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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不到她唇角的笑,笑得这样凉薄,眼睛里却带着凄楚之色。
天知道,她忍了多久才能忍着不来见他。
天知道,他忍了多久才能忍着不去找她。
须知他这千年来一直都在寻寻觅觅,为的不就是她一人吗?
可有些东西,终是有尽头的,该放下的时候怎么都强求不得。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既然她没事,那他就放心了,还好没事
“你为何会在这里?”霍庭燎问。
楚羽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无奈的干笑两声,她站在树下看他,“大概是觉得有些闷,所以回来看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才明白,这里早就没了值得我回来的理由。”
霍庭燎抿唇不语。
“恭喜你”楚羽道,“听说夏千月有孕,十月怀胎,你很快就可以抱娃娃了。”
她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他一直不许她成孕,一直让她喝避子汤。
“你……”霍庭燎顿了顿,“你还好吗?”他看不见她此刻苍白的脸色,但听着她说话,却能感受到她中气十足。虽然带着哽咽,但好歹未见虚弱之态,应是无恙。
“当初我嫁给你的时候,非我所愿。后来你一直不许我成孕,按照夏千月成孕的时间来算,你们新婚之后她就有了身孕。”她面上在笑,眼泪却徐徐而下,“终是我不配怀有你的孩子,是吗?霍庭燎,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为何到了最后输的人反而是我?”
“你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才能做到冷漠无情,说翻脸就翻脸吗?是你一步步带着我深陷泥潭,可最后抽身离去的却是你,把我一人丢在这深渊里难以自拔。我恨过你,可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等你,等着你能给我一个台阶下,然则……”
她泪流满面,“我等来的只是一场杏花微雨,再也回不去的你我。”
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楚羽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拭去脸上的泪,“霍庭燎,你等的到底是谁?”
他默然无语。无声伫立。
微风细雨,吹了满树的杏花纷纷扬扬从树梢落下。落了满地的缤纷,落了满地的伤。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霍庭燎,你为何不回答我?”她问,“你倒是说话啊早前那个把人往绝路上哄的霍庭燎去哪了?是你口口声声说要护着我,要疼着我,要与我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可为何到了最后食言的还是你?我心许于你,你却转头爱了别人,你可知道我有多难受?”
她伸手,掌心落着素白的杏花,“我曾经想过一个问题,报复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他最爱的人,让他痛苦一生。可后来我发现,我下不去手了。”
雨丝打在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雨,“霍庭燎,我不会祝你们幸福,我见不得你们好,因为我爱过你,但我还是会祝你幸福。掌柜的说过,若跟不留人客栈做交易,就会付出此生最大的代价。”
“如今我才明了,我所有的代价就是你。终是,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于是什么都变得不可惜了。霍庭燎,愿你我此生来世,永不复再见。”
楚羽苦笑两声,转身离开。
杏花微雨,他迈开了腿,好想上前抱紧她。
可是他不能,他很快就要沉眠,然后断了所有情根。
“这样也好。”他自言自语,“至少你死了心,不会再痛苦挣扎,我知道等待有多辛苦,我不想让你与我一样苦等下去。就这样罢了罢了”
梓桐急了,“夫人,你不能走公子是迫不得已,夫人”
下一刻,梓桐已经从楚羽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楚羽自己都是发愣的。
她看到梓桐从自己的身子里穿过,绷直了身子站在自己的跟前,然后满脸惊惧的回头看她,眼睛里浮起了氤氲薄雾。
“夫人”梓桐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嗓子里,再也吐不出来。
“我……”楚羽低眉望着自己颤抖的手。
她能感受到雨丝打在脸上的潮冷。能接到这散落的杏花,怎么可能……然则事实总是这样残酷。方才还能做到的事情,如今却……再也做不到了。
从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放下了所有的未了心愿,她的身子就开始变得稀薄。
如同薄雾一般,只待风吹只待日晒,就会彻底从人间蒸发,彻底的消失不见。
“夫人?”梓桐捂着嘴,突然哭出声来。
梓桐从不轻易哭,她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嚎啕大哭,是伯兮死的那一天,也是她遇见霍庭燎的那一日。
霍庭燎的身子开始颤抖。他疾步走向她,疾步的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从此以后再无法拥抱,真当是……应了她立下的誓言,此生来世永不复相见。
楚羽这才意识到,为何自己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原来是执念不灭,原来只是想把未说的话都说清楚,所以才会出现在此处。而当她把话说完,这内心深处最后的执念,就此覆灭。
于是……她也该走了。
霍庭燎骇然回头,他真的感觉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弱,甚至于……他快要感觉不到来自于她的气息。这就意味着,她要走了。
天地之间。三界之内,她会去哪呢?
她身上只有楚英的影子,体内并无人魂,所以今日所见的楚羽,只是一缕意识罢了若是这一缕意识消失,世上将再无楚羽此人。
来世,也不会再有。
“楚儿?”干涩的嗓子里,发出颤抖的声音。他伸手,却再也摸不到她的脸。他又低低的喊了一声,“楚儿,你要去哪?”
楚羽想了想,“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我觉得爱一个人太累,所以……霍庭燎,你有你要等的人,我也有我要走的路。如今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你终于可以摆脱我了,而我……终将以另一种方式结束你我之间的恩怨。千年前你爱夏千羽,千年后,我终是成不了夏千羽,我是楚羽。”
她垂眸,感觉到身子逐渐的轻薄。
渐渐的,好像意识都在消失。
渐渐的,再也记不起眼前的男子。
她想。终于可以从痛苦中挣扎出来,终于不必再夜夜难眠,日日思念。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
然则,她终于可以放下了。
玲珑坠落的那一刻,他就该想到,就该想到的……可心里总存着希冀,总觉得她如今有在渊的半颗元丹,又有幽冥血,身上凝了不少修为,怎么可能轻易的死去。
却不知相思苦,苦相思,相思成灾终成了她此生大劫。
“楚儿”他脖颈处青筋凸起,声声喊着她的名字。
她听到他的歇斯底里,看到他冰凉的眼里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杏花微雨,她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便也给了他一场再也没有结局的结局。
她走了,这一次是真的不必再回来。
永安寺的禅房里,楚羽的尸身已经冷透了。
在她的手边上,玲珑已碎,再不复当初。
方丈让人下山去通知了霍家和楚家,一个是夫家一个是母家,自然都得通知。人死在了永安寺,永安寺难逃关系,所以方丈不敢马虎。
楚羽病了太久,打从她入寺庙以来,身子便不怎么利索。
还以为她熬过了冬日就会没事,谁知道却永远睡在了春日里。
霍庭燎是第一个赶到的,当他摸到她冰冷的手腕,整个人都是崩溃的。他付出了所有,为的就是能让她安然活下去,甚至于不惜一切想跟霍伯息同归于尽,可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先他一步。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怎么才能把她叫醒呢?
坐在床边,他双手轻颤的将她抱了起来,如同以前那样将她抱在怀中,坐在自己的膝上。他将她摁在自己的怀中,她冰冷的额头紧贴着他的脖颈,可他的温热再也暖不了她的寒凉。
她走了。
这一次,再也不会回来。
她说我不想祝你们幸福,我爱你,所以我见不得你们好。
可她哪知道。那不过是他对她撒的最大一个谎。
他要逼走她,于是她真的走了,还一去不回头。
她等他的台阶等了太久,所以最后她终于累了,终于不愿意在等。
她问,你等的人到底是谁?
他也想问自己,他到底做了什么?
胡映容冲进来的时候,见着霍庭燎死死抱着楚羽的尸身,一个巴掌便落在了霍庭燎的脸上。她想把女儿的尸体带回来,奈何……霍庭燎死死抱着不肯撒手。
老来丧女,何其悲凉。
胡映容要强了一辈子,到了这会早就泣不成声。便是楚风行亦是老泪纵横。
“我把女儿交给你,不是让你逼死她的。”楚风行一拳落在案上,直打得桌案四分五裂。
“把我女儿还给我”胡映容再也顾不得什么。
却是一刹那,楚羽的尸体微光烁烁,所有的争吵声消弭无踪。
楚英骇然瞪大眸子,“小羽……”
“不要走”霍庭燎抱紧了楚羽的尸体,几近歇斯底里,“不要走”
可这世上的事,不是一人说了算。要走的总归要走,怎么都留不住。
意识消失,余愿已了。
楚羽,该回到她最初的地方去。
微光过后楚羽的尸身消失了。半空中唯有一颗黑色的珍珠,忽明忽亮的闪烁着。在众人的疾呼中,顷刻间消弭于无形。
谁也不知道楚羽去了何处,大概这三界之内,都不会再有楚羽其人。
哭声,吵闹声,闹得整个永安寺不得安宁。
这大概就是楚羽留给永安寺的惩罚,佛门净地,再也无法安静。
霍庭燎发了疯似的找她的影子,即便是一丝一毫的气息,也不能轻易放过。可怎么找,他都不可能再找到楚羽的气息。
她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仿若这世上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
这女人就是狠,一旦下了狠心,便是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无妄界内,冥池里的弱水不断的沸腾,冰晶玄棺被弱水推动,起伏不定,反复早晚要推翻这棺椁。伯兮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弱水镇住。
可他法力有限,所以……镇得住一时,镇不住一世。
千百年来,弱水从不会有此波动,何以今日竟沸腾得如此厉害。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出来。再看这冰晶玄棺,似乎也没什么异样,只是被弱水推动得厉害罢了
伯兮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梓桐冷着脸站在无妄界里,瞧着被镇住的弱水。
“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伯兮问,“为何这弱水无端端的成了这般模样?我在这里守了千百年,从未见过如此情况,到底发生了何事?”
梓桐飞身落在冰晶玄棺之上,冷眼看着脚下的棺椁。
“因为你,公子受了千年的苦,始终不曾后悔。”梓桐握紧了手中冷剑。“当初的当初,为何要放弃呢?你可知道若是第一次,公子就把你带了出来,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夏千羽,你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还想怎样?是不是要我们都死绝了,你才会罢休?”
“姐姐,你在说什么?”伯兮不解,“什么死绝了?公子出事了吗?”
梓桐失神的站在那里,望着不断冒着泡的弱水,“公子没什么事,只是丢了最心爱的东西,只是……付出了此生最沉痛的代价。一步之隔。已是万丈之遥。”
“这都怪魔。”伯兮冷然,“若不是魔障横行,也不至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