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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秋风清凉,辰时的日头照耀在码头上,颇为温暖。
一名年轻的女子坐在码头酒楼之上,瞧着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至极的景象。“世事可真奇妙,从前这儿是荒凉之地,如今码头兴建起来,人来人往,竟几乎不逊于长安东市。”
漕渠渠水浩浩汤汤,沿着渠岸缓缓流去。
渠水引自渭河。渭水夹杂泥沙,极易淤堵,需要每年花费人力物力疏浚,方能维持大只船只运输顺畅。也许数十年后,这条如今清澈畅通的会再次沉沙堆积,不可行船。
可是至少如今,它确实给长安这位巨大的城市注入了新的蓬勃生机。
玄裳俊秀、身材高大的男子伴在女子身边,斟了一盏酒,“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利往,不过是这个道理罢了!”
酒楼伙计端着佳肴来到二人面前,听闻二人言语,笑着道,“二位这就可说对了。说来这东西二市都是长安富贵人家的东西,哪里比的上咱们这渭东桥码头呢!”
美丽女子扑哧一笑,“哦,愿闻其详。”
伙计笑着道,“这漕渠可不是咱们这一代新想的主意,听说早在汉朝,汉武帝就下命挖掘漕渠了。小人想着呀,这千百年传下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前朝皇帝也曾修建过漕渠,那时候渭东桥也是一派繁忙景象。可惜好景不长,后来战乱。这漕渠也就渐渐废弃了。”
眉宇间闪过灿烂光芒,“直到今朝,两年前北地之乱刚刚平定,圣人便决定修浚漕渠,方有了如今渭东桥的繁华景象。”
“这漕渠繁盛兴王,渭水桥这般热闹,说来最最要感谢的是两个人。”
“哦?”那男人听的有趣,含笑追问到,“是哪两个人?”
“一个是当初的漕渠总督事崔郢崔相公。”伙计说的头头是道。“这修浚漕渠可是个大活,若非能人可操持不了。崔相公出身高贵,手腕强干,北地之战刚刚平定,大批难民从北方涌了过来。崔相国提出以工代赈的法子。其后又一力主持了整个漕渠修浚之事,历时两年,漕渠方修浚贯通。自然是大大的功臣。”
“另一位就是当今圣人了。”拱手向着西南方长安城的方向行礼,恭敬道,“圣人天纵英明,下命修浚漕渠。当时北地之乱刚刚平定,朝廷百废待兴,不少朝臣觉得漕渠修浚并无必要,劝谏圣人延缓此事。圣人却眼光明亮,坚持任命崔相公前来。如今漕渠修浚完成,果然热闹至此。”
“如今这位圣人乃是太宗皇帝转世,英明神武。”伙计自豪与有荣焉,“听闻圣人爱慕一名昭国郡主,除了这位郡主,其余美人正眼都不肯看一下。小的心下想啊。世人皆知太宗皇帝与文德谢皇后夫妻情深,若圣人是太宗皇帝转世,说不得这位昭国郡主便是转世后的文德谢皇后呢!”
姬泽听着伙计娓娓言语,身心舒畅,“你这小子,嘴儿倒甜。”将一块银子扔了出来。
伙计瞧着那亮锃锃的银钱,面上露出欢喜之色,“多谢郎君。”伸手捻过银子,摸了摸重量,登时整个人喜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您和夫人慢用。”
小伙计一溜烟儿退下,一时间酒楼上只剩下年轻男女。
姬泽瞧着顾令月微笑,眉宇之间带着欲说还休的含义。顾令月脸儿一红,低声道,“你别听那小伙计胡说。他说我像文德谢皇后,其实我性子小气,容不得人,哪里能有文德谢皇后的贤惠大方?”
姬泽道,“我也不盼着你如同文德谢皇后。”
沉声道,“谢皇后虽然贤惠,却是盛年早逝。我盼着阿顾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与我厮守到老。”
顾令月扑哧一笑,“凭嘴。谁要和你厮守到老呀。”
目光转移到身边的男人身上。
岁月流逝没有在这个男人身上增添衰老痕迹,反而愈发增添了魅力。
她素来爱绘丹青,这些年来,精研丹青,书画又精进了水平。姬泽层次却比自己高的太多,以君权为笔,权势的美妙之处,在江山之上绘画,一笔起落,可变迁人世江山。
他的圣命造就了这座码头的辉煌。
她与他一处,年余感情,非但并未如自己当初预测一般,迅速而起,迅速而灭。反而愈发浓密如酒。
淡淡的秋风吹拂这鬓角,顾令月望着姬泽,神色柔和。
世事难以逆料,生在太平年代,远比战乱年代的来的幸福。
自己身边这个男人算是一位中兴明君,也是自己的枕边人。而自己有幸,成为他的情侣,二人一同观看大周的兴衰。虽然暂时未有明确的夫妻名分,可正是因着这段携手同行感情,眼界便的宽广起来,见过更多波澜壮阔的生活。细细思量,情绪虽然复杂,竟也不会觉得后悔。
渭东桥码头一片兴旺,顾令月尽心而归。回到郡主府,钗儿面上满是欣悦之情,“郡主,碧桐姐姐回来了。”
顾令月闻言面上登时泛起了愉悦之情,“真的。”急急推轮舆入内,一名绿衣女婢立在堂中,听闻声音回过头来,容颜熟悉,面上微笑落下眼泪,不是碧桐,又是哪个?
“碧桐。”顾令月握着碧桐的手,“去年里你养了一年的病,如今可真是大好了?”,
“奴婢好着呢。”碧桐笑着道,
瞧着顾令月红了眼眶,“奴婢本以为这次定遭不幸,没成想……能够再瞧见郡主,真是再好不过了。”
去年里,自己的秘密被圣人发现,碧桐以为自己必无幸理。
没成想当日撞柱自尽未遂,在庄子上养了将近一年的伤,竟还有回到郡主身边伺候的可能。
堂上甜水香味道氤氲,她想起如影随形的暗卫传过来的那名皇帝的话,“……念在你忠心,放你一马。日后你当好好效忠郡主,若是郡主遭了一丝半毫回郡主身边。”仿佛那位帝王面色寒淡,盯着自己森森冷冷的叮嘱,
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那个男人太过尊贵强大,自己几乎生不出一丝怨怼的念头。只要能伴在郡主身边,时时常常能够瞧见郡主容颜,自己已经心满意足了。
顾令月听着碧桐言语,心中闪过一丝愕然情绪。
碧桐这一年养病,自己虽然也很是想念,但也没有料到重新归来,碧桐感情竟是这般激烈易触,一时之间,心中有些无解。
第八十八章
“傻丫头,”她无奈笑道; “也不过就分别了这么些日子; 至于弄的这么生离死别么?”
碧桐勉强笑笑; 郡主不会知道,能够宠幸回到她的身边,对她而言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她勉强压抑住心绪; 扬起大大的笑容。“郡主不知; 奴婢日夜思念,只恨自己身子不争气; 不能随侍在你身边。如今终于能够回来,心里着实高兴着呢。”
顾令月弯唇浅浅微笑,“我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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醴泉坊玉湖湖水浩浩汤汤; 惜园风光翠浓。
“时光过的真快; ”玉真公主笑道; “还记得你刚从北地回来模样; 一转眼就已经这些年了。”
贞平八年底,玉真公主继长子李韶元之后; 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玉真公主和李玄这对欢喜冤家; 彼此之间自然有着深刻的感情; 但理念到底有不同之处; 这些年来,因着长子李韶太的牵系,到底将二人绑在了一处,虽偶有磕磕盼盼; 到底甜蜜在了一处。
李玄天性任侠,爱好流浪,玉真公主的美貌与柔情将他在长安挽留了数年。到底生了一丝厌倦之意,生出了离开长安游历的想法。
对于李玄而言,长安有了李韶元的血脉牵畔,自然无法全部抛洒,在他的心中,不过是打算提剑往西北走上一年半载,犹如过去一半。待到疲累的行囊打算了任侠梦想,自然会归往长安。
但玉真公主自觉与夫君情感正是浓烈之时,如何舍得放他离开。自是舍尽百般法子想要将李玄留下。就在这个时候,竟再度传出了有孕的消息。
——大长公主如今年纪已至四十,李玄如何敢做出将她独自一人留在长安产子的事情?没奈何,只得暂时将游历的心思搁置,伴在公主身边,重新担任起任劳任怨的奶爹的职责。
玉真公主抚摸腹部,神情温柔,“早年你阿婆在世,一直催着我成亲生子,我却心性孤寡不肯听从。一直以为这辈子没有母子缘分。没成想,却是这怀开的晚,”微微垂头,怜爱的抚摸着腹部,
“大的尚未长成几岁,就又有了腹中这个。”
顾令月笑着道,“好饭不怕晚,阿婆若泉下有知,知道您如今夫子俱全,定会十分高兴。”
园林中传来孩子的嬉笑声。李韶元和顾令宸在一旁嬉戏,笑容十分欢快。
玉真公主抬起头来,目光慈爱的望着这双稚儿,“说的是呢。我如今生活美满,别无所求,若是阿顾你能够怀上孩子,我就当真能放心了!”
顾令月闻言身子微微僵硬,浅浅笑着道,“我如今有屏奴,屏奴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怀不怀孩子,也没什么分别。”
玉真公主闻言皱眉。
这怎么能够一样呢。
顾令宸如今年纪尚小,瞧着虽然似乎聪慧,却看不出品性资质,纵然人才出色,毕竟是弟弟,比不得自个儿的骨血贴心贴肺。
长安政坛复杂蕴深。皇帝大权在握,君威令人不敢逼视。但私宠昭国郡主,年近三十膝下却没有子嗣,长安面上虽然平静,私底下风波却已然暗集。玉真大长公主素来与外甥女顾令月感情极深,天然便是立在顾令月这一边的,自然盼着顾令月能够得势长长久久。亦能长远庇护自己子嗣。
顾令月如今与圣人感情甚浓,但在天家,一时宠爱固然花团锦簇,在权贵朝臣眼中却算不得什么,盖因人心易变,不能保证长久,唯一能够成为依赖的便是子嗣。
“阿顾,”玉真公主颦眉,“我知道你性情清高,不爱想一些事情。但是人生在世,不是能独善其身就可以的。有些事情你如今也该考虑下了。”
顾令月闻言心情微微黯淡下来。微生烦躁之意,“九郎喜爱我,便是喜欢我清净性情。彼此情感坦诚,长长久久。若是我想的太多,便变的不像是我自己的。那样的我,难道还是怕就不是他放在心上的阿顾了。”
玉真公主闻言微梗。姨甥二人于此事关系相悖,彼此谁都说服不了谁,场景延滞了片刻。
片刻之后,玉真公主首先让步。“罢了,牛不喝水强按头,随你去吧。”又伸手推了推顾令月额头,恨恨道,“你这般牛心左性,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顾令月知道玉真公主是为自己好,心中生出些微愧疚之心,“小姨,你莫为我担心。我会过的好好的的。”
她虽承诺过的好好的,却也不知道,这般好好的,究竟是落到什么局面。
白鹿宫灯晕黄的烛光照在白鹤草堂中,顾令月坐在灯下,微微走神。晕黄灯光洒在她柔美的侧面上,分外晶莹动人。姬泽含笑问道,“今儿去见玉真皇姑,皇姑还好吧。”
顾令月回过神来,强笑道,“小姨好的紧。大表弟如今正是淘气的时候,小姨偏偏又怀了第二个孩子,倒是可怜姨夫,顾着大的,又要顾着小的,左右失据,倒是狼狈的很。”
姬泽闻言想象当时场景,倒是轻笑出声,“李玄性子放逸,倒没成想,也有如今这般境地。”
堂外暮色微微黯淡下来,每日这个时辰,乳娘都会抱着屏奴进来,和圣人、昭国郡主共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