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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只得斜挨着她坐着,又对韦欢微微低头代以行礼,皇帝看见了婉儿的动作,手将她搂了一搂,神情甚是愉悦:“吐蕃打不过我军,请求议和了。”
韦欢忙起身贺了一遍,皇帝志得意满地道:“独孤绍所献之策不错,吐蕃人耽溺于享乐,竞相追逐我中原奢侈之物,据说连赞普都喜好中原乐舞,乞以婢千人、马千匹来换我中原织锦,以为妻妾穿戴之用,朕已命人拟制,不必要他这些东西,只要他入贡称臣,朕便赐他织锦、绣罗、锦绫各一千段,再赐他钗环首饰十盒、乐舞四部、百戏一部、宫女十人。到时你可亲择宫中好料与他,再叫人自教坊中选十人来。”
韦欢知这是吩咐事情了,欠身领命,又贺道:“全是陛下圣明,运筹帷幄,方有此日。独孤绍得遇明主,亦是她的大幸。”
皇帝面露微笑,片刻后却又轻蹙了眉,半是自言自语地道:“不知契丹如何。”
婉儿轻咳了一声,皇帝向她一笑,眼色间竟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这神色虽极微小,又一闪而过,然而韦欢在太平眼中见惯,一眼便看见了,心中一动,微抬了头看婉儿,婉儿眉目含笑,也小小地看了皇帝一眼,又低下头去,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羞涩来,韦欢便识趣地起身:“妾再去丽春台看看太平。”
皇帝眼已半盯在婉儿身上,随意看了韦欢一眼,笑道:“去罢,这一阵要劳你。”
韦欢慢慢退出来,又去丽春台看一次,太平却已认真睡过去,返得飞香殿,将诸事一一处置毕,临入夜才见佛奴回来:“綦连耀事已交来俊臣推勘了,河间王不高兴,来俊臣入宫面圣,退出时被他守住,迎头骂了几句‘贼奴’,说他一个小小合宫尉,不合推勘大臣,来俊臣亦不大高兴,说‘某既曾推勘宰相,区区刺史,又岂在话下?’,魏王劝了几句,来俊臣反而道:‘莫说宰相,便是亲王,某手下也死过几个了!’——就在丽景门外,许多人亲眼看见的。王方庆王公笑说‘一个合宫尉都敢威胁亲王,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魏王气得脸都白了,还是崔公和梁王好坏劝住。魏王早上兴头头地去麟台,借着图书馆的事把所有人都叫去训了一遍,还摆着兄长的架子命周王‘多看多学’,周王笑说‘弟是顽石一片,不求腾达,只求清闲,这样劳心的事,还是交给阿兄罢’,在麟台留了不到一刻,连话都不说就走了,在公主那里倒留了小半时辰。”
韦欢听见说李旦,忽地想起来,问:“大郎呢?今日没去丽春台?”
佛奴答不上来,还是叫了门外的人来问,才知守礼一日闷闷不乐,连殿门都未踏出一步,命人叫他过来,果然见这小郎君垂眉丧眼,见了韦欢,亦不似往常殷勤,只讷讷叫“阿娘”。
韦欢蹙了眉,将他召在身前,和声问:“怎么一日不出门?是不舒服,还是怎么了?”
守礼只是摇头:“没有。”被韦欢问得急了,便扭过头去:“阿娘别问了,儿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懒得动罢了——明日,明日便去看望姑姑。”
韦欢起了疑心,面上笑道:“除了姑姑,还有祖母那里也要常去。”看守礼点点头,叫人好生将他带下去,转头便叫来守礼殿中之人:“大郎这一二个月内去了哪里,都做了什么?”
她在本宫中积威已久,下面人不敢隐瞒,自七月持斋至今,吃喝交往,无不明说,唯恐所言不细,甚而不惜添油加醋,韦欢颇费了一会才将这拉拉杂杂的一堆话听完,眉头越蹙越紧。
报信的是守礼,此事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只是韦欢没想到自己一贯小心谨慎,连对太平都有所保留,却从未留意提防过守礼——甚而是在守礼质问于她之后,都不曾有过许多防范——便是知道是守礼报的信后,竟也没有太多愤怒,既不恼恨自己属于防范,又不怨恨守礼里通太平。
韦欢喜欢守礼,尤其这小郎君年纪越长,便长得越像太平,但韦欢也一直清楚地知道,守礼不是她生的。亲生与非亲生之间的差别,她自小便深有体会,可如今她待守礼,与守礼待太平,似乎都已超越了她所以为的非亲生的范畴。韦欢到此时方觉有些不悦了,抿了抿嘴,掩饰心中不悦,淡淡道:“跟大郎的人全部换过——以后他的行踪,无事时三日向我报一次,若有不寻常事,立刻回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正声明:楚江筒子是由“但求文臣睡武将”的楚江客串,不是“跪求文臣睡武将”的楚江客串(然而但求听起来更可怜是怎么回事…)
第417章 福将
我终是打起精神认真养病了。一日三餐准时; 晚上早睡早上晚起,该喝药时便喝药; 该走动时便走动; 一应事务能交给旁人的便交给旁人; 不能的集中在午后至傍晚前的几个时辰中处理,最早时心里还没什么底气; 后来却发现似乎也没什么,该办的事全都办完了,并未因我的病而有所耽搁。
我与阿欢之间又进入了一种很微妙的状态,她每天都来看我,然而每次来时我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忙,纵是见了面; 也不过问一句好,不咸不淡地说几句话。说来好笑,我们要好的时候; 简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也不知在说什么,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 时间便就过去了,以前世的语言来说,都是“没营养的废话”——像现在这样; 算不上不要好罢,见面时彼此眼中的情意还在,但就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似也不知该拿对方怎么办。最诡异的是,我们彼此之间依旧在宫内宫外的事上通着消息,虽都是经仙仙和佛奴转达而非亲自告知,消息传递的速度却反而比以前更快,与以前不同的是,现在我们只交换消息,不交流意见,像是两条平行线,各自在不同的轨道上行走。一定要说的话,我们之间像同盟,更胜过情侣,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还算不算情侣。
今年阿欢的生日到底是风风光光地办了,却不是经守礼和我的策划,而是由母亲直接下令办的,守礼的婚事也终于定下来,选了千乘郡王武攸暨的长女为妃,择定的吉日在腊月,母亲下令将从前的冀王宅改建了一遍,连旁边的一块空地一道,扩成了两座宅邸,一座为临淄王邸,守礼未之藩前便在内居住,一座则赐给了大胜而归的独孤绍。
我和崔秀努力拖延,却也不过拖到了九月中,九月十六日,母亲下定了决心,用武懿宗为神兵道大总管,引兵十万屯驻河北增援,征调之令才下,东北便已传来露布,一喜一忧:我军以大总管病危为饵,又布置出精兵都在前线、河北空虚的模样,引李尽灭领兵来攻冀州,独孤绍等三名子将引精兵夹击,大破敌军,李尽灭引残兵北逃,又遇崔明德与宋五百率弓箭手埋伏在峡谷中,李尽灭中箭身亡,孙万斩狼狈逃回,固守营州不敢出战;独孤元康病故。母亲大喜,改命武懿宗引兵出击,围剿残兵,赠独孤元康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上柱国、豫国公,封独孤绍归德将军、上护军、永寿郡君、食实封一百户,崔明德忠武将军、上轻车都尉、广平县君、赐外宅一座,因独孤绍要守制,并不与以职位,只命她扶灵柩回都,崔明德随行,宋五百等皆留在边地。
封赏的命令引起了不小的争论,前时只有一个独孤绍还罢了,现如今连崔明德也得了勋、散官阶,朝中物议纷纷,群臣上疏,或言崔明德为内廷女官,不该有外廷职位、外宅的,或言独孤绍非嗣子,该派骆逢春或独孤忠迎灵柩回都的,倒是没人敢直接上疏说女人不合为武官——毕竟这事已成定局,现还有个大捷露布摆在那里——但话里话外,却都是这个意思,崔秀与我据理力争,惜乎独木难支,终是有所妥协:凡女子为官,只为虚荣,不得恩荫子弟,名虽号“某官”,仪仗、待遇等都同此品级正官之母、妻,不得视同本官,出崔明德为外命妇,不复再入内廷当值,以独孤忠袭独孤元康之爵、官,主掌家宅,独孤绍视同已出嫁之女,别宅另过,无有分产,独孤绍与崔明德二人将来的墓志,不得如官员一般直说某某官某某人,必说某某官某某人之女某某,且不得入祖庙祭祀——最后一条最是恶心,时人殊多忌讳,最忌者便是死生之事,偏偏这一条却在她二人风华正茂时便提起死后,其中不无诅咒之意,着实把我气得不轻,反倒是崔秀十分淡定,劝我说“路总是一步一步走的,慢慢来”。
母亲亦颇觉愧对功臣,故特地为独孤绍建造宅邸,以示荣宠,又命李旦与我至城外迎接独孤元康之灵柩。
大军出城时还是我们送的,那时还是春日熙熙,天气暖洋洋地,四野都透着一股夏日将至的热情。独孤元康虽然年迈,却依旧精神奕奕地骑着马,佩着长刀,穿着他自己特制的镀金明光甲——那甲胄极其华而不实,实在不像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所当有,独孤元康却笑眯眯地和我们说,这是他的幸运甲胄,凡穿这甲胄的战役,无一不胜,究其原因,乃是因他这甲胄与别个不同,胸前的两块尤其凸起,完美地勾勒出了胸部的形状,敌人见了,自然而然地想到女人,想到女人,腿脚就发软,就杀不动人了,彼时独孤绍就在他身边,听了这话,顾不得他做主帅的威严,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独孤元康却一点不收敛,接着笑说独孤绍为将也必是福将,我以为他又在开玩笑,要将这福气归结为独孤绍的美貌,谁知他却一下变得极其正经:“绍儿出生时难产,任谁都说她活不了,她娘不信,挣着一口气将她生下来,怕我怪她是个女儿,特地起名为‘绍’,约好若她再有弟弟,便起名为‘绪’,只当是同胞的姐弟一样,我本来恨她恨的不行,念在她娘的份上,也就敷衍着养她,不甚拘束,她从小便淘气,不顾白天黑夜,锁门、宵禁,里坊里外乱窜,到处和人打架,也被人暗算过,东摔西跌的不知多少次,却连一处大伤都没有,我看她有几分天赋,随便教了几项武艺,特地没授她兵书,她却自己勾勾搭搭的,从别人那里学到了,一心要上战场,被我百般禁止,到底还是莽里莽撞地上了,上了一次还罢,又有了二次、三次,她一个小女娘家,能到今日这地步,不是运气好,又是什么?运气好了,不就是福将么?”他说话时的语气太不正经,我竟并未留意到其中的骄傲与祝福,现在想来,方觉世上父母之心,实在是…深刻。
然而再是深刻,独孤元康也终究是死了,死前最后帮了女儿一次,死后便只能任由独孤绍独自面对风雨。虽说生老病死,自然之理,但想想从前的崔峤,而今的独孤元康,我竟不知不觉地生出些恐惧。现今我们所有的一切,都蒙母亲所赐,可母亲已经老了,不知还能撑多少年,一旦山陵崩,李旦…真的能担当我们的指望么?母亲身前与我们一道建立的一切,女人为皇帝时的一切,能无损毁么?若不是李旦,又能是谁?
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天地间纷纷扬扬,入目皆是一片黯淡的白。独孤绍的队伍便在这一片黯淡的白中缓慢出现。队伍中绝大多数人都有坐骑,唯有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着棺,随骡车步行。两人都身着孝服,一人左手扶棺、右手按刀,一人右手扶棺、左手按刀,两人皆行步迟缓,一步一停,远远看去,简直像是同一个人分作了两个,走近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