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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越心知他们打不过自己,凌然抬眸,又见对方只有三人,便想速战速决以免节外生枝,却听那与她过招的壮汉喝道:“什么人,报上名来!”
隐有口音的汉语令她心念一闪,想到他们许是谢宏文谨慎起见派来的人,便觉硬打不如智取。
她于是用女声说起了波斯语:“路过的,见家中无人,想捞点东西糊口。”
对方果然一愣:“女的?”
奚越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什么也没捞着,三位大哥放我走吧。若非揭不开锅,谁想干这种勾当!”
说着她展开双臂,证明自己什么也没拿。同时脚下已朝窗边挪去,显得自己即刻便想离开,无任何其他念头使她想多留。
可那壮汉当然不肯,金环大刀举起便劈:“休想溜走,随我走一遭!”
奚越陡然弯腰避开一刀,同时飞脚踹出踢开窗户。那壮汉刀法很快,几十斤的大刀旋即再度砍下,她又以护臂硬扛过一击,转而一记空翻跃出窗外。
“咻——”一枚银镖凌然刺来,奚越目光一凛,咬牙伸手抓去,但觉手中一刺,一股热流涌出,银镖倒被抓稳在了手中。
那三人即刻追至窗边,正欲翻窗追出,却见那黑色身影就地打了个滚儿,转瞬已敏捷腾起,踩过院墙奔向远方。
“大哥,追不追?”右首身形精瘦的中年男子问道。
壮汉略作沉吟,摇了头:“算了,回去复命。”
过了约莫一刻的工夫,三道身影避开人多口杂的地方,从谢府的侧门进了府院。他们走过一段回廊,又穿过两道朱门,两个身形瘦些的男子就在一道月门前停了。
那隐带三分西域长相的壮汉独自走进月门,绕过假山,朝立于池塘边的男人一抱拳:“大人。”
谢宏文微栗,转过身立刻问:“怎么样?”
“确是有人,但只说是想顺路捞点东西。与我们过了两招便跑了,轻功不错。”壮汉如实禀道。
谢宏文不禁面色发白,忙作追问:“没看出身份?你觉得会是锦衣卫吗?”
“那不会。”壮汉摆手,“没穿飞鱼服,也没拿绣春刀。而且还是个女的,说的波斯语。”
后一句话让谢宏文紧绷的神色骤然放松下来。
谨慎起见,他又重复了一遍:“波斯人,女的?”
“对。”壮汉笃然点头,谢宏文的面色转而恢复若常,兀自嗫嚅道:“那就好,那就好!”
“……大人。”那壮汉瞧了瞧他的神色,“您若这么担心被锦衣卫瞧出端倪,不如我多带些人过去守着。反正是您弟弟名下的宅子,您守着也没什么不对。”
谢宏文立即摆手:“不不不,那样反倒打草惊蛇,让他们起疑。”他叹了口气,“你不知道,那锦衣卫是奉皇命办差的。他们只要想查,去再多的人也不能拦他们。目下是稳住他们为上,明天你带人送些无关痛痒的案宗过去。他们查不清楚,又收了我的礼,应该不会太为难咱们,便不会在撒马儿罕久留,等好好把这几尊大佛送走,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是。”壮汉抱拳应下,见谢宏文没有其他吩咐,就安静地施礼告退。
他直接带着那两个随来的手下去了府中的案牍库取案卷。关于贾愈案的卷宗其实总共也没几页,只大致记了一下事发的时间、地点,以及死者的身份、年龄和当时室内的情状、焦尸的情状,就没什么了。
要依此断案,只怕就算是宋慈再世也断不出个所以然。
翌日一早,这薄薄的一本册子就被三人毕恭毕敬地送到了官驿。彼时一众锦衣卫刚吃完早饭,一个百户抬眼瞧见他们,搁下碗接下册子,便将他们领到了镇抚使跟前。
奚越已然又穿上了飞鱼服、戴起了那张银面具。她淡漠地打量了眼三人,扎着白练的手翻了翻册子,温润低沉的男声从面具下响起:“案情记载,就这些?”
“是,就这些。”三人全没想到他就是昨夜的女贼,那壮汉张口便回了话。
奚越轻然点头,仍自状似认真地将册子读了一遍,才再度看向他们:“请问三位是何官职?”
“哦,我叫柯敬,这是马固、孙成志。都跟着谢大人办差,任把总。”
把总是正九品的武职外官,奚越心下吁气,道既是正经登记在册的官差就好办了,面上只不动声色地一笑,状似随意地笑说:“你竟是汉人,我还道你是波斯人。”
“我父亲是汉人,母亲是波斯人。”柯敬笑答,“他们两个也多有些莫卧儿、波斯的血脉,只不过几代传下来,看不出了。撒马儿罕很多人都是这样,有意思的很。”
镇抚使笑而颔首:“是有意思得很,也可见城中太平之重要,出了大案咱必得查清楚才好。不然,往小了说会闹得城里人心惶惶,影响各位结亲结友;往大了说,指不准会闹得国与国间相互猜忌,影响邦交、耽误贸易往来,你们说是不是?”
柯敬抱拳:“大人说得是。贾愈这案子,我们……”
“哎,我只是说个理儿,没有给诸位施压的意思。贾愈这案子我锦衣卫接了,自会给撒马儿罕一个交代。”奚越笑而一顿,“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这恶徒是谁还没查清,谢大人的安危诸位可要多费点心。咝……不知诸位身手如何?用不用我留几个人给你们当帮手?”
柯敬赶忙道:“不,不必了!”话音落下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局促一笑,又说,“我们几个拳脚功夫还可以,就不劳各位大人了。”
“拳脚功夫?”奚越抓住了这个词,面具下暗暗抿起笑意,“还是留几个吧。哦,这样,我挑两个暗器玩得好的给你。平日可以跟在谢大人身边帮些小忙,一旦出了意外,暗器从远处打出去,比赶至近前再动拳脚要好得多。”
他这话,说得旁边一众百户、总旗神经都绷紧了,尤其暗器用得好的,简直在心里求起了菩萨!
谁想出门办趟差就被撂在外头?再说论滋润论威风,这撒马儿罕的官差哪儿比得过京中锦衣卫啊?
所幸那柯敬及时道:“不必不必,我们也有会暗器的。孙成志的一寸镖在这一片远近闻名,大人您就放心吧。”
奚越认真审视着他:“事关我大明使节安危,你可别唬我。”
“不敢不敢!”柯敬说着,胳膊肘一碰孙成志,“快,使个镖个镇抚使大人看看,让大人安心!”
那孙成志唯唯诺诺,旋即从怀中取出银镖一枚,腕上灵敏施力,将其一掷而出。
但闻咔的一声,银镖精准地刺入了奚越身后几尺远的木柱里。奚越回首一睃,便见那银镖纤细精巧,与昨晚自己攥住的那枚别无二致。
“不错啊。”他淡泊而笑,转回头来,目光又落回了那柯敬面上,话锋陡然一转,“贾愈的案子,我们要开棺验尸。”
第10章 丝路命案(五)
柯敬微有三分迟疑,旋即又觉仵作验尸实在是破案的常规流程。锦衣卫要验,他们没理由拦,也拦不了。他便索性大大方方道:“是,那我带人将棺材起出来,就在南城门外头。”
奚越没多客气,也没摆谱。当下就带着人,直接跟着他们一道去了。
半个时辰后,与案件相关的棺材尽数起了出来,共是三十二口。贾愈一家老小十四口,外加十六个家仆下人。
奚越负着手,扫了眼面前的三十二口棺,轻一点头:“仵作。”
“在。”四名锦衣卫一抱拳,便朝着木棺去了。木棺原都已用长钉封死,他们将长钉一一撬出、打开棺盖,三十二具尸体才呈现眼前。
撒马儿罕一带的气候本就干燥,再加上都是焦尸,大半年下来也没怎么腐化。四个锦衣卫在前验尸,余人在旁静等,不过多时,就见其中一个蹙起了眉头。
接着,他又凑近了几分,细瞧了瞧,转过来朝奚越抱拳:“大人。”
奚越眸光微凛:“怎么?”
“这人不是被烧死的。”那锦衣卫笃然说,“他颈部有刀伤,约两寸长。看情状绝不是烧焦后添的伤,应是先被割喉后被烧焦。”
而在谢宏文遣人送来的案卷中,写的死因皆是被烧身亡。
奚越侧眸笑睃柯敬,柯敬擦了把冷汗,外强中干道:“这个……还是锦衣卫的仵作厉害,我们这儿的,实在……”
“不碍的,锦衣卫办案历来更在行,不怪旁人比不过。”奚越大度一笑,又看向正验尸的另三个手下,问说,“其他人呢?死因如何?”
三人陆续抱拳禀话:“这二人也受伤在先。”
“这个胸口中刀。”
“这名死者头骨脸都砍掉了半张。”
“哟。”奚越状似费解地笑了起来,“头骨都砍了一半还说是烧死的,你们撒马儿罕的仵作是太差劲儿了些。”
她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像是一把长柄白瓷小勺,盛着一勺怀疑,轻轻巧巧地洒进了听者心里。
锦衣卫都是常和刑案打交道的人,被她的话一引,不由自主地就对柯敬等人生了疑。一时间,数道目光一同在三人身上划着,划得柯敬面色直僵。
柯敬只能强作寻常地硬撑着,他哑声笑笑:“是,可不是嘛!我们也都盼着有个正经顶用的仵作,不然太容易出冤案。就像大人说的,那一不小心耽误的是三国间的情分!”
奚越轻然一哂,未予置评,接着打了个响指:“曾培。”
“哎,大哥!”曾培上前抱拳。
奚越注视着数步外的一口口棺材:“他们验尸大概还要一会儿,你和这位柯把总一起在这儿盯着吧。该记的都要记清楚,免得耽误办案。”
“是,您放心吧大哥!”曾培笑着应下,奚越嗯了一声,又看向杨川和张仪:“我们回驿馆等。”
杨川张仪抱拳:“是。”
奚越便带着人回了驿馆,静等曾培那边传回验尸的结果。到了中午,一众千户、百户一起在驿馆一楼的大厅里吃午饭,她也同他们一起等,大厅里的十几张木桌子边都坐满了人。待得一碗碗热腾腾的牛肉面端上,她刚从筷筒里抽出筷子打算端上楼吃,一袭银底飞鱼服便进入了她的余光。
她抬眼一定睛:“杨千户?”
杨川端着碗自顾自坐到她对面,筷子挑着面,声音压得很低:“你是故意引大家怀疑谢宏文?”
奚越姑且搁下了碗:“是,怎么了?”
“万一那位何老前辈的消息错了呢?”杨川面色微沉,奚越一哂:“我凭证据办案。”
二人正这么说着,忽听堂外凌空荡来一声粗壮的“妈的”!
众人皆回头,便见曾培抹着汗回来了,留下验尸的几个百户也都走进厅中,其中一个去后厨吵吵嚷嚷地让伙计赶紧给加几碗面。曾培抬眼一扫,看见奚越便径直走过来,把绣春刀往桌上一撂:“大哥,下驾帖抓人吧。那柯敬一直心虚得不行,谢宏文准定跟这案子有牵连!”
奚越听他说着,银面具下的美眸含着缕笑在杨川面上一转,口中又说:“凭证据办案,查到罪证再说。”
“嘿,押回京直接下诏狱,打掉三层皮不信还有问不出来的话!”曾培又抹了把汗,见伙计已端着面从后厨出来,便一迈腿,从长凳后跨到了长凳前坐下。
奚越笑了一声未予置评,曾培觉得没趣儿,就改跟杨川搭话:“哎兄弟,跟你说。”
杨川嚼着牛肉应了声:“嗯?”
“我跟你说,这在锦衣卫待久了、见的案子多了吧,直觉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