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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双眼睛如伏在员渠城外一般,在月光下寂静无声。
杨豫之依旧以手作枕,仰首望天。
不过这次,时不时会有一两个士兵向他投过一道羡慕之色。
第一个过水,第一个登城,第一个冲进王宫,俘虏焉耆国主,这样的荣耀,并不多见。
那是因为,自古以来,战争中第一个登城的往往第一个死去。而他却依旧悠闲地躺在这里。
月光分明,照在杨豫之脸上,依稀可以看到他那锁紧的眉头,和神色间挥之不去的无边落寞。
郭待诏抬头望向杨豫之,神色已变得更加不可琢磨。
“这小子居然没死,实在是奇迹。”郭待诏心中暗暗自语。
他明明看到他几次被砍而死,待再看到他时,才发现原来他还活着。
如若没有郭孝慎的事儿,不,郭孝慎的事儿早已过去。应该说如若没有白齐齐格,他会对毫不吝啬对他的夸赞。
但此时他却只有郁闷,郁闷的看着这个不死的小子,感到万分诧异。
他带他来参战,当然并没想到他会立功。然而这一战,这小子不出名也不可能了。他心里不免有了些后悔。
焉耆实在是不值一提。上万名卫士抵不住三千唐兵,一举灭国,直如击卵。
“那不过是一场睡梦中的战争。”郭待诏自我开解地想,“这次一定不同。”
的确,这次不同。他们现在等待不再是焉耆弱旅,而是西突厥的铁骑。
西突厥即是焉耆国的姻亲,自然不会轻意罢手。据说这次是西突厥重臣屈利啜亲自带兵来追,要救回龙突骑支。
龙突骑支当然不会等在这儿被救,早已被押回交河城。
等待在这儿是依旧是三千伏兵。
员渠城一战,赢得漂亮,众人脸上的兴奋未消,摩拳擦掌等待出击。
月明星稀,没有多少星星可数。
杨豫之百无聊赖地翻转身来,见众人皆盯向山角,也顺眼望去。
仔细观看,这才发现那山角不过是有一只旗帜。
这是第二次伏击,他已经从第一次懵懂中苏醒过来。终于意识到这是在战场上。
三天前的拂晓,在员渠城的那一战,他几乎在半梦半醒之中。这一次他才真正感受到周边异样的紧张与兴奋。
他原本对这一切没有感觉,此时却莫明其妙地也随之兴奋起来。
战场上的搏杀,让他充满了一种释放情怀的快感。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唤醒了他的每一根神经,开始渴望眼前这一场搏杀。
山角的觇敌旗终于挥下。
马蹄踏动大地,杨豫之伏耳之处,已感觉它的震动。
不久,马蹄声渐闻,越来越响,如雷一般。
在驿道上滚滚而来,放眼望去却望不到尾。银山驿道原本白石泛光,被黑压压的骑兵压来,如洪水一般,掩流而来。
杨豫之的瞳孔开始收缩,似乎已闻到那快感的来临。
虽然已听队正说过,这支追兵不过三千人。但以他的目测,绝不止这个数,至少要翻上一倍。
好在敌兵虽众,怎奈驿道狭窄,一字长蛇排出,足有三里余长。
杨豫之所在之处,并非队首也非队尾,眼睁睁看着骑兵从眼皮低下穿过,杨豫之感到一股血气,热力灌顶而上。
等到队正一声令下,巨石纷纷落下。砸踏之声夹着惨叫马嘶,一时间敌队大乱,一条长蛇,已被断成了五六节。
山顶战鼓大起,两侧高山弓矢如雨,纷纷落下。一时间敌队前后踩踏,乱成一团。
虽有小股敌兵渐渐隐下阵来,开始向山上射箭还击。怎奈驿道劈山而开,路边多为丈崖,无路可走。
骑兵上山,不如耕牛好用。
突然火把耀起,成千上万把火把向山路上抛下,一时间敌兵又时一阵大乱。
军心再无可定,开始回逃乱窜,丢马弃械,狂奔而走。
杨豫之早已按捺不住,不自主“噢”声大叫,翻身向山下冲去。
“我们的任务只是放箭,自有骑兵去追。”队正在身后大叫。
杨豫之那里会听得到。冲入敌群,却并不知道只有他一个人冲下山来。好在敌军如潮退怯,没有人注意到他,但他想要找人撕杀却不能够。
他随意跳上一匹失去主人战马,一路高呼,追着敌军一路狂奔。
不知奔了多少时候,他胸中的热力稍懈,才发现他的身边尽是敌军。
敌军的退势渐渐隐了下来,开始汇集整队,唯有他站在队前,鸡立鹤群。
四下里渐渐开始沉静,死一般沉静,上千双眼睛一齐向他望过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献俘
敌军怎会派单枪匹马来追?
突厥兵惊呆,惊得呆呆地望向队列前的杨豫之,回不过神来,几乎忘记整理队列……
匪夷所思定有古怪所有人均如是想。
杨豫之站在敌军之前,也早已愣住,怔怔地回望敌军,反似是检阅军队的将领。
一个唐兵检阅几千名突厥兵?
神哪,真会开玩笑
空气中飘出怪异的味道,杨豫之张大眼睛与几千名突厥兵相互对望。
那一刻,清冷的星空下,空气也为之一凝……
有诈突厥兵的第二反应
快逃杨豫之的第二反应他再呆也知道螳臂当车的道理。何况他根本不是个呆人然而何处去逃?
杨豫之悄然四下望去,见所在是一片相对宽阔之地,原来敌兵已狂奔退出了阿拉山谷。
两侧依然是山,不过地势已相对平缓,不可能再有伏兵。
然而,上天总喜欢开玩笑,有人总喜欢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就在杨豫之与几千名敌军相互双望之时。
一阵呼哨,两侧的山谷突然起动,马蹄阵阵,冲出两队骑兵。
马是天马,兵是神兵。鲜甲怒马,气拔五岳,势动山河。
果然有诈
突厥兵再无心列队,呼啦一声早已拨马而逃。没有人顾得上去理会杨豫之。
杨豫之怪叫一声,早已挺身冲上,冲在追兵的最前列,冲向敌军。
两支怒箭,一支逃兵。
怒箭所到之处,马槊穿肠。
只有杨豫之手中是一把陌刀。刀过之处,切瓜剁菜……
一路狂追,一路狂逃,大小截杀十几场。直追出百余里地,才列队收兵。
站在队前,杨豫之依旧特立独行
骑兵领队竟然是郭孝恪郭都护自己。他看了看杨豫之手中的陌刀,诧异地道:“你是战峰队的步兵?”唐军骑兵向来用马槊,步兵才配备陌刀。
杨豫之茫然点头。
“你怎会跟骑兵队在一起?”郭孝恪奇道。
杨豫之茫然摇头。
“刚才站在贼兵队前的便是你?你叫什么名字?”郭孝恪睁大双眼,望着这个神奇的骑马步兵。
“杨豫之。”杨豫之微微皱眉,终于开口。
“杨豫之,好……”郭孝恪突然住口,失声诧道,“你就是杨豫之?”
他再次盯向这个神色间有些落寞的少年,双眼微迷,有点不能相信地看着他。刚才站在众敌兵前的少年,一口气一直冲在最前面的少年,这个面色古铜,相貌英俊的少年,眉宇间似是有无限伤痛与寂聊的少年……他居然便是杨豫之这个名字他已听过多次,只到此时方见。相见之时,却如此震撼许久,郭孝恪才想起自己与这少年,正站在队前。
骑兵队已集结完毕,正眼巴巴地望向他,等待命令。
“收兵。”郭孝恪简短地说道,一对卧蚕眉拧在了一起。
千名骑兵,分作两队。交错二十里相互守望退兵。
杨豫之懒洋洋地跟在众人身后,双眼望向天空。
月亮早已落下,满天尽是星斗……
一场完美的伏击。五千突厥兵,逃回去的不到千人。
交河城内一条南北大道,是这片飘浮在水面上的柳叶的脉茎,将交河城分为东、西两部分。都护府在东城的中部。最深处是一个四层的楼宇。如整个交河城一样,都护府是由上向下雕刻而成,因而最高的高楼,也是高深的高楼。
虽然如此,走在府里面,却没有半点“地下”之感。一样的亭台楼宇,一样的曲廊池阁,一样的花草庭院……比长安城中的任何一座王府,绝不逊色。
“三娘,你说的不错,那小子果真是最勇敢……”阿月一阵风跑进白齐齐格的闺房,兴奋的脸上放光,“我二哥说,如今营中都在传说,他是个不怕死的神兵。竟然单抢匹马去追几千名贼兵……而且是他第一个凫过河水,第一个冲上城头,第一个冲进王宫,还亲手捉了焉耆国主龙突骑支……”
这些,白齐齐格虽然早有耳闻,还是禁不住欢呼一声,张大并不算大的眼睛,惊喜的大笑。
她失踪的情郎,原来去了战场,而且成为最勇敢的士兵,成为一个神话般的人物。
几天来的阴霭一扫而光,忧郁的白齐齐格又活泼起来。
然而,当她回过头看到比格苍白无力的脸已变成惨白,立时不由心头一暗。
“比格……我……”白齐齐格期期艾艾,不安地望着比格,手足无措。
一时兴奋,她竟忘记了比格姓龙,是龙突骑支的女儿。而如今龙突骑支已变成阶下囚,就囚在了交河城内。
“这不怪你……他很好,你果然找到了最勇敢的情郎……”苍白的龙比格,泪水也十分苍白,无力地落下。
白齐齐格心中一痛,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说什么好。
“我想见父王。”半晌,龙比格无力地说道。
“好,我去想办法”白齐齐格点点头,她能为朋友做的不多。
“不用了。”突然,门外走进一个人来,呵呵笑道,“我现在就带她去见她的父王。”
白齐齐格回头去看,来人乃是郭二郎郭待封。
他会帮龙比格?白齐齐格睁大双眼,不敢相信。
“妹子不说,这个忙我也帮定了”郭待封拍手大笑。
突然,白齐齐格明白过来,已面如死灰。
郭待封并非一个人来,他的身后还有四个镇兵。
“你不能将她带走”白齐齐格惊叫一声,已扑了过去,护在龙比格身前,“比格是我的朋友,她来这儿做客,不是你们的俘虏”
“让开她是龙突骑支的女儿”郭待封摇头急道。
他到是没想到抓一个探囊在手的俘虏会如此麻烦,难怪刚才他自请来抓比格,郭大郎与郭三郎脸上都有些古怪。郭待封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也不来揽这个差使,得罪白齐齐格。
“不管她是谁,我只知道,她是我的朋友。”白齐齐格又气又怒,双目圆睁。死死护住龙比格,愤然说道。
“这是父亲的命令”郭待封大急,上前去拉白齐齐格。
白齐齐格无力的反抗,不过是徒劳。她唯有眼睁睁地看着龙比格被带走……
那一刻,白齐齐格伤心欲绝,她怎么也没想到,找到了最勇敢的情郎,却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杨师道只会吟诗作赋,没想到竟能养出这样一个儿子……”书房中,郭孝恪慨叹。
“的确有点出人意料……”郭待诏有点尴尬地说道。
他站在父亲的对面,有点不安地偷眼看了看父亲,他私自带杨豫之去战场,其中意思自然瞒不过父亲。
见父亲怔怔地望向窗外,郭待诏大气不敢多出。
“你先下去吧。”半晌,郭孝恪挥了挥手说道。
见父亲竟然没有多加追究,郭待诏终于松了一口气,忙恭身向外退去。
“以后莫要再打他的主意。”郭孝恪见儿子快要走到门口,突又说道。
“是。”郭待诏停了下来,恭声答道。
“父亲,是不是要赏他?”郭待诏看了看父亲,又问道。
“赏?”郭孝恪沉吟片刻,“有功当然要赏,不过他私自追敌。功过相敌,不奖不罚。”
“是”郭待诏再次恭声答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