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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里这两日原是热衷传播周家如何有情有义的,现在格外义愤填膺,周家怕自家的儿子做了郡马,得为郡主守孝三年,又不能科举入仕才临时退婚,一幕幕说得有板有眼仿佛亲眼所见,说到苏家如何把周家的聘礼扔出门来堆上车,更是绘声绘色,引来唏嘘一片,也有个把别有用心之人暗暗提及郡主死得蹊跷,周家恐怕情有可原,立刻被周遭人的唾沫喷了一脸。
“若是死得蹊跷,汴京陈太初会宁可冥婚也要把郡主变成陈家妇吗?那可是陈太初!那可是齐国公府!那可是陈青家的媳妇!呸!兀那汉子怕是周家请的泼皮吧!亏他溜得快!周家真是不要脸!”人群中一阵骚动。
也有人说郡主和陈二郎早就情投意合,奈何两家文武殊途,同为朝中重臣不愿联姻,郡主被另许他人才日渐憔悴最终为了一个情字撒手人寰,陈二郎宁可舍弃仕途,这才有了今日之事,又引来众人唏嘘不已。
更有从各处赶来的“太初社”的小娘子们,伤心欲绝,有几位宗室贵女甚至买通那地痞流氓,往周家大门上丢了许多牛粪,还觉得不解恨,守在苏家门口一定要看上陈太初一眼。
等鼓乐声近了,这百家巷门口的人越发喧闹起来。
一身绯红新郎冠服的陈太初,面如冠玉,丰神俊秀,胸口一朵红绸大花,骑马跟着高举烛火的前导远远而来。一般的朱红花轿,八名轿夫头上,一边簪红花,一边簪白花,面上却难寻喜气。一行几十人停在了苏府门前。
周遭有小娘子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太——初!陈太初!”平时总会温和笑笑转头抱拳致谢的陈太初,却目不斜视地下了马。
陈太初眼中酸涩得厉害。他今日所穿所佩的,都是娘亲私下一早准备好的喜服吉饰,只不过不是去孟家亲迎,而是来了此地。
围观的众人渐渐静了下来,以美姿闻名汴京的陈二郎,脸上明明带着一丝笑意,可那笑意,令人不忍心多看一眼。
苏瞩也换上了早备好的喜服,带着两个儿子等在大门口,见到陈太初,三人都有些难抑的激动。
催妆乐一响,陈家的先生和两位官媒上前念催妆诗,勉力想念出热闹和喜气来。接过苏家的红封,个个都在心中叹了声可惜。
看着陈太初进了苏家,路人才渐渐又议论起来那各种推测。
不多时,苏瞻沉着脸翻身下马,一路传入耳中的议论,令他更是愤怒。什么情深意重!若不是陈太初弃下阿昕一人,她又怎么会轻易被阮玉郎所害!当年阿玞是最疼爱阿昕的,当亲生女儿看待的。如今这孩子人都没了,还要成全陈家的名声,把他捆上燕王的船!除了张子厚那厮,谁还有这种好手段!卑鄙无耻下流至极!
后院苏昕的闺房内,少了些她常用的器物,其他都如旧。
程氏抹着泪说:“二嫂别生阿姗的气,这个冤家!我回去再好生收拾她!”因冥婚的仪式,需女方的姐妹捧着牌位去男方拜堂成亲,但苏昕只有一个堂妹,就是王璎的女儿二娘,年方六岁。因为王璎的缘故,史氏就开口请七娘代捧牌位去陈家,七娘却嫌不吉利怎么也不肯,哭着闹着赖在苏老夫人房里不肯出来。
史氏含泪将苏昕的牌位交到九娘手里,对程氏说道:“你不要再骂阿姗了,她陪着老夫人是应该的,再说都是嫡亲的表姐妹,阿妧替阿昕拜堂也是一样的。”
程氏取过盖头,盖在了牌位上,哽咽着叮嘱了九娘几句。外头的官媒来禀报:“姑爷进了正院了。郎君请娘子们过去呢。”
正院的空地上,迎亲送来的百结清凉伞和纸扎的交椅摆在一起,衣匣裙箱也有一半是纸糊的。红绸绿花,伴着白绸黑花,扎在人眼中格外刺目。
上房里,陈太初沉静如松,由苏昕的两个哥哥陪着,对上首的苏瞩夫妻行了跪拜大礼:“小婿陈太初拜见岳父岳母!岳父岳母万福金安!”
苏瞩和史氏赶紧扶了他起来。苏瞩想要说几句,看着陈太初,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克择官正要高声唱报时辰,却被人一把推了开来。
苏瞻喝道:“二弟你糊涂了!这亲事绝对不成!”
屏风后的九娘一愣。
上房的门关了起来,克择官大声喊着院子里的乐官们:“奏乐!奏乐!吉时还未到呢!”
外间鼓乐齐鸣,里面一片沉寂。
“太初你回去吧,改日我亲自登门向你父亲请罪。我家苏昕,你陈家不能娶。这亲事,苏家要退。”苏瞻在上首坐下,单刀直入。
史氏一手捂嘴哭了起来,一手死死拉着丈夫的衣袖。
“大哥!”苏瞩拍了拍妻子的手:“还请大哥宽谅一回,让阿昕有个好去处。”
苏瞻看向他,难掩失望:“二弟!你忘了平日我说过什么?这样的关头,你难免糊涂,但岂可不识大体至此!”他转向依旧沉静无波的陈太初:“何况,太初你也知道,是你害死了阿昕。虽有恶徒行凶,但你责无旁贷。我苏家心胸狭窄,容你不下。你回吧,我自会给阿昕另找一个好人家,让她和她爹娘都安心。”
他沉下脸:“你回去转告你爹爹,君子一诺重千金,他和张子厚,少用这些手段来谋算于我苏瞻,连阿昕这样逝去的女子都要利用,有失陈青一世英名!”
苏昉一惊,他虽然也怨恨陈太初,却没想到爹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陈青是怎样的人,连他一个小辈都清清楚楚,爹爹怎么这么糊涂!
陈太初眼中厉芒闪过,双手慢慢握了起来。阿昕的事,怪他也好,打他也好,甚至要了他的命,他也心甘情愿。但辱及父亲,却不成!
“表舅!九娘有一事不明,请表舅指点!”九娘双手捧着盖了盖头的苏昕牌位,从屏风后大步而出。
苏昉一滞,刚要抬的腿又收了回来,一颗心怦怦飞速跳动起来。阿妧要说什么?还是娘亲要说什么?!苏昉的心钝痛无比,阿昕的离世,除了二叔一家,最心疼的就是娘亲和他了!
苏瞻皱起眉头,看了九娘一眼:“胡闹!”他看向屏风后:“阿程!你孟家就是如此教养女儿的吗?”
程氏藏身在屏风后头,只当作没听见。最多以后私下被多骂几句,也好过现在被表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训斥。
九娘却直走到苏瞻身前,一字一句地说道:“陈汉臣此人,有勇有谋,忠肝义胆,不党不朋,无欲无求,天下君子,俱不如他也!”
苏瞻打了个寒颤,全身皮肤都战栗起来,死死地盯着眼前身穿素服更显得仙姿玉质的少女,终于慢慢站了起来。
“你方才说的话,”苏瞻口干舌燥:“何人告诉你的?!”
阿玞当年对陈青的评价,这个孟家的女孩儿怎么可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调整了一下两段平行式叙述的先后。断章调整了一下。
阮婆婆是玉郎正面出场照顾的盲婆婆。
第181章
陈太初凝目看着九娘的背影; 紧握的双手慢慢放松了下来。有根细细的线; 把那个已经被放逐到天外的陈太初慢慢牵了回来; 有岸可泊。
他明白她贸然冲出来; 冒着不敬长辈的罪名; 是为了维护爹爹的声誉; 为了陈苏两家不至于因此事翻脸。九娘; 还是那个顾全大局的九娘; 看她捧着牌位; 应该是要代苏昕和自己拜堂。他忽然松了一口气。她不怪他。在他跪下求亲时,他就明白了,她没有怪他; 她也没有怨他。她懂他的。
“九娘曾在表舅母遗留下的手札上见过此言。”九娘侧身对苏昉福了一福; 又转向苏瞻:“敢问表舅,表舅母素有贤名,为何会对陈家表叔作此评价?听表舅所言,陈家表叔连阿昕都要利用,岂不是卑鄙无耻之徒?怎么会天下君子; 俱不如他?表舅母当年又怎会一叶障目的?”
苏瞻一怔,看了苏昉一眼。苏昉点了点头; 垂眸不语。
“一边是表舅; 一边是表叔; 两头都是亲戚。若是真如表舅所言,九娘也该禀报家中长辈,亲君子; 远小人才是。表舅也该让天下人看清楚陈家的真面目,不然大赵万民还以为陈表叔家一门忠勇,都是英雄人物呢!”九娘深深福了一福,美目中泛起光彩:“请问表舅母究竟为何说天下君子,俱不如他?”
苏瞻胸口忍不住微微起伏起来,他看着九娘,又看向陈太初:“阿昉娘亲在世的时候,待阿昕如亲生的女儿,是我太过伤心阿昕离世。我在外头听见许多风言风语,一时激愤,错怪你爹爹和你了。但亲事还是要退的,你先回去,改日我必定登门向你爹爹请罪。”
苏瞩长叹一声,握住妻子的手。史氏却挣开来,不顾苏瞩的阻止,站起身对苏瞻哭道:“大哥!当年你入狱的时候,大嫂一个人忙里忙外。弟妹粗笨,没有照顾好她,没帮上什么忙,害她太过劳累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苏瞩大喝一声:“好了!娘子你不要再说了!”那件事是大哥心里的刺,碰不得的!
史氏摇头哭道:“那日家里没人给大哥你送饭,你就写了绝命书,新党旧党没一个人替大哥你说话,是太初的爹爹替你把绝命书送到官家面前的,不是吗?阿玞跟我说过的!她不会看错人的!大哥求你了,让阿昕好好嫁去陈家吧!二郎说了,待阿昕和太初回过门,他就辞官带着我们回乡去,我们和陈家的亲事,不会给大哥添麻烦的!”
苏瞻胸口被灼得剧疼,又是狼狈又是恼怒。史氏愚鲁,妇人之见不识大体。两家联姻,又岂是这么容易撇清的。他怒视着苏瞩:“二弟也执意如此吗?!”
苏昉有些茫然,看向九娘。九娘神情平静,已退回了屏风边上。九娘问的话,原来是这个缘故。不,不对,不是九娘要问的,是九娘替娘亲问的,娘在替陈家打抱不平,娘为何不怪陈太初?还有,陈青他,于爹爹有恩,爹爹也是肯定知道的。可苏家从来没和陈家往来过。不朋不党,无欲无求。……苏昉看向父亲,他很少看见父亲发火。
苏瞩看着长兄,又看了陈太初一眼,叹息了一声,不得不开口道:“大哥别急。我仔细想过的。一来就算阿昕嫁去陈家,大哥你和阿昉,同燕王之间,也已出了五服。二来齐国公早已无兵权在手,今日也特地说了苏陈两家联姻后,十日内他就辞爵去秦州做田舍翁,免得燕王和大哥为难。三来,太初这孩子,前程似锦,却为了苦命的阿昕,宁愿放弃仕途做个郡马都尉,我和娘子又怎么忍心再怪他?这几年在朝中大哥也顺当,就容二弟我不识大局一次,我也想辞了官带着母亲回眉州去,还请大哥成全。”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底气,又内疚又惭愧,深觉对不起兄长。
苏瞻气极,却不愿在苏昉陈太初面前失态,痛心疾首地看着苏瞩。为了一门冥婚,他竟然宁可辞官!不忍心怪陈太初,倒忍心将苏家绑上日后的外戚的大船上!宫中争斗明明已经和他说得清清楚楚!
苏瞻慢慢坐回椅中,感觉从未如此心力交瘁过。阿昉,因为他娘的缘故,不愿科考不愿入仕。现在二弟,为了逝去的阿昕,竟然也要背弃家族,辞官而去。苏家嫡系原本就只有他兄弟二人!众叛亲离这四个字,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陈太初上前对着苏瞻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