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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午后,侍卫亲军步军司的精兵才依次退出皇城。还在东华门附近的酒家茶坊里的京官们,更是各自揣测宫中怕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到了黄昏时分,汴京市井坊间不少消息灵通的人都已经听说了苏瞻罢相,秦州失守,陈青暂缓出征的几件大事,很快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人心惶惶。
夕阳影里东风软,百万人家起炊烟。后院廊下突出的一方木台上,阮玉郎一袭玄色道袍,背倚廊柱,正垂首在手中一支洞箫上刻字,他左手握着的紫竹箫身滑泽节匀,看起来宛如白玉搭在紫玉上。他持着刻刀的手极稳,箫身上的“如梦懒思量”五个小篆字已将近完工。这一句词字字急回疾下,笔致玲珑,舒卷自得,深得琅琊台刻石的秦代李斯篆书的字意。
小五轻手轻脚走到廊下行了一礼,不敢说话,静静待他刻完最后一笔。
阮玉郎轻轻拂去身上细碎竹屑,转了转洞箫,仔细端详了片刻,叹了口气:“如何?”
小五轻声禀报完毕,又补了一句:“大郎和婆婆刚刚到家,莺素几个在服侍他们梳洗沐浴。赵栩的人着实了得,要不是高似出手,只怕一个也回不来,已经惊动了开封府,这里恐怕也不能久待。”
阮玉郎看向夕阳,眯起了眼:“晚饭前就走,去城南,那边已经熬好了婆婆爱喝的汤。大郎这次也吃了不少苦啊。”又微笑道:“田洗竟然未能尽功,看来我小瞧了赵栩啊,这孩子,有些意思。陈青——张子厚——”
他摇了摇头:“高似既然肯出手帮忙,咱们也少不了帮他一把还个人情。对了,小五,你可知道这天下人都是什么人?”
小五一愣,他熟悉郎君,有时候郎君问话,并不需要他答,何况这问题,以前郎君也问过,说什么为利来为利为往的。他抿了抿唇,没开口。
阮玉郎试了几个音,看着院墙边榴花胜火,笑道:“天下人,不是聋子,就是瞎子。”
他看着小五一脸的拜服,叹道:“这天下人,只信两句话。一句,是朝廷说的,朝廷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句呢,是旁人说的,众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他们自己,看不清也听不见。那读了些书的迂腐之人更甚,尤其会推波助澜,还自以为耳聪目明。眼下,是要用天下人的时候了。”
小五若有所思,郎君胸怀天下,必然是有他的道理,他只管去做就对了。忽地听到后边穿来急急脚步声,小五笑了:“大郎急着来拜见郎君了。”
阮玉郎面上露出柔和之色,侧过身来。
赵元永急匆匆地奔了过来,湿漉漉的长发在身后甩下一连串水珠,匆匆行了礼,站到阮玉郎身前,看了小五一眼,咬了咬牙,大声问道:“爹爹!你没有勾结西夏人打我们自己!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夕阳影里东风软。出自宋朝史浩的《人月圆…夕阳影里东风软》一词。
2、如梦懒思量。出自南唐后主李煜的《临江仙…秦楼不见吹箫女》的下半阙结束句:“碧阑干外映垂杨,暂时想见,如梦懒思量。”
3、琅琊台石刻:出自李斯。评语出自唐代韦续《五十六种书并序》。
4、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出自司马迁《史记》之《货殖列传》。
5、大宗正司,出自《宋史》职官志。
第198章
夕阳越过粉墙; 透过榴花; 流连忘返在廊下; 轻抚在赵元永小小的精致面孔上; 他沐浴后的脸容绯红; 玉瓷般的肌肤上一层细细绒毛; 被夕阳染成金色; 瞳孔中似乎也泛起了一片金色海洋。
阮玉郎细细看着他; 柔声道:“大郎瘦了许多啊; 多亏有你照顾婆婆,我家大郎长大了,可生气爹爹不曾去救你们?”他微微笑了起来; 带着些歉意; 眼角的细纹皱了起来,眼波浟湙潋滟,朝大郎伸出手:“来。”
赵元永小胸脯剧烈起伏了片刻,眼中渐渐湿了,猛地扑进阮玉郎怀里; 小手紧紧搂住他的腰,死死揪着他的道袍; 背脊抽搐着; 哽咽道:“我不怪爹爹; 爹爹不能来。”
阮玉郎轻抚着他湿漉漉的长发,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柔声道:“不要紧; 你看着啊,过些日子,那些人个个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赵元永在他怀中僵了僵,片刻后才闷声问:“爹爹,我们才是好人对不对?我们拿回自己的东西,给翁翁、太翁翁、婆婆一家人报仇,天经地义对不对?”
阮玉郎的手停了一瞬:“自然如此。”
赵元永慢慢松开他,整了整衣裳,跪坐在他面前,仰起小脸:“爹爹,你会和西夏女真一起打大赵吗?会让百姓受苦吗?”
阮玉郎深深地看着他,似乎要将他心里那不该有的萌芽拔除。他淡然道:“大郎,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西夏和女真,没有爹爹也会攻打大赵。”他伸出手中的洞箫,指向院墙边的榴花:“蜜蜂总要采蜜,虎狼总要进击,挡不住。我们能做的,是利用他们得到最大的利益。当年秦国一统天下,也是如此。等我们拿回这江山,总有一日也会再和西夏女真为敌,弱肉强食,天道轮回,没有是非好坏善恶之分。”
赵元永看着爹爹,觉得爹爹说得没错,可是九娘那些话依然在心中徘徊不去。真的没有是非好坏善恶之分吗?学堂里的先生、同窗,那些个慈祥笑容的翁翁婆婆,卖香引子的货郎夫妻,没有好坏善恶之分吗?
阮玉郎不经意地问:“大郎听谁说起西夏女真一事的?赵栩?”
赵元永低下了头:“不是,是那个长得极美的姐姐。”他抬起眼犹豫了一下:“那年看完大象杂技,我要撞没撞上的那个姐姐。她——还记得我!”
阮玉郎看了他一眼,轻轻舒了一口气:“过目不忘,孟氏九娘?她还说什么了?”
赵元永声音更低了:“是她要六哥放我们走的,还让我别怪你不去找我们。还有——”他细细将那夜九娘问阮婆婆的话都说了。
阮玉郎认真侧耳聆听,时不时问上几句,面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他转头看向那落日余晖。她竟然知道飞凤玉璜?还打听小郭氏的往事?知道小郭氏藏在青神改姓童?还打听自己救过王玞的事?
“我九妹她自幼聪慧过人,过目不忘。。。。。。”
他突然大笑起来,赵元永怔怔地看着他。
阮玉郎笑着摇头:“我竟然疏忽大意了,赵栩和张子厚的智囊,应该是她才是。静华寺那夜我就该想到的,赵瑜一定是不得已才跟着她回京的。原来是她啊,怪不得总那么不顺利。”
原来是你啊,九娘,你做得真好,可你这就做得不对了。阮玉郎笑得越发欢畅起来。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就是不知道那取了赵璟性命的玉璜,现在何处了。
他从宽袖中掏出一些已经封好的信笺,掷向小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让他们都动起来吧。那封了红蜡的送给赵檀。”
小五躬身应了。
阮玉郎笑道:“等解决了赵栩,记得将孟九娘接来家里,切莫伤了她。”他长身而起,在廊下看着天尽头浮云尽染缓缓飘过,白云苍狗,世事变幻无常,谁可料?雄豪亦有流年恨,况是离魂易黯然。
***
第二日一早常朝,礼院宣布:先帝小祥,百官除头冠、方裙、大袖,改戴布四脚幞头、直领布衣,系蓝腰绖,着布裤。
上朝的百官心里嘀咕的是,昨日大起居,太皇太后来了,太后没来。今日常朝,太后来了,太皇太后又没来。官家还病着,来不了。二府的几位相公个个面有忧色。
等黄昏时分,都进奏院的皇榜贴到各处时,秦州失守给汴京百姓带来沉重的一击,连端午节的氛围也不那么热烈了。
孟府的牛车从开宝寺返回城中,在东十字大街路口同魏氏道别。杜氏和程氏感叹陈家虽然陈太初不在,给苏昕办的法事仍然十分隆重,苏瞩和史氏也算放心了。看起来两家也没因为苏瞻罢相的事有什么不和。眼看着到了南门大街,杜氏想起孙子一直念叨的包子,就吩咐车夫往西转,去鹿家包子铺买些包子。
九娘和七娘头戴帷帽,玉簪和惜兰陪着她们进了鹿家包子铺,里头依旧人头攒动。九娘见鹿家娘子端着堆得高高的笼屉走了过来,赶紧避让开来。
鹿娘子狠狠地将收回来的几个笼屉砸在桌上,朝着里头靠墙的几桌低低呸了一声。
鹿掌柜看看她,叹了口气:“一整天都黑着脸,你就是爱瞎操心。”
鹿家娘子愤愤地回头道:“你懂什么!那些人空口白牙,说咱们汴京四美的陈元初叛国投敌,说是他开了秦州城门给西夏梁氏!放屁!放屁!”
九娘一惊,赶紧凑近了他们,掀开帏帽问鹿娘子:“娘子你说什么?”
鹿家娘子看到她,一怔:“啊——是你啊?”她气囔囔地低声告诉了九娘。
见九娘拔腿就往里头去了,鹿掌柜摇摇头怪自家娘子:“真金不怕火炼,你急什么急?齐国公一家子还用得着你担心?”
“这都好几拨人在我们家铺子里瞎嚼舌头了吧?怎么不急!外头还指不定传成什么样了!”鹿家娘子狠狠地道:“再有人敢胡说,我——!”
“你怎么?你拿包子塞住人家的嘴?”鹿掌柜看看外头排着长队的客人,瞪眼道:“快些!真是,这天塌下来,还有齐国公撑着呢,轮到你个小老百姓瞎忙乎?快点去外头招呼去!客人都等不及要走了。”
九娘装作找人,听那墙角的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尚在互相辩驳。
“那田洗贵为驸马都尉,只身回京报信,却被关在刑部大牢里,你们想想,若不是那位真的叛国,他爹爹早就该出征了吧?有时候啊,这关在刑部,也是保护证人呢。”
“不可能,齐国公一家忠勇满门,必然是有人诬陷他家大郎。你们切勿轻信,如果是真的,朝廷皇榜早就公布了。”另一人摇头道。
“朝廷怎么敢轻易公布这么大的事?可你们知不知道,苏相也是被这个连累罢相的!苏家才跟陈家结了亲就被牵连了。何况,齐国公如今怕是被软禁起来了。你们不懂,这京中十万禁军,好些人都是陈家军。万一——啧啧啧。那些市井粗汉哪里能看到这其中的要害之处?!”
“今日国子监都翻天了,知道吗?好些太学的学生都来说呢,还有太皇太后今日都没上殿听政!”
“好了好了,切莫妄议朝政!咱们好不容易进了国子监,可不要跟着太学那些人去太庙闹事,来来来,吃包子吃包子。”
九娘压住怒火,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到外面,见玉簪已经拎了两手的油纸包,催促七娘赶紧回去。一路细细留意,果然不少人窃窃私语都在说此事。
牛车停在第一甜水巷角门口,孟家众人下了车,就见南边观音庙门口一片混乱,嘈杂怒喝声不断。
九娘福了福,低声同程氏说了几句,就带着惜兰和玉簪往前去看个究竟。她只希望不会真的像她想的那样,千万不要糟糕成那样。
九娘走到第一甜水巷观音庙前,见石板地上汤汁四溅。周边的摊贩三三两两在帮忙收拾残缺的桌椅和狼藉一地的碎瓷片。
凌娘子含着泪,替坐在缺了一条腿的矮桌上的丈夫擦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