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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我知道。”陈太初转开眼,走到小河边。他刚要蹲下净面,就听见河流上游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不远处,两三百骑者飞驰而来,远远地也看见了他们,大声吆喝起来。几句吆喝后,已有流矢飞来,风中传来女子的哭喊声。陈太初不假思索,立刻下令全部上马迎战。他所率领者,是精兵中的精兵,以一当十,皆毫无惧色。
兵器出鞘声中,陈太初伸手就要将马边上站着的穆辛夷拉上马:“小鱼——上来!”
穆辛夷却喊了声:“我上去只会给你添麻烦。陈太初,你千万要小心——”说话间她已经奔向旁边密林中,选了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手脚并用地迅速爬了上去,还转头朝离自己近的种麟喊道:“小鱼就躲在这里,种大哥你们打赢了记得回来接我,千万别丢下我——”
陈太初转头看着昏暗天色浓绿树叶中那小小的身影,咬了咬牙,举起手中剑厉声喝道:“大赵境内,犯我百姓者,杀——””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劄子:劄zha,这是北宋官员上殿时携带的写有奏事内容的文书,奏事完毕后直接呈递给君主,又称上殿劄子,主要是面奏用的。北宋前期,有上殿奏事权的官员包含了几乎所有官员,甚至布衣也有机会,是不需要通过阁门或内侍传递的,也不经过二府三省,不受时空限制,这是对君主决断的一种拥护。
2、两份劄子的内容,第一份出自司马光谏曹太后的上书,《长编》卷198。第二份劄子出自英宗亲政后侍御史知杂事龚鼎臣上疏。《长编》卷201。
3、御用之宝:皇帝所用的印章,不是一个哦,玉玺只是其中之一,而是一整套。本章十五郎虽然即位,但御宝却掌握在了太皇太后手中。《文献通考》里有说起宋制:天子之宝,皆用玉,篆文……皆饰以金装。常用的有“天下合同之印”、“御前之印”、“书诏之印”。宫中有内尚书“掌印玺”。
第235章
短兵相接;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陈太初似回到了万人争杀的沙场; 马蹄声; 吆喝声; 女人的哭喊声; 由远而近; 越来越清晰; 和他耳中的一种震动渐渐吻合起节奏; 慢慢重叠; 又弱化成虚无的背景,好像只是悬挂在那里若有若无。往日那对敌前的暴虐杀戮欲望,却不曾再浮现。
渐渐变强的; 是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潺潺的水流声,刚归巢的飞鸟又从林中展翅的声音,还有小鱼注视在他背上的焦灼目光,一层层,一重重; 从无形变有形,无比清晰; 无比有力。
陈太初从未这么清晰地感受到; 自己和这个世界亲密无间起来; 合成了一体,他是这山林的一部分,清风的一部分; 流水的一部分,既微不足道,又重若泰山。他又似乎已变成了气流、飞鸟、空中飘落的叶片,俯瞰着陌生又熟悉无比的自己,眉眼冷峻,薄唇紧抿,上身微微前斜,束发的红色发带被劲风拉得几乎笔直,他冲在最前面,冷静地拨开飞向自己的箭矢,目光认准了来者队伍中的身穿黑色甲胄,头戴红缨毡盔的一个副将。
时间也变得缓慢起来,一切都好像被无限拉长了。来者手中挥舞着的金瓜锤,像一个孩童举着糖人玩具。薄长的砍刀在黄昏的山林中闪出的寒光,并不能激发他的血性,微不足道地只是闪过而已。
陈太初看着自己手中的剑,从那绵软缓慢的金瓜锤中如闪电一样突破,剑身划破皮肤,割破血管,和骨头发出碰撞的声音,一切缓慢得像静止了下来,却又瞬间结束。
几百人在密林中厮杀起来,兵器相击声,马嘶鸣的声音,四处逃散的西夏士兵,惊恐的目光,昏暗光鲜下依然夺目的殷红献血。他身在其中,又神在其外。忽然,他明白了穆辛夷先前说过的魂游天外的感觉,他旁观着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一切。
他冲杀在敌军之中,却又回到了柳絮飞扬的秦州羽子坑。
一双晶亮大眼眯了起来,弯成了月牙儿,一只软糯小手捂住他的嘴:“陈太初,糖口水,哈哈哈。”他一颗心也被那软糯小手捂住了,温热的。
两双光着的小脚丫在井边不停踩着水,他跑开去追滚远了的西瓜。“陈太初追瓜——我追你——哈哈哈”。清脆的笑声后是“啊——”的一声,他转过头,她滑倒在地上笑得更厉害了,还在泥地里滚了一滚。他想去和她一起肆无忌惮地在泥泞中滚一滚笑一笑。
他在编那只小鱼,竹篾划伤了手指。她却大哭了起来:“我不要鱼了——”他想去摸摸她软软的发。
“来,小鱼,你也躲进来。”他在纱帐里招手,刚刚睡过午觉的她,打了个哈欠,大眼里带着水汽,摇摇晃晃地走近他。他想让他们停下来,却眼睁睁看着他们格格笑着转着圈。他将纱帐绕过她,再绕过自己,一切都变得特别好看,雾蒙蒙的,她的眼睛也像蒙上雾……
“太初,好看。”她伸手撩起纱帐的一端,又绕过自己,再绕过他。
他被娘抱在怀里,喘着气,茫然无助地看着脸色青紫的她。爹爹不停在按压她的胸口,给她度气。她的阿姊像个疯子一样在打大哥,她娘蹲在爹爹身边哭。他看见另一个她,很着急地在安慰娘怀里的自己:“不怪你,陈太初,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
她醒了,还是原来那样,吃糖一把塞,大眼晶晶亮,大声喊着“陈太初——”。一年后,还是那样。
他是说了,他要照顾永远留在三四岁孩童的她一辈子。然后他离开了秦州,看着她在车后面追赶着,大哭着喊着“陈太初——我的陈太初——”
有一天,他突然明白过来,她永远被留在了三四岁,是因为他的错,是他的错。他却丢下了她。他成夜地睡不着,终于骑上他的小马“小鱼”,他要回秦州。
爹爹把他从小马上拎下来,扔在娘怀里:“你说过你要当个将军的,明日就开始。”
那夜,娘抱着他哭得厉害:“是意外,不怪你,不怪你。爹娘已经把元初留给她们了。不是你的错——”
他把他的小马送给了阿予,每日在练武场,摔打滚爬。可他不记得他为什么要做个将军,一定是因为想成为爹爹那样了不起的人。
不知哪一天开始,他终于又能睡着了,因为他忘记了,但他还是陈太初。
直到苏昕离世。
“不怪你,太初,是意外,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赵栩这么告诉他,他说是他的错。
似曾相识的话,似曾相识的事。他连多一刻也不能再等,胸口有什么要刺穿他。他千里追逐,不眠不休,可程之才死的时候,他胸口的疼痛没有丝毫减轻,越来越重。
他曾在山中静思,生死,爱恨,一瞬间的对错,究竟因何产生,因何消逝。他寄情于道,有所悟,却有更多疑惑。因那些微的所悟,他心甘情愿背负一切他觉得应该背负的。那些重,于他不再是重。结亲,官职,都微不足道,他能做,他想做,他就去做。
然后他远涉千里,去了兴庆府,找到了经年不见的她。
“因为你是我的陈太初。”
这一刻,时间空间失去了限制,速度和温度失去了对比。他能留住、凝住,捉紧他想要的每一刻,停下时光,静止衰老,跨越生死。
生与死,绚烂如电。爱与恨,虚幻如雾。对与错,形影如露。
那个少女,淌着时光河流而来,将他刻意遗忘的陈太初双手奉上。而他背负着一切不能承受的重和轻,逆流而上,也是为了找回他自己。他们的重逢,自从分离那一日,或是从最初的相逢那日,就已经开始。
天地安丛生?河流中似乎传来苏昕那脆生生的“陈太初”,也有穆辛夷那熟稔亲切的“陈太初”。未尝生,亦未尝死。不生者疑独,不化者往复。往复其际不可终,疑独其道不可穷。
几十天里他苦苦思索却一直触不到的根本,已近在眼前,只差一线。
在陈太初的清啸声中,马在嘶鸣,生命在不断无情流逝。对战已临近尾声。有十几个西夏士兵顺着河流下逃,一边不断回望,有人停在一颗大树下,朝上面高声呼喊着什么,还伸出了手。
小鱼——
陈太初拨转马头,策马狂奔。他不需要小鱼用生死摆渡他,他不需要她自己不小心死去,更不允许独自留下的她在他眼前被人杀死。
树下的士兵们一哄而散,四处逃离。
“陈太初——”穆辛夷笑嘻嘻抱着粗粗的树干,眸子璀璨又藏着寂寥,小脸熠熠闪光:“你回来了?”
像他们从未分离过,又像他只是出了一趟门。
陈太初仰起头,伸出手:“是我回来了,下来。”
穆辛夷从树上滑溜下来,握住陈太初的手,小心地踩到马鞍上,安坐下来,环住他的腰,大声道:“他们是右厢朝顺军司的,擅自离了秦州要回兴庆府去。”
陈太初收住缰绳,转过头。穆辛夷歪着脑袋正等着他,大眼弯成了月牙,洋洋得意地说道:“我问出来了,你哥哥被关押在文庙对面练箭场高台下头。”
陈太初唇角慢慢弯了起来,忽地放下缰绳,转身伸手将穆辛夷头上歪倒的男子发髻扶了扶:“谢谢小鱼了。”
穆辛夷的月牙慢慢变成了满月,看着陈太初又挺得笔直的背,她手臂很用力很用力地搂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背上,大声道:“求求你别杀我阿姊好不好?”
“好。”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从陈太初口中轻轻吐出,并无犹豫。腰间的细胳膊抱得更紧了些。
众人再聚集,有十几人受了点皮肉伤,那被掳掠的五六个妇人拼命道谢,求他们送她们回村。
陈太初注视着四处的尸体,想到行囊里还有鸣沙的西夏农人送的干饼,这些死去的兵卒,或许他们的父母兄弟恰巧是那送过饼和水给自己的农人。
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窈然无际,天道自会,漠然无分,天道自运。陈太初扬声道:“将尸体堆到河边,一起烧了。”
军士们倒吸了口凉气。种麟揣测陈太初对这些攻占秦州的敌军痛恨之极,才要将敌军挫骨扬灰,便也不多言,指挥众人将尸体搬到河边,来回均避开了穆辛夷的视线。
穆辛夷却轻声道:“谢谢你。”西夏和吐蕃火葬和土葬素来并行,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起码不会被虫咬鼠啮。
陈太初率众离开山林,按那几个妇人指的路,绕开会宁县城,往东南而去。
行了五十余里路,夜色不见山,孤明星汉间。那几个妇人翘首远眺,指着山脚下几团墨墨黑道:“到了到了。”她们劫后余生,不知道村子里还有无人在,都抽泣起来。
不多时,黑漆漆的村子依旧未亮灯火,土路上还有被砍坏的农具,无人收拾,偶有风起,地上一团团的鸡毛飞了起来,吓了穆辛夷一跳。那几个得救的妇人下了马便哭喊起来。
不远处星星点点亮起了火把,渐渐有了人声。一个草屋里奔出两个孩童,扑进一个妇人的怀里。持着火把的人越来越多,哭声渐响,几个老农慢慢放下紧握的锄头,满怀敌意地看向陈太初一众。
一滴,两滴水珠落在穆辛夷额头上,她抬起头:“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