断让开床头位置,对着她背影沉声问道:“他到底怎样﹖”
“您来看看不就知道吗﹖”
他实在被逗够了,当著麾下将领的面前就发了火:
“本殿下不想听你废话﹗你到底能不能救他﹖﹗”
墨莲华纤手也凝顿了,仿佛没料到传闻中冷静自持的皇太子会这么激动。
“恕我直言,他……他脏腑几乎全碎了,臂骨和手筋、还有整条背骨,我都驳不回来。”她摇头低叹,“他现在还能醒过来,只是靠自身的内力撑着,如果再过——”
“我不想听如果﹗”景言忽然失控大喝,冷音回荡整间帅房:“我要你救活他﹗他不能死在这里﹗”
少女被他喝得愕住了,缓缓放下瓷碗,站起来对景言道:
“你以为我不想救活他吗﹖”她左想右想,怎都想不到不会刺激皇太子的措辞,唯有坦白低说:“但是凭内力撑住已经很勉强,他脏腑还在不断出血,別说能不能活过今晚,就算真能活下来,他一辈子也只能是个废人——”
她再说不下去了。
房内几个战将都在仰天悲号,而唯一没有声息的皇太子、却是冷酷的过了份。
——天啊,她是去错了丧帐吗﹖
“我求你。”皇太子抓住她双臂,竟是平生第一次对人用上“求”字:
“我真的求你,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活下来。”景言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全军的药任你来用,只要你能救活他,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我求你救活他。”
墨莲华黯然点头。
“景……言……”
皇太子骤然回过头,瞬即掠到床边,却不敢再乱动他半分,只可以俯身听他说话:
“锋狼军……”
“他们是元气大伤,但还未全军覆灭,陆士南、郭定、张立真都在这里。”
三个副将激动得淌泪,“少将﹗”
“锋狼军尚余六千人,现在全在这座水石城中。”景言忍住哽咽,低低道:“他们都在等你,等你这个主帅起来领军。”
白灵飞费了半晌,终于将他的说话消化掉——
六千人……那么说,有四千儿郎就葬在山下了……﹖
他终究没把所有兵将都带离战场……一夜之间,他就将自己四千兵将丟了。
他们没能再回东海,那一片在他们眼中蔚蓝辽阔的天地,不是他们长眠的地方。
“对不起……我没……好好……”
少年呼的气比吸的还多,血开始随他说话渗出嘴外。
——他脏腑真的全碎了。
景言拼命摇头,止住他再说下去。
“你已经做得很好……真的,所有士兵都在盼你好起来。”
白灵飞心里一热,仅余的气力渐渐聚在指尖。皇太子愕然低眸,只见少年用尽意志将手指移了一寸,却是怎也搭不上他的手臂。
少年近乎梦呓的低说:“我……没事的……”
换了平时,铁定是要狠狠斥喝白灵飞,现在见了他倔强的笑容,却是疼惜得什么都骂不出去。
“九玄……”
皇太子猛然回神,张立真立即上前给他递上一把六尺青锋——
“您的剑在这里﹗”
他眼神仍然迷茫,景言立刻将九玄拿过,用剑鞘贴上他的手。
“放心,它没丟,我把九玄和小红都带了回来。”皇太子勉力维持上扬的唇角,吻上他发丝,温柔道:“听话,好好养伤,其他事都有我在。”
少年缓缓微笑,应话闭上眼。
墨莲华张口结舌,气愤的指著白灵飞——
血啊﹗那是你仅有不多的血啊﹗好歹也给我吞回去才昏啊﹗
几个锋狼副将怆然跪下,“殿下,末将愿拼死为少将和兄弟报仇﹗”
“战士要先懂求生,才有资格去冒死。”皇太子厉言道:“你们现在能站在这里,是灵飞用命换回来的,如果想要报仇、就不要把这条命浪费掉,知道么﹖”
众将齐皆应喏。
景言霍然而起,冷峻的眉宇染上狠意。
——白灵飞就这么废了。
他让他染了血、沾了污,舍却了原来的纯粹世界;
他以为等一切都完结,自己可以用一生的爱恋去偿他、宠他,将自由和澄澈都还给他。
然而路没走完,他却支离破碎躺在自己面前。
那只光芒万丈的飞鸟,再也无法展翼傲翔。
自己很快就要失去他了。
“长孙晟,我誓不让你活着回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始终是来迟了,没能从后妈手上抢救到小飞……
估计月千君是要统计小飞重伤的次数了,作者君忠告还是别数了,小飞这娃全篇没多少日子是毫发无伤的T_T
☆、成魔
九玄就在他指侧。
白灵飞用尽所有意念去动,手掌却仍贴在床舖、半寸也没提起。
他极力撑起身,想像一条奋力攀爬的蠕虫,慢慢移向玄铁。
——就差一点……只有那麽一点……
但他始终一动不动。
长剑就在身边,白灵飞双眼放空,茫然看着近在咫尺的九玄剑。
——明明就在他手旁,但他握不了剑。
他很习惯负伤,但就算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他都没试过像现在这个模样。
他对自己的伤很清楚:他五脏六腑碎了,全身都废了。
他再也握不了剑。
他连动都不能再动,比一条地上的爬虫还不如。
他只是一个废人,等到内力都衰竭下去的一刻,他便可以真的去死了。
在此之前,不见光明,也不见黑暗,他只可以在这裡等死。
——很痛苦麽﹖全身废了,连用剑自尽的尊严也没有啊。
“谁……”
——你想要力量吗﹖从凤凰手上继承过来吧,你是除他之外,第二个这麽适合它的人。
到底是谁﹗
——想重新拿剑,去守护你重视的苍生、你深爱的人……﹖你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