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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壮士真可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大好人。”丹薄媚艰难地笑了一下,浅灰色的瞳孔泛着雾气,无神看着前方,没有焦点。“只是壮士能否好人做到底,将我送下天山?我好像出了点问题。”
这人止步回头,才发现她一直没看自己,眼睛空洞没有神采。他皱眉有些讶异:“你的眼睛看不见?”
“不是原本就看不见的,大约上山被风雪灼伤了。”丹薄媚对空气微笑。
片刻后,这人抱起她下山。
行走在茫茫天山,风雪与他们做伴。刺骨的严寒令人恐惧,这人以说话来分散注意力:“你上山做什么?”
丹薄媚裹在大氅中的左手不着痕迹拂过花袋,浅笑道:“采雪莲,我娘喜欢。”
“采到了?”
“嗯。采到了。”她随随便便地问了一句,“壮士上山为何?”
这人沉默好一会儿,道:“你是天山附近的人,可曾听过梦魇花?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病了,我要为她把花带回去。”
丹薄媚顿了顿,茫然道:“梦魇花?倒没有听说。不过壮士,我不是天山附近的人。”
“嗯?不在附近,还上天山,你家很穷?”
“是啊,不过我以前也算是个有钱人呢。”
这人闻言笑了一声,下意识问:“后来?”
“后来没了。”
☆、第4章 孤鸾
三日后,他们到了天山边缘,过了这一晚,晌午就能下山。
他们在一个山洞过夜,其实白昼还是黑夜于她并没有什么分别。壮士神通广大地生了一堆火,不知出去做什么了。丹薄媚趁他未回,郑重地取出花袋,伸手摸了摸梦魇的花瓣。许是因为带着泥土,它还生机盎然。
她安了心,正将花袋收起来,冷不防洞口传来壮士淡淡的声音:“小姑娘,你采的雪莲,样子真特别。”
“你是何时知道的?”丹薄媚听了这话,眉间轻轻地皱着,仿佛只是风轻云淡的不解。然而她全身已经隐隐戒备起来。
壮士仍然立在洞口,注视她若无其事将梦魇藏进怀里的动作,道:“我见你时,在雪山之巅,身旁挖了个大洞。你不是附近人,却上天山来采莲。年纪轻轻,倒镇定得过分。最重要的是——你失明了。”
在雪山之巅……她记得她已经跌下去了,难道那是幻觉么?
丹薄媚思忖一会儿,恍然大悟,浅浅地笑了。梦魇花的特性之一,摘时会使人产生幻觉,逃不脱便会失明。
“想必这也是你会送我下山的缘故吧。”她倚着石壁慢慢站起来,抖了抖大氅上沾染的尘土,悲伤道,“原来壮士也并非好人。我真天真……所以壮士打算杀人夺物么?”
壮士沉默须臾,对她道:“它对我很重要。你可以提条件,我跟你换。”
“它对我更重要。你要救人,我也要救人。”丹薄媚将脸转向壮士,冷笑了一声,“壮士,你为何一直站在洞口不进来?”
“那你为何不出来?”
丹薄媚掩唇低低地笑道:“外面冷,还有壮士遗落在洞口的香料有些刺鼻,大约除了雪狼不会有别的动物喜欢闻吧?是不是我不把它给你,便要做了群狼腹中之食?”
壮士也平静地笑了笑,没有开口,算是默认。
她摇头感叹:“世风日下,看来好人真是不多了。”
丹薄媚不舍地取出花袋递过去,他盯了一会儿她的手,担心有诈,迟迟不肯接。她扬眉一笑,无奈道:“我递给你,你不接。现在没了这个机会,你去跟雪狼抢吧。”
语毕,她将花袋用力一掷,扔出洞外。壮士没料到她会有此一举,忙转身冲下去意图抓住袋子,避免落入群狼之口。然而一阵不可抗拒的吸力瞬间卷走了花袋。
此刻,在那苍茫一色的雪地里,一道鸦青身影忽现,容貌朦胧,如梦似幻,仿佛神仙中人,手中正拿着梦魇花袋。
“小离,你果然来了天山。”
微尘宫主道袍广袖飞舞,远远地立在风雪里,朝她招了招手。洞口处娉婷而笑的丹薄媚便不由自主飞了过去。她道:“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壮士眼神一冷,双袖大震,狂风一般的气流蓦然从后方卷走她——
“把东西给我,我放了她。”壮士毫不费劲扣住她的喉咙,看向微尘宫主,语气危险。
微尘宫主摇头,伸手接了一片皎洁的雪,作拈花微笑的慈悲姿态,道:“年轻人,这世间可以威胁我的人并不多。”
壮士冷冷地轻笑,手指更用力地收紧,面不改色道:“那么我要算一个了?真荣幸。”
丹薄媚忽然艰难地叫了一声“壮士”,引得他低头去看,却被她迎面一掌袭向面门。壮士下意识退后一步,眼睁睁看着她翩然落在远处,与鸦青道袍的女人一起消失。
寂白的云海间,只回荡丹薄媚缥缈的声音。
“壮士,谨记日后不要算计小姑娘。人,是不可貌相。”
他沉着脸飞跃狼群,追出几里后停在一座小山的山巅,山风扬起他漆黑滚金边的衣袍,映在雪地里显得更加神秘冷峻。
片刻,他的衣肩落满了雪。他动作洒脱地拂落,随后也消失了。
丹薄媚本来已被掐得神志不清,又被微尘宫主卷起一阵颠簸,才下山她的意志便烟消云散,彻底昏厥。
后来回到青上仙宫,她的眼睛很快复明,只是微尘宫主以梦魇花救冰夫人时,依旧闭关,不许她看。她在闭关前曾追问微尘宫主,天山里那位壮士是何模样?谁知宫主奇怪地看着她,好似不知她在说什么,皱眉许久才回答:彼时雪山洞口只有她一人而已。
微尘的语气不似假话,而每当她回忆天山的情形,脑中亦只有模模糊糊的映像,无法确定是否有那人存在。
思来想去,音容更渺茫了,丹薄媚只好将他归结为梦魇花产生的幻觉,渐渐抛到脑后。
不枉九死一生带回梦魇花,十余日后,沉睡五年的冰夫人竟奇迹般复生。那一刻丹薄媚便以为是幸福的极致了,搂着冰夫人又笑又跳。一众师姐妹都上前调侃,说从未见过这样明媚活泼的小离。
微尘宫主面带微笑注视二人,心底却有隐忧。冰夫人起死回生不假,梦魇可称凡间神物。可是若无后续,只两年仍会下肢僵硬,逐渐是腰部,上身,直到五年后生机断绝。那时也瞒不住了,想必她知道真相会更痛苦……大梦初醒,一无所有。
冰夫人自知身体好坏,告诉丹薄媚,一定要为丹氏报仇。有了这个目标,即使五年后自己死去,她大仇未报,仍有活下去的意念。丹氏灭族案疑云重重,后梁皇族又日益壮大,她想要报仇,几乎不可能。
微尘宫主明白冰夫人的用意,特意收丹薄媚为关门弟子,携她入仙宫禁地悉心教导。为满足冰夫人所愿,也有身为丹氏女应肩负的责任,她一心学武,在禁地一待就是五年。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当年多少盛世荣光,到头来掩埋进厚重的历史尘埃下。还有几人会记得,十年前万民簇拥的丹氏,在族灭那日,流出了一条血泪的河。
身为各国后妃的丹氏女,在轻如鸿毛的“暴毙”二字背后,又是怎样凄厉断肠的惨叫。
……
青上仙宫的禁地。
这是个奇异的世界,千红万艳竞相绽放,并不拘泥于某一季节:好比东边竹林外桃李芬芳,辛夷满枝头,西边草地茵绿,却有寒梅暗香疏影,轻烟弥漫。草地尽头有一汪澄澈的湖水,水里游的却不是鱼儿,而是狰狞鬼魅的怪物。偏偏湖心还有莲叶接天无穷碧,一一风荷举。
湖心亭中有位少女静坐抚琴,案头银龛焚香,袅袅孤烟未及直上便散了。她穿着烟青的素绡衣袍,双臂间披了一条同色纱帛,乌黑的长发如水委地,背影多情而窈窕。
而这位背影惊鸿的少女,她的听琴者却只是几盆含苞待放的牡丹,不过玉美人、桃花万卷书、碧天一色、青山卧雪几个品种。
跟在微尘宫主身后的女弟子太清想到了幼时读过的《诗》,其中有一句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太清觉得这个小师妹很像是在水一方的佳人。只是,名声比较可怕。
“丹、丹师妹。”太清开口才发现声线很是紧张,心底不由暗暗唾弃自己,在宫主面前,小师妹又不会吃人。
悠扬的琴音戛然而止。
听琴的九朵花苞刹那全被折断,并迅速枯萎成青梅大小的一颗,被她放入锦囊中,随手系在腰上。
她抱琴而来。
“师父,太清师姐。”丹薄媚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目与冰夫人大致如出一辙。只是冰夫人怎么看也是庄冷的优美,而她童年时代经历几多风雨,五官更添凛冽的孤傲。
微尘宫主神态慈悲,仿佛还停在五年前,岁月不曾在其脸上刻下任何痕迹。
“今日已整整十年,你可以自由出入仙宫了。不过先去见见蓁姬,她……已等你许久。”
五年来她独自出过仙宫多次,但无一不是身负任务的历练,倒没机会与冰夫人会面,不知有何变化。
丹薄媚从微尘宫主细微的不忍神色中隐隐觉出不对,但当她踏出禁地,一路来到冰夫人的卧房时,却见初夏枇杷一树金,树影婆娑,冰夫人躺在美人榻上,姿态慵懒地朝她笑。
她瞬间被这样的笑容击中,心底滋生出一片万物复苏的春景烂漫。
母亲还是庄雅温柔如春风细雨,愈合的伤痕并不影响这张脸在她眼中的完美。
这一切都很正常。
也许只是她多心了。
“薄媚,过来坐。”冰夫人目光看向美人榻旁的竹椅,点了点下颌。丹薄媚应声坐下,极高兴地对她母亲道,“娘,一别五年,我是否终于厉害起来了?”
冰夫人道:“当然厉害,现在你是天下谁人不识君。我知道宫主有意培养你接任,你又有与白月神府、玄罗鬼殿、诛天血海三公子齐名的称号,将来继位也能压得住场面。我以为你很合适,可以考虑看看。三年前梁帝驾崩,如今后梁皇权为摄政王谢衍玩弄于鼓掌,无极公主坐拥半壁朝堂人脉,两派势力互相倾轧,只等哪一日平衡一破,鹬蚌相争,后梁也就完了。这样也算为丹氏报了仇,你不必以身犯险,在仙宫远离尘世倒是很好。”
丹薄媚只觉冰夫人此话颇为莫名其妙,但细想之下又没有不对之处,只是不能亲手为丹氏、为母亲所受伤害报仇,她多年坚持仿佛变得无足轻重了。
究竟意难平。
她安静了须臾,还是摇头道:“有人的地方,就是尘世。我留在仙宫,迟早还是要与三大宗门交手,同样有危险与是非。”
“薄媚……”
她打断道:“娘,你其实心底明明不甘心的。谁知摄政王与无极公主会否两败俱伤?而那一日又是多久才能见到?与其等待遥遥无期的未知,不如主动出手。这些年我行走在各地,听闻当年丹氏一手遮天,又是民心所向,区区后梁皇族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将丹氏族灭。娘,你是丹氏骄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丹氏底蕴与实力。彼时,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势力可以灭了丹氏,对不对?”
冰夫人忽然沉默下来,闭眼不语。
丹薄媚凝视母亲脸颊上那道伤痕,当年围杀的屈辱历历在目,好似昨日重现。
“薄媚。”冰夫人咽下本要脱口而出的真相,冷冷道,“你说得对,丹氏的仇,应该由丹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