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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雨飞呆坐床沿一动不动。他已快要崩溃。
天刚亮。月丽人轻轻走了进来。只见萧雨飞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夜之间他似苍老消瘦了许多,双目深陷,布满血丝,显见一夜未眠。月丽人低声道:“阿飞,你想好了么?”
萧雨飞怔怔望着帐顶,许久才道:“让我再见她一面?”月丽人断然拒绝:“不行!”他便不再言语,缓缓闭上了眼睛。月丽人笑道:“其实,你们马上就可以见面了!”他的心顿时完全沉了下去。
月丽人道:“冷香宫已另立新主,继位大典即将举行。她对我们来说说已无价值。你看,你们在这里苦苦煎熬,你们的人,却已经当你们死了。不过我爹爹说了,可以让她选择怎样死。她说,她是三月份出生的,三月桃李随水流,她想死在水里……”
萧雨飞一下子睁开眼来:“死在水里?”月丽人点头道:“不错,我爹已经同意了,说是给她一个全尸。”他茫然地睁大了眼,仿佛已灵魂出窍,不知所终。
山谷之中,有一条大河,河面不宽,但河水很深,深不见底。黄昏时分,夕阳西下。月凌峰将萧雨飞带到了河边。河水无声,奔涌不息。
月几圆比他们更早,带了十余个聚雄会弟子在河岸相候。萧雨飞在河岸草坡上站定,沉默不语。忽的他脸色一变,他看见了萧石。
萧石!他竟也被带来了。他身上穿了一袭新衣,看不出半点伤痕,但一张脸浮肿变形,被两个聚雄会弟子用软椅抬着,显是双腿已无法站立。他双腕隐隐露在袖外,包着厚厚的纱布。萧雨飞已知这些天来,他定是饱受折磨,双手双足的筋脉,必已被挑断,但他神情仍是顽石般沉稳,毫未色变,还带着爽朗的微笑:“公子,你好!”
萧雨飞心中刺痛,却也微微一笑:“石叔……”
月凌峰走过去,“呛啷”一声,断肠剑已出鞘,冰冷的剑锋架在了萧石颈上。月几圆道:“萧雨飞,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些,人死不能复生!”萧雨飞凝视着萧石,目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沉重与痛苦,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月凌峰手上微一用力,一缕鲜血顿时顺着萧石的颈流下。
萧石却神色不变,目光平静而信赖,温和地道:“公子,你记住,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要放弃。你多保重,我先行一步!”忽地头一偏,使劲一旋,将颈子从那三尺青锋上划过——萧雨飞连眼都未眨一下,看着那剑光一闪,看着那血花飞溅,看着那魁梧的身形轰然倒下,眼中一滴泪也没有。此时,他的意志,坚如钢铁。
月几圆看着萧石的尸身,目中露出赞叹之意,道:“峰儿!此人倒不愧是条好汉!他生前是我等大敌,他死后却不可亏待了他。你将他厚敛,派人送给萧威海!”月凌峰恭声道:“是!”一挥手,便有人将萧石的尸身抬下,只余一滩碧血。
月几圆缓缓道:“萧雨飞,原来你的心硬起来,竟比谁都硬!但若连她死时,你也这般沉得住气,我就真服了你!”
萧雨飞什么都没有说,深沉的目光凝注着远方。远方,已有两个人影在缓缓向河岸走来。一个黑裙飘飘,一个白裳飞舞。
萧雨飞道:“月几圆,让我和她说句话!”月几圆犹豫了一下,月凌峰已抢先道:“不行!”一伸手点了他“哑”穴。
那两个人影已走近。花溅泪显是刚刚沐罢,一头乌发轻柔地披散在白裳上。她看着月几圆道:“给我一盏茶时间,让我编一个花环戴上,如何?”月几圆点点头。他不急,越慢,对萧雨飞就越是煎熬。
花溅泪伸手摘下草地上的诸色野菊,编了一个精致的花环戴在头上,回头对萧雨飞嫣然一笑:“云飘,还记得我上次教你编花环的事吗?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在去黄山途中的一条小溪边?我要你好好想想当时我对你说过的话,我要你记住我现在的样子,我要你遵守我们之间的生死约定!”
萧雨飞口不能言,只不停点头。她说一个要求,他就点一下头。她微微一笑,不再言语。两个聚雄会弟子走了过来,将一幅沉重的铁镣铐在她的双踝之上,只给她双足间留了半尺宽的距离。她缓缓移动脚步,向河边走去。走到河边,忽然回过头来深深地凝望着他,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微笑。
萧雨飞不由自主地想扑过去,月凌峰却又一指点在他“软麻”穴上。他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只能目送她一步步向河心走去。
花溅泪却再没回望,挪着步子走向河心,冰凉的秋水,已淹过她的脚、小腿、膝,渐渐地淹过了腰。她一步步走着,水已至胸,慢慢地淹过了肩、颈……夕阳斜射,河面上波光粼粼,她便慢慢消失在那波光里。河面上只剩一个小白点,那是她头上那美丽的花环,却也很快被流水流向了远方。河面上茫茫一片,恢复了沉默。
月凌峰解开了萧雨飞的穴道。他全力向河边奔去。月丽人以为他要自尽,不由自主地一把拉住他,月几圆道:“放开他!他不会寻死的,让他去!”他奔到河边跪下,嘶声呼道:“语儿!”怔怔地望着河面,忽然埋下头去,将头浸入冰凉的秋水中。过了许久,他伸直了腰,一抹脸上水珠,已恢复平静,起身一步步走了回来。
月几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啪啪啪拍了三下手掌,道:“好,我服了你了!看来,你已是吃了秤坨铁了心!但,你费尽心机,也休想挽回你冷香宫的败局。你不交出那些材料,我不过要多费点功夫罢了,你最多能阻止我晚发动一年。”
萧雨飞淡淡道:“能阻止你一年,已足够。一年三百六十日,谁知会发生多少变局?”
萧雨飞回到那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室中。却见桌上放着两坛好酒,坛盖揭开了,酒香四溢,是上等的阵年女儿红。他淡然一笑,举起酒坛,却未倒向口中,反向头上倾去。“哗”地一声,美酒从他头顶浇落,浓香四溢。
月几圆见此情景,抚掌笑道:“好定力!我早就料定你绝不会喝,因为这还不是你醉的时候。”萧雨飞道:“我只希望将来我死之时,你也能让我选择个死法。”
月几圆奇道:“哦?你想怎么死?”萧雨飞道:“醉死!”月几圆大笑:“好,没问题,对于将死之人,我从来都最宽容,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满足!你现在还有什么要求,我也一并依你。”
萧雨飞道:“多谢。我只想好好洗个澡,再好好睡上一觉。”月几圆道:“好,我马上叫人给你送一大桶热水和一套新衣来。以后,我每天都会叫人给你送洗澡水来,而且会叫人来给你换洗床帐枕被。”言下之意,竟似决心要搞持久之战。
三更。萧雨飞躺在薰过香的床上,虽已疲倦到极点,却无法入睡。桌上放着丰盛的饭菜,还有一小壶不醉人的葡萄美酒。他已能辩识百毒,这些食物中,都绝未做任何手脚。但他又怎能下咽?从昨日起他就未进过任何饮食。呆卧了不知多久,他忽然翻身坐起,走到桌边端起饭菜,毫不犹豫地大口吃了起来。他吃得很快,简直就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将饭菜一扫而光。
有人走了进来,在他身后站定,脚步轻得象是猫,鼓了三下掌,叹道:“想不到你竟还吃得下东西!”萧雨飞神情一震,猛地回头。白无迹!他竟会奇迹般地出现在这里!他一袭聚雄会弟子打扮,手上拿着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萧雨飞吃惊地道:“白兄,怎会是你?”
白无迹道:“我回蓬莱岛去了一趟,回来时正碰上了盖停云盖老前辈,他受花姑娘之托,将一个婴孩送回梅谷。我这才知道原来你们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匆匆赶来,却已……晚了!”他的声音本已苦涩,说到这里更是哽咽,竟失了他平时的冷漠镇静。
萧雨飞道:“你怎会找到这里?”白无迹道:“我一知道你们都出事了,就马上想办法打探聚雄山庄的所在。直到今晚,我才得到准确密报和这山庄的地形图,就马上赶来了,谁知,一切已是晚了!”
萧雨飞疑惑顿生,这聚雄山庄的所在,何等隐密?这峡谷位于深山之中,谷口狭小隐蔽,若非熟悉地形之人,根本找不到入谷之处。他能找到这里,可见所获地图十分详实,这为他提供密报之人,身份必定非同一般。难道蓬莱岛也在聚雄会中插有内线?却知白无迹素来神秘,他若不明说的,必是不能说的,只在心中猜测,却不便相问。
却听白无迹又道:“我本不知你被关押在何处,我扮成庄内弟子,小心翼翼地四处寻找,正巧碰见月丽人从这地道口出来,我想你一定在这里了,就下来了。”
“什么?月丽人?”萧雨飞道:“我明白了!她虽未进来,却一直在石室外偷窥,看我怎样了!哼,我一定是令她失望之极。”白无迹道:“先别说那么多了,走,我带你出去。”
萧雨飞摇摇头:“不,我不能跟你走。对于这聚雄山庄的一切我太了解了!你不可能将我带出去。月几圆的武功太高,纵然我武功未废,与你联手对付他,也未必能胜,何况如今我不但武功全失,身子也正虚弱,以你的轻功,要逃走并非难事,但若带上我这个废人,我们就都只有死在这里了……”
“住口!”白无迹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当初是怎样对我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宁可与你一同死在这里,也不可能把你留在这地狱里!”
萧雨飞低声道:“白兄,我们不必做无谓的牺牲。你此来倒正可帮我一个大忙。若成功了,它的意义已远胜于救我一人出去。你可知他们为何一直不敢杀我?只因我将他们废尽心血获得的各种绝密卷宗全部盗走藏了起来。我将那地方告诉你,你马上离开这里,将那些机密取出送往冷香宫……”
白无迹道:“可……”萧雨飞不由分说打断他:“他们绝不会杀我。你以后要来救我,还有的是机会。何况,另有一事你需得马上去办。语儿她很可能没死,你来得正是时候,你快去救她!”
“什么?”白无迹变色道:“她不是已被废了武功,被逼投河了么?整个聚雄山庄无人不知。难道还有假?”
萧雨飞道:“投河乃是她自选的死法。她为了治病,无意中练成一项特殊本事,可在水中闭息,仅用皮肤呼吸,几个时辰都可安然无恙——”白无迹眼中闪过一丝生机:“难道聚雄会今日竟没有打捞到她的尸身?”
“那河水如此之深,水流又急,如何打捞?”萧雨飞目光闪动,道:“而且,如果他们已打捞到她的尸身,月丽人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来告诉我,好刺激我。你快去谷中那条大河下游两岸找找。她必会在河底顺流而下,再找机会上岸。她武功已失,又戴着那么重的铁镣,行动不便,纵然上岸,必已筋疲力尽,处境极为危险,你一定要及时去找,并把她平安送往梅谷……”
白无迹激动地道:“好!”萧雨飞展颜笑道:“只要她没事,你再把那些卷宗取出送到冷香宫,我就再无遗憾。来,我把那藏物之地的地形图画给你!”地室中没有笔墨纸砚,他掀起衣角,想撕下一片来,双手用力撕扯了几下,竟是无能为力。白无迹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痛苦,心中犹如针扎了一下,连忙帮他撕下衣角,铺在桌上。
萧雨飞道:“那天我仓促之间将东西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