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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明白,她还是害怕那种事。怕疼,也不喜欢那种被侵入的感觉。九娘打了个寒颤,心里的燥热慢慢平息了下来。她心悦赵栩,喜欢看着他,喜欢听他说话,甚至喜欢他突如其来的放肆,不然为何会因那件事而难以入眠——
在她心底头,似乎还藏着一丝隐隐的期待。九娘捏紧了身上的丝被,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期待什么?她却不敢再想下去了。
隔壁院子里突然传来几声闷响和呵斥之声。九娘猛地惊坐了起来,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摸枕下,才想起赵栩那柄短剑早被阮玉郎抢走了。
“娘子勿怕。”惜兰手持短剑,进了屏风里头:“殿下早有部署,想来是擒住贼人了。”
她话音刚落,两人就听到成墨在外头轻声唤道:“惜兰——”
惜兰看向九娘,九娘扬声道:“成墨,殿下可好?”
“我很好,阿妧你好不好?”门外传来的却是赵栩的声音。
九娘匆匆披上惜兰手中展开的道服,顾不得长发披散着,赤着脚就往外跑。房门一开,就见赵栩正坐在轮椅上笑盈盈地看着她:“今夜无月,星河倒是璀璨,守株待兔已等到了兔子。阿妧既然一直睡不着,可要出来赏一赏星星,审一审兔子?”
九娘一呆。他怎么知道自己一直没睡着?
成墨几步退到院子里,偷偷抬眼瞄了瞄星空。殿下已经守在这里看了一整夜星星了,还没看够?
***
被夏军占领的秦凤路熙州城,直到亥时的梆子带着应付差事的意味草草敲过,才迎来了真正的夜晚。
穆辛夷坐在州衙后院的花园里看着小池塘发呆。暑气还有余威,虽然薄纱褙子的袖子被她卷过了肘弯,肌肤上还是热腾腾黏糊糊的。一个多月前的战争并未损毁熙州州衙,花园里草木依然繁盛,池塘里青蛙也鸣得欢快。晦日无月,她还是能看到有一些蜉蝣在水面上倏地来去,划出一条条水带,仔细看,沿岸的水面上漂浮着许多蜉蝣的尸体,小小的黑色点点,密密麻麻。
蜉蝣朝生而暮死,尽其乐,盖其旦暮为期,远不过三日尔。穆辛夷抬头看向旁边的两株木槿树,依然还有花在尽力盛放着,池塘里也有不少木槿花浸透了水,皱巴巴的,朝开夕落。
自己还有多少天能清醒地活着?穆辛夷看向夜空,一条星河倒悬着。陈太初会不会留意到这么美的星空?
“阿辛——”李穆桃嘶哑的声音极其温柔。
“阿姊?”穆辛夷站起身,转头看她还未卸甲:“阿姊怎么还穿着这个?会闷坏的。”
李穆桃携了她的手往回走:“无妨,习惯了不碍事。水边蚊虫这么多,你怎么不回屋里去?”
“阿姊,你几时去中京?”
“过两天就去。”李穆桃拍了拍她的手:“阿辛别再闹了,你回兰州等我。最多三个月,阿姊就回兰州找你。”
穆辛夷推开房门,屋里点了驱蚊的药草,她打了个喷嚏。州衙里的婢女早备好了热水,上来要替李穆桃卸甲,被穆辛夷挡住了:“你们出去吧,我来。”
即便是轻甲,也有二十多斤重,穆辛夷略有些吃力地抱着一堆甲胄放到罗汉榻上,回头见李穆桃已经跨入了浴桶,便去取了犀角梳,替李穆桃解开发髻,轻轻地梳了起来:“阿姊,你就带我去中京吧,求你了。”
李穆桃撩了一捧水泼在脸上,斩钉截铁道:“不成。”
“万一阿姊回来,我又回到以前那样了呢。”穆辛夷低声道:“我不想和阿姊分开。”
李穆桃的背一僵,忽地转过头来:“阿辛,你瞒着阿姊什么没有?为何还会回到以前?”
穆辛夷蹲下身,趴在浴桶边上,拨拉了一下水:“我没瞒着阿姊,我这么突然就好了,像是跟老天借来的。或许有一天老天就收回去了。”她抬起头:“傻也没什么不好。就算变回去了,阿姊你也不要难过。我还是你的阿辛对不对?”
李穆桃伸出湿淋淋的手,摸了摸穆辛夷的鬓边,吸了口气:“阿姊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去中京没事的。”
她叹道:“只是秦州城的消息,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陈太初将我的人都抓了起来,他们是生是死还未知。等一切都安定了,阿姊会想办法的。你放心。”
穆辛夷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摇头道:“阿姊,我已经很高兴了。我见到了太初,他也想起我了,我还总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那么好,真的不能再好了。可是我的阿姊不好过,阿姊心里难受,还有元初大哥,他更加不好过。我不放心。”若她再变回傻子,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为阿姊操心了。
李穆桃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阿姊要的,和你要的,不一样。你别担心,我很好。阿辛,你去高柜上,把那个锡盒拿过来,你脸上被蚊子咬了好几处,阿姊替你擦一擦。”
穆辛夷小脸在李穆桃的手臂上贴了一贴,沾得都是水,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高柜上,堆着许多药,金疮药,防蛇虫的,治蚊蚁叮咬的,还有一个朱红漆盒格外显眼。穆辛夷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朱红漆盒,这里头是阿姊从梁太后处偷来的解药。那夜阿姊送他们出城后原本要把这个拿去给魏翁翁的,却因为赵军攻城再无下文。
阿姊毫不在意地放在这上头,又是为了什么?
***
寅时刚过,睡梦中的穆辛夷被匆匆摇醒。
李穆桃全幅甲胄在身,一把将她拽了起来,将两个包袱塞入她怀中:“秦州的赵军连夜往凤翔去了,你现在立刻去兰州。”
穆辛夷急道:“阿姊你呢?”
李穆桃拖着她往外走:“我要去接应太后,今夜她恐怕会腹背受敌,一旦大败,二十多万人退也无处退。”
穆辛夷拉住她:“阿姊你别去——”
李穆桃沉声道:“车马都准备好了,赵军一旦夺回凤翔,只怕会趁势来攻打熙州。阿辛你乖乖地去兰州等我,卫慕家的人会照顾好你的。”
穆辛夷死死拽着她喊道:“阿姊你不要去打仗,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旁边十几个军士押着州衙里的两个婢女,抱着好几个包袱匆匆迎了上来,对李穆桃行礼道:“长公主,都准备妥当了,即刻就能出城。”
穆辛夷含着泪一路和李穆桃纠缠着,李穆桃只不理她。梁氏虽然可恨,但二十多万西夏儿郎却是她李家的臣民,如今局势不妙,一旦保不住大军实力,西夏危殆,她又拿什么去中京和手段狠毒的赵栩和谈。
“别胡闹——”李穆桃手上用力,将她塞入马车,转头喝道:“好生守护辛公主!”
卫慕家的部曲立刻扬鞭策马,马车和二十多骑从熙州城北门奔出,往西北兰州方向驰去。
穆辛夷含泪回首,望着被火把映亮的熙州城城墙,手上的包袱沉甸甸的,触手之处硬得很,她心中一动,打开包袱,那朱红的漆盒在暗黑的马车车厢里泛着油光。
应知爱意是流水,斩不断理还乱。穆辛夷抱着漆盒,眸子晶亮,猛然掀开了车帘。
***
咸阳县的渭水,近岸处一片血红,厮杀声震天。从咸阳北往武功县,三五十里路上尽是丢盔弃甲的西夏大军。
身后紧追不舍的“陈”字大旗如飓风过境,摧枯拉朽般不断来回,将末尾的几千夏军迅速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种家军、杨家军两路重骑铁蹄近万人,南北合围,跟着“陈”字将旗,不断蚕食着包围圈里的西夏步兵,长刀寒光凌冽,如入无人之境。夏军自入侵以来,从未遭受过这等砍菜切瓜式的屠杀,举目望去,已尸横遍野。
陈青手中银枪缓缓指向远处不断移动的西夏中军帅旗。染血的枪头处,红缨吃满了血,垂挂在枪身上,不再随风摆动。
“追——”
大旗再次突进,一路杀入。万骑齐声呐喊:“杀——”
中军帅旗下的梁太后,娥眉轻蹙,看着那面“陈”字大旗,脚尖轻轻踢了踢马肚:“传令,中军一万重骑军变后军,列阵迎敌,弓箭手在此列阵接应。大军退守凤翔——”
片刻后,重甲的西夏骑军如黑云般翻滚着,返身迎向陈青。关中平原的地面颤栗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甜苦交杂,敬请笑纳。
第260章
陈青勒马停在数十万人厮杀的战场中; 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席卷而来的黑云。每次在万骑之中他都有孑然一身之感。伤; 不知痛;战; 不知倦;杀; 不知休。所有的感知要在战后; 在那一个人温暖馨香的怀中慢慢苏醒; 迅速愈合; 回到金刚不坏之身和铁石心肠。
你在; 我在。我在; 你在。
他身后的几个旗兵聆听完将令,双腿离蹬,跃上马鞍。火把映照得沙场上如同白昼; 不同颜色的令旗在他们手中被挥舞得猎猎作响。
在夏军中极速往返的陈家军重甲骑兵; 发出震天呼喊:“战——”不约而同地调转马头,原本是无数细碎的银线在月下往返流淌,片刻间汇聚成奔腾的河流,迅速往陈青身后的将旗下靠拢。
重骑对重骑,长…枪对长…枪; 以力敌力,以武对武。
身披黑色铁甲的种家军重骑按旗令迅速往战场南边汇聚成方阵; 原本被围歼的几小簇夏军; 急急从缝隙中往中军方向逃去。散落一地的长刀、枪戟、旌旗无人顾得; 只有盲目地奔跑呼喊,避开那翻飞的铁蹄和从天而降的流星锤。
天波府的杨家军,青色藤甲在星光下宛如秦岭之石; 从山上滚落,碾压过剩余的几百夏军,往战场北边迅速转移。
王之纯率领的永兴军路大军堪堪赶到,不远处陈青的令旗再度挥舞起来。王之纯厉声喝道:“枪牌手,三路护卫——”
“王”字将旗旁边,用作攻城的望楼车改作了中军发令台。随着中军令旗的变幻,六千枪牌手潮水般地往前锋重骑处奔去,手中的竹质椭圆骑兵旁牌在三路骑军中高高举起。
三千手持长方尖头步兵旁牌的枪牌手紧跟而上,在陈家军身后将旁牌固定在地上,五千神臂弩上的三停箭在喧嚣震天的沙场上静默闪着寒光。往日战场上占到半数有多的弓箭手,却被陈青尽数留在了京兆府守城。身披步人甲的近五万赵军步兵列阵于神臂弩之后。
枪牌手和弩手列阵方毕,陈家军的银色一字长蛇从中断开,转成两队往南北,分别和种家军杨家军会合。只余陈青和数十亲卫传令官在枪牌手和神臂弩营之前。
不远处翻滚而来的西夏重骑渐渐减速,和溃败逃去的夏军融为一体,似乎在重整队形,终于凝成厚重的乌云,在一百步外弓箭不达之处缓缓停住。
大军后退,并不是退,也是进。只是后军转前军,前军转后军。西夏重骑,从中军而来,为的是止住突然被袭击一片混乱的局势,留出大军重整列队有序后退的时间。
十万人马,追击二十五万人马,凭的是出其不意,一鼓作气。
他早已不再是奋力拼杀为了活下去为了能回到汴京的陈青。他要的是胜利,更是己方伤亡最少的大胜仗。
身后的大赵儿郎们,和元初太初四兄弟一样,都是他的孩子。身后的五千神臂弩,是这两年六郎和太初不断改进和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