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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书院还远,但书铺可以先开起来。
她依旧准备找些书生来写话本,但更重要的是她自己想写,想捡起“晋江先生”这个化名,写一些以前想写但不能写不敢写的东西。
而除了写话本外,她还在为典籍作注。
为典籍作注,这是许多大儒才敢做的事,比如宜生的父亲渠易崧,渠易崧虽然早有才名,但也是直到五十岁才开始尝试为先人经典做注本。
这一来是因为注书本就艰难,如宋人洪迈所言:“注书至难,虽孔安国、马融、郑康成、王弼之解经,杜元凯之解《左传》,颜师古之注《汉书》,亦不能无失。”,如孔安国等人这般大儒,尚且不能保证注书不出差错,寻常学问不到家的,强行注书恐怕只会错漏百出,贻笑大方。
而第二个原因,则是名望问题。注书者需有名望方能服众,同一典籍众多注本,自然是有名望的大儒大学问者更加让人信服,一个无名小卒的注本很可能会无人问津,因此历来能为经书作注的,莫不是有一定名望和地位的。
宜生虽然自幼通读诗书,即便嫁人后也手不释卷,算得上是博览群书了,但若因此就说她能比肩大儒,对经书每一句每一字都理解清晰无误,乃至穷源竟委,却是绝对夸张。
所以,她的注书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注书。
所谓注书,是为解析、注释前人所著之书,凡是认真做学问的,注书时无不力求字义、词义、句义尽量准确,分毫不错,还有知识渊博者,注书时喜欢“挖脚跟”,即纵观古今,将书里一句话乃至一个字的来源出处,乃至后来又有谁引用过都挖出来,这样的注书方式,非大学问者不能为。
宜生做的,自然不是这种。
起码现在不是。
而她现在做的,与其说是“注书”,倒不如说是“驳书”。
她作注的书是《女四书》。
女四书并不是一本书,而是《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四本书的总称,正如男人读《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以四书作为为人处世的行为准则一般,《女诫》等四本书便是当世女子的《四书》。
宜生最熟悉的也是这四本书。
从她牙牙学语,从初次拿笔歪歪扭扭写下第一个字开始,她的人生便似乎再离不开这四本书。
平日里长辈用女四书教导她,犯错了用女四书罚她抄写,若哪里做的不温婉不淑女不合女子规范,便有人拿女四书教训她……
这是她的经历,也是几乎每一个出身官宦家庭的女孩子的经历。
可以说,她闭着眼睛都能把女四书默写出来,顺带连各个注本都一清二楚。
所以,选择这四本书作注,难度上就小了很多,一来这四本书相比真正的经典,可以说十分简单,也没有什么隐晦难懂的道理;二来,自然是宜生对它们太过熟悉。
只是解释这四本书的字词句义,她是完全可以胜任的,但她要做的当然不只是如此。
她所作的注本分两部分,一为释义,二为驳斥。
解释它的意思,然后一字字、一句句地驳斥它
注书就只能揣摩原作者思想,为原作者唱赞歌么?书上所说的就一定是对的,是颠扑不破的么?书是人写的,人都有私欲,有缺点,将一个有私欲有缺点的人写的书奉若圭臬,不加辨别的规矩自己的言行,甚至要求天下人言行举止都遵从于一本书,这难道不可笑?
读书是为明智,却不是为了让自己盲目信书,变成书的奴隶,若有书要求人必须按它所说的怎样怎样做,那这种书不读也罢,因为这种书写出来便不是为了让人明智,而是为了培养它思想的奴隶和信徒。
在宜生眼里,女四书便是这样的书。
世人推崇它们,要求闺阁女儿时刻谨记着它们,事事以其为向导,这并非因为这四本书多么完美,不过是因为这样做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诉求。
而被当做被要求看这些书的女孩儿们来说,她们大多数甚至只读过这些书,那些真正有思想有见地的书,在世人甚至在她们自己眼里,都是她们不需要的。
她们接受的信息极其单一,耳濡目染下便对这几本书深信不疑,等到成为母亲,便又用它们来教导自己的女儿,如此一代代传下去,才有了那么多温婉柔顺的“贤妻良母”。
前世的宜生便是这样一个“贤妻良母”,哪怕她除了《女诫》等还读了其他很多书,哪怕她也时时有疑惑,怀疑那些书上所说难道都是对的。
但身边所有人都用一遍遍地用言语用行为告诉她:是的,书上是对的,你要贤良,你要忍耐,你要做世间女子典范,花心的丈夫要原谅,不慈的婆母要孝顺,姨娘小妾要和睦相处,庶子庶女要善待……熬过这所有一切,你便是人人夸奖人人羡慕的贤妻良母,人生赢家。
她听从照做了,但内心的怀疑和不甘却从未消失过。
所以她直到死,也没有真正舒心快乐过。
她不想让那些尚未成为“贤妻良母”的女孩子再如她一样了。
所以她写《女四书注》,不为注释,不为颂扬,只为批驳。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来的三更~
电脑依旧罢工,连记事本都无法保存我好想哭嘤嘤嘤~
这章没啥剧情,基本都在长篇大论了,希望你们别看烦……因为这一章其实也是这篇文诞生的契机之一,最初想写这篇文的念头是在写旧文《莳花记》时冒出来的,《莳花记》里有个有教无类兼容并包的书院,而书院的创始人是一位奇女子,同时代还有数位奇女子,其中一个(忘记是不是书院创始人了233)写了《女四书注》,然后当时就想把这些奇女子写出来,这就是最初的想法,不过后来经过太长时间好多设定都改了,现在这篇文跟《莳花记》里完全对不上,但办书院、为女四书作注这两个情节是一直保留的,也是铺垫很久后真正要写的,所以真正写到时不可避免地鸡血了……
然后……说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明天要出门办事,所以三更是不可能了,一更保底,二更……只能说我尽量:…D
☆、第118章 8。06
沈问秋一行人原本是住在客栈的,昨日沈问秋让人收拾了那两处靠近码头的宅子; 想着今天若能拐了宜生和七月去住其中一处; 那他们就搬进另一处。
然而,如今拐人计划没能成功。
“三爷; 码头那边的宅子已经打扫好了,咱们这就搬去吧?”一回到客栈,杜管事就这样问道。
虽然他们住的客栈算是这附近最好的一家; 房间干净饭菜美味,但再好的客栈也比不过自己的地方住着舒服; 所以杜管事还是很想立刻搬去宅子里的。
沈问秋却摇头; “不,不搬了。”
说罢又唤靛青; “靛蓝; 你去夫人住处附近看看,看哪个院子愿意卖或者出租; 最好就是巷子口的; 多少银子都没关系。”
靛青向来听话; 听了吩咐问也没问一句,立马就出去办事儿了。
但留下来的杜管事和靛蓝却是上了心。
“三、三爷?”杜管事惊讶地看着沈问秋,“你这是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沈问秋桃花眼一挑; 笑道:“怎么,不行?”
杜管事忙摇头,又竖起大拇指:“行,当然行想要的女人就去追; 这才是真爷儿们”
杜管事这话让沈问秋心情大好,然而,想到方才宜生屡屡拒绝他的示好,最后还突然变脸的行为,眉头便不由皱了起来。
他皱着眉,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地不对。
杜管事又问:“不过三爷,你这是……准备在广州长留了?”
沈问秋闻言轻轻点了头。
杜管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三爷,我的三爷啊”
“虽说渠夫人在这里,可这儿是红巾军的老巢啊您没见今儿那些红巾军怎么对咱们的?那个罗将军嘴上说地好听,心底里不知道怎么防着咱们呢,继续待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况且义军能成事的有几个,这红巾军虽说比普通的乌合之众看上去好一些,但如今朝廷腾出手了,皇帝下了决心要收拾红巾军,咱们来时不是刚封了镇国公世子做剿匪将军?”
“我看啊,这红巾军十有□□是成不了事儿的,咱们如今跟他们走这么近,到时候若是落人把柄,也是麻烦一件啊。”
杜管事苦口婆心地给沈问秋一条条分析,最后得出结论。
“所以,您喜欢渠夫人没问题,喜欢咱把她带走不就行了?怎么也犯不着就这么待在广州啊”
然而,他这般苦口婆心,却只换来沈问秋一句——“怎么犯不着?爷喜欢,那就犯得着。”
杜管事吐血三升。
吐血的杜管事气咻咻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沈问秋兀自坐着思考问题,根本没注意杜管事已经走了。
沈问秋认真思考时,文雅俊俏的面上神情淡淡的,眉如远山,目如寒星,配上那一袭白衣,不说不笑仿如谪仙,半点看不出之前在宜生小院里脸上一直带笑的模样。
不过,这才是众人熟悉的三爷啊。
靛蓝揉揉眼睛,心终于落回原位一般松了一口气。
三爷以前也爱笑,但却也从未如今天一般,脸上的笑就没带停过,而且对着少夫人,哦不,现在应该叫渠夫人了,对着渠夫人,三爷今天特别多话,简直有些聒噪了,这跟他熟悉的三爷可完全不一样。
而且,过去这三年里,因为迟迟找不到渠夫人和七月小姐,三爷几乎再没有开怀大笑过,嘴总是抿地紧紧的,而且还瘦了许多。看到这样的三爷,靛蓝自然心疼,但三年下来也已经习惯这样的三爷了。
现在终于找到夫人和七月小姐,靛蓝当然为三爷高兴,看到三爷笑地开心的模样,靛蓝自己也开心地不得了,但是,他很快发现,三爷似乎太过亢奋、太过开心了。
虽然靛蓝以前就隐隐约约猜到,自家爷恐怕对自个儿的侄媳妇感情不一般,但沈问秋表现地实在太守规矩,靛蓝也只是隐隐猜测而已。后来少夫人和七月小姐失踪,见了三爷疯狂寻人的模样,靛蓝才终于确定自家爷的确对少夫人有情。
但是,有情是有情,这刚一重逢就立马这么热情就差直接在脸上写四个字“我想追你”……这样真的好吗?
十分清楚三年前自家三爷跟少夫人是什么相处模式的靛蓝觉得有点儿绝望。
他觉着,要是自个儿是少夫人,一个三年前对自己冷淡守礼的“长辈”,重逢后忽然态度大变大献殷勤跟个狂蜂浪蝶一般——他一定会被吓到的。
所以,这会儿看到他家爷又回到谪仙模式,靛蓝就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他从小就跟在沈问秋身边,从未见他对哪个女人献过殷勤(七月不算),也从未见过他跟哪个女人有什么男女间的暧昧,所以从来不知道,动起心来的三爷居然是这样子的。
简直亢奋地不像平日的三爷了。
不过——靛蓝好奇地、有些小声地问道:
“爷,您怎么突然想开了?”
是因为少夫人终于不再是少夫人,两人之间没了身份的阻隔?还是过去三年的经历让爷终于明白想要就去追的道理?可这想开之后……这也太激动了啊。
靛蓝没明白说想开什么,但沈问秋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他端起茶杯,也不喝,只是轻轻晃着,看着杯中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