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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自觉地露出些自嘲的笑,无心留意远处的厮杀,垂了头,微闭着眼,两手紧握栏杆,虽是夏日,她却感觉到彻骨的凉意,自心头而起,遍散向周身。
有人将手搭在她肩上,接着又将头靠了过来,那人身上热热的,散发出年轻人特有的温暖。
“阿曌。”她听见那人这样叫她,当着所有人的面。
那人接着又张开了手,自后将她环住,脸贴在她背上,继续道:“若你不为皇帝,我亦不为承旨,我们找个无人打搅的地方,平平静静地度过余生,可好?”
明知这是不可能的愿望,她却依旧觉得心头砰砰直跳,微微回头,凝视着那人的顶发:“你的余生,还是我的余生?”
婉儿轻轻抬起头,定定地看她:“我的余生,都是你的。”
厮杀声骤然停了,有人在楼下说什么,她听不见。天比刚才更明亮了,太阳高升,照去了一切黑暗。她凝视着婉儿,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顶发,手臂终已不再灵活,这小小的一个弯也转不过去,她只能吃力地扭过身子,用下巴在婉儿的脸上点了一下,楼下的声音终于清晰了,是她那不成器的儿子见势不妙,拿了桓彦范和敬晖的人头向她出首乞怜。在他身畔,韦欢持着刀立着,脸上、手上,都带着血,曾被她一个眼色便吓得战栗不息的韦四娘面色平静,牢牢地掌控着她的儿子。
崔明德来了,带着军学的学生和外奉宸卫,骆逢春来了,带着羽林卫,斛律多宝来了,带着闲厩兵丁,崔秀来了,带着十余文官,武三思和高延福也来了,一个衣着光鲜,不曾有半点沾染,带着三五随从,一个狼狈不堪,带着他的长子和数十宦官,最后守礼也来了,带着太孙的亲卫,衣冠不整。
她一一扫视过这些臣妾,最终将目光落在太平身上,太平持着刀,平静地立在她身边,一如楼下的韦欢。
她轻轻地扶住婉儿,悠悠地叹出一口气,半晌之后,方道:“传旨,朕,将传位于太子。”看李暅在楼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轻轻一哂:“太子一向体弱多病,未可过度操劳,即位之后,当以太孙为太子,监理国事。”向李暅看一眼,又道:“暅儿,你和韦欢,就随着朕,住在上阳宫罢。”偏头向太平笑道:“朕老了,不愿挪动,这几年,皇帝陪朕在神都,等朕登仙,再回迁不迟——这请求不过分罢?”
太平轻轻一笑,跪下去,拱手道:“谨奉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随之响起,神都宫中,上上下下,数万声音,都在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就在这响彻云霄的万岁声中回过了头,向婉儿轻声道:“从此以后,我们扯直啦。”
第527章 尾声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格外忙碌; 清算逆臣、召回旧人、安抚母亲、压制李暅…样样事务; 都由我亲自过眼。
我可以清晰地感到自己的疲软,像是被掏空了矿脉的山头,一日虚过一日; 九月中,在没有任何外事刺激的情况下; 我独自一人在书房犯了病; 亏得仙仙来唤我用饭,及时将我抱扶起身,按我从前所教的心肺复苏术为我做了急救,那之后母亲派出了高力士; 阿欢派出了王德与狮子奴; 崔明德、裴兰生等人亦常驻在我家中; 众人齐心,才算将这一段日子敷衍过去。
李暅在七月中仓皇地登了基,却连一日贞观殿都未曾住过。母亲则以太上皇的身份在贞观殿正殿住到了九月; 接着皇帝下制; 禅位于太子守礼——而今更名为顼。
这一回的大典要郑重得多了,宫中内外; 总预备了有三个月,拟于一月一日,也即重改回的元旦日举行。如此则内外番属,都得以于重改回来的元旦日,在则天门——而今更名曰奉天门——外; 朝拜新任的□□皇帝。
这几个月中守礼一直十分沉默,虽也参与着我们这些事,行动言语,却总如局外人一般,亦不再如从前那样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什么都要问我的主意。
我知道他有心事,却只是耐心地等着,等到了大典前一日,他才派了人,将我接去他所住的东宫正殿。
数月之间,这小郎又长高了一大截,看上去强壮了许多,言语间的欲言又止,也似足了成人模样,唯有眉宇间掩饰不去的天真气还似个乳臭未干的小青年样子:“明日我便登基了,姑姑…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我静静地看他:“大郎想让我问什么呢?”
他抿了嘴,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可到最后也只是低了头,叹了口气:“姑姑…早就打算好了罢?”
我慢慢地走过去,站在他身前,伸出手去抚他的头顶,他温顺地将顶心靠在我的手心中,乖巧得像是最早时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倘若你不愿意,现在还来得及说。”
他茫然地看着我,露出些不解之色:“真的?”
我微笑着看他,想捏捏他的脸,最终手却搭在他的肩上:“若你做了皇帝,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怕不想做皇帝,也由得你。”
他若有所思地看我,半晌,方道:“姑姑觉得,我适合做这个位置么?”
我没有答他,只是在他肩上一拍:“适不适合,终究也只有你一个。这便是眼下的礼法道义的最大悖论,一家之主、一族之长、一国之君,听起来虽然尊贵,是这礼法所拱卫的对象,实际却也是最受这礼法荼毒的人。因为你们一生下来,便注定了要去做这个角色,至于你们感不感兴趣、愿不愿意做,乃至适不适合,都是不在礼法的考量之内。人之于制度,不过是一件物品般的存在,哪怕身为皇帝,亦不过是更贵重些的物品,如此而已。”看他被我说得皱了眉,似有些难过,又半开玩笑般地拍拍他的肩;“世人都不傻,皇帝之位,人人争抢,总不会是个坏东西。你但坐上去试试总无妨——我只怕你做皇帝做得高兴,反倒不愿我们掣肘。”
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又道:“不过你也可放心,我既无儿女,又一向体弱,近来更觉心虚气短,便是想掣肘,怕也支持不了几年。”停了一停,继续道:“崔明德、独孤绍…女人社中你认得的那些人,也都是无儿无女,无家无室之人,这些人之于你,实乃无根之木,全要凭借你这天子的势力,你不必过度担忧。”
守礼看上去更难过了,蓦地起身,扯住我的手叫“姑姑”,他早已不复清亮的少年音,这一声更是沙哑,但这整个举动,却像个不更事的少年一般,难过得急了,又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姑姑”,抿了许久的嘴,终于挤出他想问的话:“这皇位人人都想要,人人为着它,不惜抛妻、弃子、杀父、弑君…天津桥前死的人,将洛水都染红了,这样也算是好么?”
我含笑拍了拍他的手:“若它不好,你又将如何?将这位置拱手让出,让给心性还不及你的人,等着人将你、将你的妻儿,以及我们,送去做那天津桥前的死鬼么?”
他不说话,只是垂着头叹气,我抚了抚他的头,轻轻笑道:“我知你是个好孩子,也知你见了这么多事,心里厌恶。但逃避总不是办法。人之为人,总有自己的责任。你身为皇子,享得天下间极致的富贵,就更该担起这天下的责任。更何况,你若不做皇帝,又如何能真正更改你所厌恶的这些事?”
守礼又露出深思的神色,我趁着他思考,慢慢又道:“其实说到底,都是‘制度’二字,当皇帝的若什么好东西都享受到了,别的人什么都不能比皇帝好,那这皇帝之位,自然是人人都要红了眼来抢的——差距太大了嘛。若是当皇帝便能生杀予夺,自然也是人人都要抢的,因为你若不抢,谁知下一个死的是不是你?反之,倘若为皇帝者,不过是一种选择,选与不选,没有绝对的好与坏,不过是适不适合,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人去抢了?又譬如,为政治者,都遵循一定的底线,有一些公开的、连皇帝都不可违反的规章,彼此之间,是不是就会更和气?当然我所说的,不过是些比方,还有许多别的门道。我们不愿,也没有能力陪你一辈子,这些事,最终都要你自己去探寻。你明白么?”
守礼点点头,又摇摇头,想要说话,却被我止住,我微笑着看他,轻声道:“不过有一条我倒是确定的,那就是人一老,就容易糊涂,在自己家里待着还没什么,若是坐在皇帝那个位置上,却是害人又害己。朝臣们都有致休的制度,我觉得,做皇帝的,也该有个致休的惯例,到了一定年岁,譬如七十…或是体弱多病的,便自己退位,做个逍遥的太上皇,把该有的责任,传给自己的下一代去,只这一条,若真能执行,就可免去许多你不愿看见的厮杀了。你觉得呢?”
守礼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他这时候正是需要独处的时候,便不等他说话,自己先退了出去,到门口时见阿欢站在侧墙之外,似笑非笑地对着我笑,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去,牵着她的手叫“阿欢”,她却装模作样地甩开我,眼向我一横,道:“我以为你真是来宽大郎的心,没想到你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要兜售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景教那些人似的。”
我笑着继续握她的手:“宽他的心,顺带着和他说说这些事,岂非两全其美。”
她瞪我一眼,甩开我的手,慢腾腾向前,边走边道:“你说得倒是好。做皇帝的也当有致休之时——也要人肯听你的!”
我笑:“他不听是他傻。你不知道,在神仙那时候,很多人都向往退休生活,有人甚至希望四十岁就能退休,然后和老伴去跳跳广场舞,旅旅游,不知几多惬意!”
她白我:“你若这么想,那你也可以四十岁就退休。”
我笑道:“有何不可?”见她住了脚回头看我,也停了脚步,认真地看着她道:“以阿娘的才智,到了晚年,是什么模样,你已看见了。她尚是有亲生儿女的。你扪心自问,你我之才干,可能越得过阿娘去?等我们年纪大了,可能如阿娘这般,驾驭朝中局面?我身子本就不好,等到年纪大了,力不从心的时候,更没有和人相争的本钱,与其贪恋权位,到最后为人勒逼,倒不如自己识趣些,大伙落个体面,你觉得呢?”
她瞥我一眼,淡淡道:“我倒是无所谓。我只怕你那些宏图伟业,没了权势的支撑,便如镜中花,水中月,终是一场空。”
我笑:“正因如此,所以我才更希望,我所做的那些事,并不单单是由我一人来做。这样就算少了我,或是少了你,少了崔明德,少了阿绍…少了谁,这件事都还会继续下去,生生不息。”凝视着她,曲尽平生之温柔:“这世间的所有事,少了你或我,都还会继续下去,但我若少了你,或是你若少了我,我们二人的世界,便再不成世界了。”
她没有回复我,但我知道她将这话听了进去——听不进去也没所谓,等我到了年岁,退休了,每天在她面前悠悠闲闲地晃着,缠着她做这做那,不信她还有许多时间管别的事。
这是我从我的上官师傅那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种招式,她用这招宽解了母亲,我则准备用这招来宽解阿欢。
阿欢,阿欢,阿欢。
我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追上她的脚步,将手扣住了她的手。
一月一日,前后三代皇帝御万象神宫,再次举行了禅位大典。此次典礼,婉儿、崔明德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