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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里是十六个字,这分明是十六把直刺他心的钢刀。月凌峰与月丽人的残酷折磨,数月来常人所不能忍受的鬼一般的生活,都未能击垮他,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已被击垮……
他看着这十六个字,手已在发抖,抖得厉害,胸中如遭重击,眼前阵阵发黑,忽地张嘴喷出一大口血来,身子晃了两晃,却硬撑着不肯倒下。叶秋烟上前扶住他,他轻轻推开她,回转身默默行去。
冰凉的海水轻漾着小舟,冷冷的海风吹得人遍体生凉。花溅泪拼命摇着双桨,直到蓬莱岛消失在视野中,这才放慢了速度,两行清泪无声流下,黯然低语道:“云飘,你不要怨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只有这样伤害你,刺激你,才能让你练成绝世的剑法啊……”
小舟划到了那无名小岛。她上了小岛,等候来往商船。过了半个时辰,忽见白无迹也正划着一条小船远远地赶来。她没有吃惊,似早已料到他会来。白无迹将船划近沙滩,道:“你要回中原?”花溅泪点点头:“不错!”
白无迹道:“为什么?你难道不知他也来日无多?你们为什么不好好在一起渡过剩下的时光——”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发涩。花溅泪笑了笑,道:“谁说他已来日无多?我此番回去,正是要帮他解决那期限之事。他和你,担负着将相思断肠剑法练至第九重的重任,又怎能让他去死?”
白无迹奇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办法可想?”犹豫了一阵,又道:“你这办法,对你自己可有害?”见她笑而不答,颤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
花溅泪道:“师兄不必紧张。有害没害,就看你从哪方面想。我倒觉得,我这办法是两全其美,包赚不赔。我早知你不弄明白,心里一定放不下,今中午我抽空给你写了一封信,”她从袖中取出一封紫色信笺递于他:“不过,你要答应我,回到蓬莱岛后才能看。看完之后,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不能泄露一字一语给他。”
白无迹接过信笺,心中惊疑不定,无奈地道:“好,我答应你。”拿着信笺,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也明白,她决定的事,从来都无可挽回,更非他所能左右。
花溅泪迟疑片刻,急切地道:“白师哥,我求你一件事。”眼中满含请求之意:“我求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他有时很坚强,有时却很脆弱……”有蓬莱岛主、叶秋烟在,她却还担心萧雨飞,唯恐他无人照顾。可她有没有想过自己这一去,可还能生还?白无迹心如针刺,缓缓低下了头:“我答应你!”
花溅泪道:“其实,我心中一直对你歉疚……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总是带给你烦愁。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他和你!尤其是你,我欠你的实在已太多!只可惜我无计偿还,也无法报答。但我一直都把你当我的亲哥哥看。不管何时何地,我都会为你祝福!”
白无迹苦涩地一笑:“多谢!”心中却黯然低叹:“这烦愁与痛苦是你带给我的,还是我自找的?唉,无论如何,都很难摆脱了……”目送她决然而去,身影渐渐消失。终于又拿起桨,往回划去。船一靠近蓬莱岛,他等不及上岸,就在船上拆开了信,一看完,神色随之惨变,失声道:“啊,你,你怎能如此——”两行热泪,倏地流下,手一松,信笺飘落在水面上,随波逐流而去……
黄昏,天色渐暗。寒风呼呼,雨将至。萧雨飞静静坐在窗前,看那窗外寒菊。竹篱边,菊已残。蓬莱岛主走过来,给他披上一件披风。他仍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眼也未眨一下,只是静静地瞧那丛残菊。
蓬莱岛主暗中叹了口气,轻轻掩上门出去。在门外观望的叶秋烟道:“他从昨晚到现在就一直这样坐着,一天一夜了,不言不语,不饮不食,一动不动,我真替他担心!”蓬莱岛主道:“这也是情理中事。这种事,只有等他自己振作起来,我们无能为力。”
夜更深,风更急。终于,雨飘泼般下。冷雨凄风侵入窗来,打在萧雨飞脸上,蓦然,他脸色一变,身子一震,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跃出窗,疯狂般向山下扑去。
暗中守候在外的白无迹立时发觉,叫道:“萧师弟,哪里去?”但萧雨飞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黑暗中。他一边高叫,一边和叶秋烟、蓬莱岛主往山下追去。
风大雨也急,山下那片花海已东倒西歪,零落一地,本来高过人头,此时却已倒伏如麦。三人追了许久也不见萧雨飞的踪迹,连声呼唤,哪有人应。叶秋烟撑开伞,划亮了江南霹雳堂那种特制的不惧风吹的火折子。忽地,她指着一处泥地道:“快看,他在这里滑倒过!他一定是去海边了,我们快去。他此时神智恍惚,说不定会做出傻事来!”
蓬莱岛主脸色变了,身形纵起,箭一般向海边掠去,瞬间将二人抛在身后。穿过花海石阵,隐隐有箫声传来。蓬莱岛主松了口气,循声前去,依稀见一个人影在一块巨礁上坐着吹箫。狂涛不断将阵阵浪花卷起,朝他劈头盖脸地打下,他却毫不在意。叶秋烟随后赶到,忙撑开伞给他避雨:“飘儿,这么大的雨,你在这里吹箫干什么?”
萧雨飞道:“师妹一定会回来的。天如此黑,风浪又这么大,她会迷失方向,不知会有多害怕。我在这里给她吹箫,她就可以顺着我的箫声回来了。”叶秋烟心中一酸,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她既已走了,又怎会回来?不管你怎么使劲吹,她也听不见。”
萧雨飞呆呆地望着她,道:“她不肯回来?那我去接她。”他指着海上那怒吼的狂涛:“你看,这海浪好吓人!师妹的船那么小,会很危险,船呢,怎么没有船?”
海面波浪涛天,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萧雨飞打了个寒战,喃喃道:“好大的浪!不行,没有船我也要去陪她!”他猛地往前奔去,要往海中跳,却被叶秋烟拉住。他想甩开她,她哪肯松手。他拼命拼扎,大声呼叫:“语儿,我会来救你的,你别怕!师姑,你放手啊,她若死了,我绝不会原谅你!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她?你知不知道,她的心里有多苦?”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叶秋烟的泪水和着雨水一同流下,哽咽道:“她不会死的,飘儿,你这是痴了么?她已走了一天多了,早就上岸了。”萧雨飞忽然清醒过来,喃喃道:“不错,她已走了一天多了,早已上岸了……我是找不到她了……这里没有船——”
蓬莱岛主柔声道:“等天亮了,就有船了,你就可以去找她了。现在,你先随我们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准备。”萧雨飞大喜,含笑点头:“好,一言为定,你不能骗我!”回转身,走上岸去,海风阵阵吹过,他哆嗦一下,低声道:“师姑,我好冷啊!”
叶秋烟摸摸他手,冷如冰,爱抚地扶着他肩,柔声道:“快随我回去换件衣服就不冷了。”萧雨飞轻轻甩开她:“师姑,我爹说过,路要自己走,不许要人扶。”
此时他的神智似已完全清醒,分辨出了路径,自顾自往回走去。穿过石阵,走进花海。忽然,脚下一滑,一跤跌倒,一动不动。花溅泪走时,他强撑着没有倒下,但此时,他终于已倒下。白无迹上前抱起他,抱起这个屡遭打击,心碎神伤的人,默默往回走去,手中轻若无物,心中却似有千均之重。
萧雨飞这一倒下,竟是大病不起,一连数日高烧不退,昏睡之中噩梦连连,满口胡言乱语。叶秋烟为他熬了药,灌他服下,却见效甚慢,不由担忧地道:“他怎会病成这样?他追秋儿时轻功极高明,可见功力不弱,怎会病得这么厉害?”
蓬莱岛主道:“三百六十病,相思病最苦。你的医术虽好,又怎能治得了他的心病?少年人,不管他有多么坚强,在感情方面未免脆弱。何况他武功被废,在聚雄山庄里关了那么久,身心都受到极大伤害。自六月以来,他一直都备受煎熬,如今更自以为与秋儿都将不久于人世,早已做好打算,要与她携手共渡这最后的人生,未料事情进展总在他意料之外。他素来要强,把什么都藏于心中,自是积忧成疾。他这病,是这半年来一点一滴积下的,哪有那么快好起来?”笑了笑,道:“不过,等他病好之日,也便是他的剑法更上层楼之时。”
叶秋烟为萧雨飞把了脉,换了药方熬药去了。蓬莱岛主在床沿坐下,凝视着萧雨飞,目中充满慈爱。只见他本来苍白的脸已烧得通红,双目深陷,牙关紧闭,乱发披散枕上。若是花溅泪在这里,只怕再也硬不起心肠离开他。
他忽然翻身坐起,惊呼道:“不好了,不得了了,船翻了……她掉到海里去了!”猛地抓住蓬莱岛主的双手,惊恐地道:“你快去救她啊,她在水里挣扎,在叫我救她……”说到最后,他竟象个孩子似的泪流满面。他只有在病中神志不清时,才会露出软弱的一面。久已积压的痛苦一旦爆发,他再也无力克制。
蓬莱岛主柔声道:“乖孩子,听我的话,好好睡吧。她没死,船也没有翻,那都只是你的幻觉而已!!”
萧雨飞瞪着发红的双眼,茫然道:“幻觉?什么幻觉?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又不是我娘!我娘是师姑欧阳绿珠,她不肯认我,爹也不告诉我,可是我早就知道了……你倒底是谁?”歪着脑袋,将她看了许久,笑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蓬莱岛主……”又倒了下去,头撞着床栏也不知疼。
蓬莱岛主给他盖好被,坐在床头,神情变幻不定,似有为难之事难以决绝。白无迹走了进来,关切地道:“岛主,他好些了么?”蓬莱岛主道:“他仍是高烧未退。你昨夜又守了他一夜,也该倦了,还不快去休息。”见白无迹嗫嚅着双唇,似有话说,道:“你还有什么事?”
白无迹垂首道:“弟子想知道,师妹此去中原有何打算,岛主可明了?”蓬莱岛主道:“她已对我明言。怎么,你也知道了?看来,她很信任你。”白无迹苦涩地一笑:“不错,她很信任我。只是,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么?”
蓬莱岛主道:“若有别的办法可想,我们又怎会出此下策?形势逼人,不得不如此。能保住一个是一个,总比两个都死的好。”
白无迹呆立片刻,目中已有泪光,扫了一眼床上的萧雨飞,见他纵在睡中,眉梢眼角也满锁愁郁,道:“纸里包不住火,萧雨飞迟早会知道真相。到那时,他只怕是生不如死。”
蓬莱岛主道:“何谓断肠之痛?生不如死即是其一。你师妹甘愿牺牲这最后几个月的时光,就是要他和你能练成绝世的剑法。他感情虽脆弱,却识大体。他应该知道你师妹和我们对他的一片良苦用心。等他病好了,你千万不可走漏了风声,你要与他配对练剑,争取能先突破第八重大关。未来战局的成败,系于你二人之身。”
白无迹黯然道:“纵然我与他最终能练成绝世的剑法,那又如何?”
蓬莱岛主道:“你们不是普通人,想法不能这么功利。练成剑法,已不是为了你们自己,而是为了中原武林。尤其是你,还背负着血海深仇,你白氏一门仅你一点血脉,你更不能消沉。你那老总管,也指望着你将来能过继一个儿子给他继承香火,就算你师妹死了,你和他都没有资格万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