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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翠的珠帘浮动,阳光透过里屋的明纸大窗,散散照在那珠圆玉滚的流珠门帘上,光影浮动,发出奕奕光泽。
没有宫婢打起帘子,慧贵妃只好素手轻抬,露出半截手臂,将那珠帘拨开。
落目便是太后发红的双眼。
慧贵妃本就紧悬的心,更是连气也喘不上来,可事已至此,她唯有佯做什么也不知的硬着头皮进去。
除了皇后,妃嫔是没有资格唤太后母后的。
慧贵妃进门,落目太后脸上,登时急的脸色一白,几步上前,“您怎么了?难道是阿青她伤势复发了?”手里的丝帕,不由拧到胸口。
本就是脸色素白到没有一点血色,此刻倒是正好遮掩了过去,她满心的震骇,也因着这一句话,寻到了些许得体的解释。
尽管顶着红肿的眼皮,太后看向慧贵妃的目光,却是平静的如同仲夏夜里的碧湖,没有一丝涟漪,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温柔平静。
“阿青那里好着呢,卢俊义的医术,可是一等一的,又有那么些御医守着她,你可不要自己吓自己,哀家年纪大了,更经不得你吓。”太后嗔笑着瞪了慧贵妃一眼。
“哀家是听说皇上要把恪儿过继到姑苏老将军一脉,心里舍不得,不由落了几滴泪,偏巧被你瞧见。恪儿虽平日不同哀家亲近,可到底是眼看着他长大的,这好端端的,一点征兆没有,皇上竟就要废黜了他皇子身份,把他过继到别人名下,哀家这心里,怎么舍得下。”
说及此,太后有作抹泪状。
可声音,哪里还有方才悲恸万分之一。
慧贵妃心头,不由唏嘘感叹太后的心机城府之深,竟然能将那样激烈的情绪,如此好的收敛。
太后既是如是说,慧贵妃自然要配合,当即一脸愧疚之色,扑通跪下,“太后恕罪,臣妾虽不能万分肯定,可陛下的旨意,大约源于臣妾。”
太后坐在床榻之上,正死死紧攥的拳头,登时一颤,好容易平静的眼底,一时间如有狂风骤雨袭过,“你?”
慧贵妃不敢抬头,只垂眸将昨夜她对皇上说的那个“梦”又对太后说了一遍,“……兴许是因为臣妾那个荒诞的梦,陛下为告慰姑苏老将军在天之灵,才如此。”
慧贵妃低头说话,却不知,在她提及她那个梦的一瞬间,太后失神,脸色素白成什么样子。
第八百二十八章 鸡窝
他……他竟然托梦给慧贵妃,都不给她!
如被五雷轰顶,将身体贯穿横劈,心像是忽的被扯开一个口子,有大风呼呼的灌了进去,吹得她生疼。
好容易忍住的眼泪,一个瞬间,如同泄闸的洪水,滚滚落下,颗颗豆大,滚烫如火。
我念想了你这么多年,日日夜夜的期盼,知道生死难相见,只盼着夜里你能入梦来,可这么多年……你一次也不肯托梦给我,却是将梦托给了慧贵妃……
当年那桩事,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你明明知道,我是锥心之痛,无能为力……
葱管一样的指甲,涂着水红的凤仙榴花丹寇,殷红刺目,直刺掌心,就那样死死的攥着,心头巨大而无边的疼,早就将手心这抹疼掩盖的一丝不留。
悲恸从心底蔓延,如同游蛇,爬满全身,抬手抚胸,将红唇张启,却是一口气也透不上来。
慧贵妃跪在地上,头顶处传来太后竭力隐忍却怎么也克制不住的啜泣声,吓得头也不敢抬,心头如有雷击鼓槌。
太后和姑苏老将军……
“是臣妾的不是,娘娘恕罪,臣妾实在没想到,陛下竟然会点了九殿下的名……”
深吸一口气,慧贵妃说道。
给自己寻个台阶,也给太后寻个台阶。
慧贵妃语落,太后挂满泪珠的羽睫微微一颤,将羽睫上的晶莹泪滴抖落,却是生生止住了眼底又泛上的泪,咬唇克制了情绪的翻滚,向慧贵妃看过去。
“在你的梦里……他还说什么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卑微,祈求。
慧贵妃登时肩头一颤,低头道:“臣妾不记得了,只记得老将军怨怪陛下薄情,不给他姑苏一脉传承香火,其余的……”
佯做竭力思考的样子,却是转瞬双肩一垮,愧疚道:“臣妾实在想不起来了。”
明知太后想听的是什么,也知道倘若编造几句说给她听,她必定心头大喜,可……事关萧恪一事成败,她不敢有丝毫的冒险。
毕竟萧恪今日的结局,实在找不到比这更好的。
皇上多疑,身为皇上的生母,太后的精明睿智,不比皇上逊色分毫,但凡一点异样,她必能体察发现。
慧贵妃言落,耳中虽不再闻太后的哭声,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静到她甚至能听到院里簌簌的落雪声,直到慧贵妃双膝已经跪的发麻,才听到太后一声无力又疲倦的叹息,“罢了,做梦而已,哀家也经常一觉醒来,将梦里的东西忘个精光。”
话落,仿佛这才意识到,慧贵妃正跪在地上,“快起来,地上寒凉。”
屋内并无宫婢嬷嬷伺候,太后身子微微向前一欠,亲自去虚扶慧贵妃一把。
慧贵妃哪里敢真的让太后扶,当即咬牙忍着发麻到毫无知觉的双腿,抖着身子立起来,打个踉跄,险些站稳,却是依旧不敢看太后的脸,“要不,臣妾再去求求陛下,就算给姑苏家过继子嗣,也不要选九殿下……”
不及慧贵妃语落,太后当即阻断了她的话,“胡说!皇上的话,一言九鼎,哪有收回的道理,再说,谁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掌中宝,我们舍不得,人家就舍得?”
“既是定了恪儿,就让恪儿去吧,这也是他的缘分。”提起缘分二字,太后的声音,微微发抖。
更何况,给他做子嗣的,也唯有皇家的血脉,才配得上他吧……
慧贵妃忙点头称是,旁的话,不敢多说半句。
沉甸甸的心思,到底还是被太后拨至一旁,绣眉轻扬,精致的五官又雍容华贵起来,头上发髻里嵌着的珠花,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线,熠熠生辉。
早就是上了年岁的人,可岁月似乎对她格外优待。
“你怎么来的这样早。”太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对慧贵妃说:“如今中宫空悬,宫里的事,都是你在打点,这料理中馈,瞧着不见事,却是最磨人。”
太后摆出了拉家常的姿态,慧贵妃自然配合。
忙隐下心绪,幽幽一叹,“顾玉青这里,臣妾不亲自来瞧了,心头总是放心不下。”
太后噗嗤一笑,“你这做婆婆的,倒是个知道疼媳妇的好婆婆,这样心疼她,日后哀家也不必担心,你要日日给她立规矩了。”
太后有玩笑之意,慧贵妃就道:“姑苏彦走的早,那些年,赤南侯又不理事,这孩子遭尽了罪,硬是小小年纪咬紧牙关挺了过来,怎么能让人不心疼,再加她又是个懂事知冷知暖的,由不得臣妾不疼她。”
慧贵妃如是说,太后眼底波光微动,“哀家倒是忘了,当年你,梅妃还有姑苏彦,三人感情及时好……”
提起姑苏彦,又提起梅妃……皆是不得善终的亡故人,慧贵妃正心头盘旋,该要如何接太后这一句,就听得太后话锋一转,道:“当日三人天天串通好了去慈宁宫借着陪哀家打叶子牌的源头,骗哀家手里的银子花,哀家那点私房钱,就跟长了脚似得,一股脑的被你们三个促狭鬼儿套了去。”
慧贵妃当即心头一松,面露笑色,“还不是因为阿青和煜儿总在一旁给我们使眼色。”
太后就笑,“是啊,这孩子,不论多大,总是偏心娘亲,哀家宫里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们留着,他们倒好,借着给哀家揉肩捶背,悄摸的把哀家手里什么牌,全告诉你们。”
一番说笑,眼见太后眉开目朗,再没有提起姑苏家一事,慧贵妃惴惴不宁的心,总算是略微踏实下来,“您这里,还需要添什么,臣妾去置办。”
太后就笑,“别的也倒罢了,就是一样,你赶紧让人给哀家搭个鸡窝。”
鸡窝……慧贵妃登时愕然,满目赫赫写着:啊?朝太后看过去。
“煜儿一大清早的,让明路送来百八十只乌鸡,哀家还未来得及让人搭鸡窝呢,现在那些叽叽咕咕直叫的鸡,正被关在左偏殿里呢!”
慧贵妃登时嘴皮一抖。
百八十只鸡……那得搭多大一个鸡窝才行啊,而且,这数九寒天的,难道还要专门给那些鸡搭个暖房不成……
煜儿真是……“他就不能少买点!”慧贵妃无力一声叹,“百八十只鸡,这鸡窝估计得占据半个院子。”
第八百二十九章 掩过
明明因为意外得知太后的隐秘之事而骇的心颤不已,猛地听到这百八十只鸡,慧贵妃心底的惊涛骇浪,即刻被遮掩了一半。
满脑子想的,就是左偏殿里那群乌鸡。
这殿宇,在顾玉青住进来之前,是宫内最为金碧辉煌的宴席大殿,唯有国宴级别的宴席,才能在此举办,左右偏殿,虽非正殿这般奢靡,却也非宫中其他普通殿宇可比。
就算尊贵如萧静毓,堂堂嫡公主,她的合欢殿,就是正殿也比不上这里的偏殿分毫。
此刻,这富丽堂皇之地,竟然……关了百八十只乌鸡。
……
慧贵妃语落脑补之际,太后就抿嘴笑道:“可不是,哀家也如是说,他只说,这才哪到哪,只是送来一少部分,他府里还有呢!吓得哀家腔都不敢开,深怕惹得这个小祖宗直接把他府上的鸡都给哀家搬进宫里来。”
“到时候,一个偏殿放不下,那些鸡,岂不是要住到哀家的正殿里来!”
虽是抱怨的话,太后却是由心的笑,“听说,他连阿青进门,日后坐月子补身子要的鸡,也都买好了,看来哀家得和皇上说说,再给他扩一扩院子呢,不然,那好好地府邸,不成了鸡窝。”
顾玉青被萧煜这样放在心头,太后瞧着,岂能不欢喜。
莫说腾出一个偏殿来养鸡,就算把那群乌鸡养到慈宁宫去,她都二话不说点头答应。
姑苏一家那里,她眼见能瞧的,就一个顾玉青了……笑容底下,是涩涩的心事,苦的让人喘不过气,可面上的笑,却是分毫不减。
一面是对往事的悲痛,一面又是对眼前之事的诚心欢喜,太后一颗心,拧巴的实在滋味难受。
慧贵妃闻言,除了摇头失笑,再说不出别的什么来,让她说什么,夸夸她儿子有多会买鸡?还是唏嘘一番,估计从今以后,京都的人,从百姓到达官,大家府里再无鸡吃?
不论怎样,凝重的气氛,总算随着那百八十只乌鸡,缓和了下来。
微微抬眼,扫过一眼太后头上雍容华贵的珠翠,慧贵妃试探性的看向太后,道:“九殿下如今成了姑苏恪,听陛下的意思,是让他今日开拔,就去祁北姑苏家,这样的事,臣妾是头一遭经历,还望您指点,臣妾要如何准备姑苏恪离宫的行囊?”
这才是慧贵妃今日来寻太后的真正目的。
毕竟,皇上废黜萧恪皇子身份和皇家姓氏,让其除萧姓姑苏,去延续姑苏一家的香火血脉,归根到底,是源于她这里。
那她给姑苏恪准备的离宫行囊,则轻不得重不得,皇上原本就疑心她和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