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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欢夹了一筷小鱼干在饼里,捏成肉夹馍的形状,又来喂我:“不是他,也有旁人,偌大国中,难道还找不出一个信你的人么?”
我眼前一亮,不忙吃东西,握着她手道:“信我的人自然有。”说到一半,发现这讨论的已然太长远,远非我们所能掌控,便回了神,轻笑道:“这个不能做,我就先做别的,日子还长呢,怕什么,你别只喂我,自己吃呀。”也夹了一筷鱼干去喂她,她斯斯文文地咬下一口,两眼一眨不眨地看我:“你就这点出息?”
我道:“什么?”向外一看,目力所及之处全无人在,却还忍不住四处走了一圈,将窗前、门边都细细看了一遍。
阿欢道:“我既主动要了人,她们亦知分寸,不会多打探的,你放心。”放下筷子,正坐看我:“太平,神仙除了和你说这些‘自然科学’,带你看天宫的景象外,还曾和你说过别的事么?”
我含糊道:“也算不上和我说罢,就是梦里总是在神仙那里游荡,他们也不拦着我,好像我本是那里的人似的——怎么了?”
阿欢低了头,摆弄了一下手指,方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么些皇子皇孙,只有你一个遇见了神仙,可见你福泽深厚。。”
我讪笑道:“不犯谁的忌讳就好了,什么福泽不福泽的,你也不要总提,万一说漏了嘴多不好。”总怕她追问这事,忙忙地打岔:“我说一句,你不要怪我,其实…我也觉得崔明德说得有道理,阿绍现下风头虽盛,究其根本,其实还是因阿娘和朝臣们看重她父亲,元康公已到了这个年纪,实在未知还能有几年风光,这时候叫她四处出头,恐怕不大妥当。”
阿欢看着我笑:“你是想说把她往火坑里推罢?”
我讪讪道:“也不是,她毕竟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份的女将军,得阿娘青眼也是应该的…”
阿欢白我一眼:“我也知道这事不妥当,不必崔二说,独孤绍自己都不会这么做的,只不过凡人买卖,总是一人开价,一人还价,你来我往,慢慢商榷,哪有一开始就把价定好了的?对崔二这样的人尤其如此。不拿独孤绍逼一逼,你还等她主动为你出力么?”
我怔愣一下,哭笑不得地唤:“阿欢!”
她似是会错了意,一面伸手来捏我的脸道:“是了,你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陛下的心肝宝贝,怎么会知道讨价还价这种事?改日若得闲,让冯永昌带你去市集上走一走,和人议一议价钱,知道一下民生疾苦,也挺不错的。”
我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不知道讨价还价?我去两市的次数,恐怕比你去的还多呢,我只是觉得你提起讨价还价的模样…很可爱。”
如崔明德或是婉儿,自然都是极出色的人,可我偏偏更喜欢和阿欢或是阿绍这样的人来往,就好像这一桌四个小菜,还有那些火锅、烧烤之类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会比精致富丽的宫宴更让我觉得亲近一样。我想大约是因我虽披了一国公主的皮,说到底却还是个普通人的缘故罢。在这里最初的几年,在我接受现实以后,我常常梦见自己被揭穿,被当成妖孽杀掉,现在我虽早已没有太多这样的担心,也早觉得自己就该属于这里了,可有些深入骨髓的习性,却再也改不掉了。
我对阿欢笑:“我教你个词,是神仙那里用来形容无用而无能的普通人的,叫做‘屌丝’…”
阿欢本来低头笑着,像是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模样,这会儿却真的不大好意思起来,红了脸,气势汹汹地将两手伸出来,将我两颊一扯:“又借着神仙的名义说下流话!”
第351章 还价
办军学时我几乎事事亲力亲为; 锱铢必较; 然而真办出来时依旧有许多不周到处; 最初的许多设想都未能实现,到拍卖时将一切事情交与下面; 再放眼去看,却比我原本所想的更为周到——柳厚德虽不管此事; 却极殷勤地替我筹措拍卖之物、派人替我布置陈设; 冯永昌唯恐被他抢了风头,另荐了一人,将我那荒废已久的别庄布置得幽深秀雅,一些不像是出自宦官之手,拍卖的种种过程; 又都考虑得清楚周到,自己没什么文采; 便托一位士子写成一卷,请另一人誊抄,再献与我; 不单是我,连崔明德和阿欢看了,都无二话。
我便向母亲请了旨,定于三月初临幸别庄,章程另抄两份,一份连着场地的细则图、各处当值的安排一道呈与阿青,一份简略的给了婉儿; 婉儿对此事颇有兴趣,问我:“二月廿四是妾休沐,不知能否先入别庄一看?”
我正求之不得:“上官师傅肯来,自是扫榻相迎。恰好当日还有歌舞百戏,需要事先演练,不如就统定在廿四日。”
婉儿点头应许,又看了宾客名单,追问许多细节,这名单上的人连我都记不全,另备了一纸记载各人家世喜好,她却凡见一名字,即刻便能说出其夫家与本家的姓氏族望,上下三代,无不清楚,我为了表示恭敬,多问她一句有无提点,本不指望她说什么,却听她道:“陛下正在服丹,当日所用饮食,含有什么、未有什么,最好都列出来,送与太医和尚药备查,这不单是为了陛下,也是为了公主好。”
我略品了一品才体会她话中深意,笑道:“多亏上官师傅心细如发,不然又是一处疏漏。”
婉儿轻笑道:“陛下的饮食起居,自有专人打理,报与不报,也没什么要紧,反倒多谢公主厚爱,肯将这样的事托付与妾。”这一时间,已有小宫人悄悄出来说“陛下问起上官承旨了”,我便与她别过,转出来又遇见崔明德派人来请,随那人去一旁小殿外寻了崔明德,她倒是直截了当:“我想了一想,你既不擅长与人结交,也不必强求这些来往,各人自有各人的长处,以己之长,避己之短,才是事半功倍之道。”
我想起阿欢说的话,故意道:“这么说,你也觉得请阿绍代劳这些事较好咯?”
崔明德深吸一口气:“当然不是,只是你与这些女人来往,归根结底不是为了收拢势力么?她们的权势皆源自男人,与其与她们周旋兜转,不如直截结交她们的父亲、丈夫、子侄,只要男人们归附于你,这些女人也自然以你为主,凭你差遣。”
我有些不悦,不好说什么结党立社的盘算,只道:“可我也未必能结交得到她们的男人。”我是打算自后院入手,联合这些夫人们对付丈夫的,崔明德的意思,倒正是反过来了——且不说我想做的事与这些男人们的利益实在是相悖,只说与她们家里的男人结交这事,也比跟她们来往要难得多。
崔明德却似是看破了我的打算,淡淡道:“结交不到这些男人,总有别的男人等着你去结交,你贵为公主,想提拔些贫穷士子、落魄官人,岂非轻而易举?他们借你的势当了官,他们的亲属岂能避你之召?再是落拓的士人,家里总有一两门贵亲罢?以这些人替你引路,一个两个不行,十个百个里总能见些成效罢?再则这些人未必个个都没才干,总有时运不济所以未得显扬之人,若得贵人相助,总有直升青云之时,不能以朝局国运回报于你,家里人和你亲近些、替你引荐一二熟人总是可以罢?又不是个个人都似李昭德。”
我讷讷道:“你说的这些,我倒也在做,第中举凡有投刺者,都叫他们收着,可不曾见有几个好的。”虽说是走后门,总也要这些人自身能看,可上门投刺的那些人,着实没几个能让我看得过眼的。
崔明德道:“你一向深居简出,未有大声名,虽办了几件事,却和士人不大相关,又是寡妇,肯来投刺的人本已不多,自然更不会有什么人才,倘若能办一件盛事,令人人以登你之门为荣,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忽地对阿欢生出几分佩服,面上不露,只微笑道:“什么盛事?”
崔明德垂下头,理了理身上丝绦:“举办诗会、文会,臧否人物,得好评者立刻显名天下,则势必人人争而趋往之。哪怕是已得显名的高才大士,也可藉着好胜之心将他们邀来,顺便还可再替你增添名气。”
我唬了一跳:“这是邀名市恩…再说,我哪来那么大手段,可以臧否天下人物?”这厮别是因记恨阿欢,转来坑我了。
崔明德瞥了我一眼:“若是你来举办,由宫中人来评定,所选之人引荐给陛下,再由陛下视情形授官,便不会受猜忌。”
我隐隐地觉出什么,盯着她道:“评定之人,是…你?”
崔明德道:“天下人物目下我只可品定九成,不过愿意参加这些事的,总非宗师前辈,故尔我一人也足够了…”叹了口气,又道:“只是略显得狂傲了些,莫不如请上官承旨与我一道,如此陛下更放心,讨论起来…也更有趣。”
我张了张嘴,半晌才叫她一句“崔二”,崔明德回头看我,我将一句“你和独孤绍真是绝配”生生咽下去,讪笑道:“我名分上是个寡妇,请这么多男子到家里开诗会…会不会惹人非议?”
哪怕是女主当政的而今,公主们要做什么事,明面上总还要通过驸马,很不巧我现在没有驸马,类似于诗会、文会之类的事,做起来总有些不方便,倒不怕旁人非议,只怕惹了弹劾,在母亲那留下个“办事不利索”的印象。
崔明德淡笑道:“谁说请这么多男子到你家去?明明是在寺观中谈佛论道,凑巧碰见这么多士子罢了,有寺观住持陪同、宫人寺宦在场,我们再坐在帘中,隔帘与他们谈话,以纸笔会人,谁能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太平:其实我怕的不是别人误会我,是别人误会婉儿…毕竟是我妈的媳妇儿。
则天:嗯,吾儿孝顺,老怀大畅。
第352章 青梅(十)
二月中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雨; 至三月却忽然放了晴; 草叶繁茂; 花朵盛开,坐在车里都能闻到这些花草上散出的春天气息。
崔明德的心不知不觉就溜到了车外; 想象着道路两旁花草芬芳的模样,轻轻地弯起嘴角; 身子微微动了动; 依旧是正襟危坐的模样,只是两手不再放在膝盖上,而是向内挪了一寸。
长乐公主的别庄离上阳宫近得很,坐车徐行,也不过二刻即至; 自大门至内苑倒有些距离,门上殷勤引车乘入内; 崔明德却执意下了车,缓步入内,第一眼就看见独孤绍斜靠着门框; 两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崔明德的心砰砰直跳。上一回她并没有这么紧张,只是纯然觉得独孤绍既已回来,她便当恪守承诺,尽职尽责地做一个好“新妇”。为了做一个好新妇,御宴中崔明德第一个扶住了醉醺醺的独孤绍,带她回了自己的地方,为她擦身洗漱; 做一切新妇该做的事。
崔明德自问那一夜自己所为实在是对得起崔氏闺范,除了替独孤绍脱衣时那股奇异的陌生感觉之外,一切都堪称完美,就算是那股陌生感,也很快便被她强压了下去,化作一位合格的新妇该有的温柔和体贴。
不合格的,反倒是惊惶支吾的独孤绍。
崔明德想过无数次与独孤绍相见的场景,她想过独孤绍会一见面就扑过来、当众抱住她,或是她一见面就忍不住、当面抱了独孤绍,也想过两人各自按捺情绪、到暗处再诉衷肠,当然独孤绍也可能不回来,或是回来的时候少了一二处肢体,也有可能独孤绍能回来,她却再也不在宫里…崔明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