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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平缓缓道:“世界之大,万物之奇,本就不是一人之智力所能蠢测,要想什么事都知道的人,往往会什么事也不知道。”
白发道人垂首长叹一声,心中显有许多感激。
梅吟雪亦是暗中轻叹,面上却嫣然笑问:“如此说来,你既然不是‘天鸦道长’,那么你又是谁呢?”她生性好强,纵然被人说中心事,面上却也不愿显露。
南宫平庄严的面庞上,突地泛起一丝笑容,仿佛他只要一想起这白发道人的名字,便觉有些好笑。
白发道人干咳一声,道:“在下姓万名达,昔日本是南宫公于门下的一个食客。”他忽然朗笑数声,道,“但武林中人,却都将我唤做‘无孔不入万事通’,虽以我也只好叫做万事通了。”
他大笑数声,抬目望去,只见梅吟雪面上沉沉穆穆,并无半分笑容,不禁诧声道:“姑娘难道不认为这名字甚是可笑么?”
梅吟雪轻叹一声,肃容道:“若非绝顶聪明之人,若无极强的求知之欲,若没有下过数十年的苦功,岂能被人称为‘万事遁’,这名字我听了只有钦佩,哪有半分可笑之处。”
白发道人万达怔了一怔,满心俱是感激知己之意。
南宫平叹道:“若非绝顶聪明之人,又有谁能说出这种与众不同的话来。”
梅吟雪嫣然一笑,只听万达叹道:“自从公子投入‘神龙’门下之后,昔年依附在公子门下的人,便都星散,我漂泊江湖,仍然是一无所成……唉!这正是公子所谓贪多之害。日前我来到西北,本来也是为了要一观‘丹凤神龙’之战,同时看一看公子的近况,哪知却来迟一步,到了西安,便听到‘孔雀妃子’复出江湖之事,也听到公子你在‘天长’楼头,力斗‘终南掌门’的英风豪举。”
他长叹一声,接道:“那时我便知道公子你在这些年里,武功已有大成,心里实在高兴得很,但却又担心着公子的安危,便立即出城,原来也未想到能遇着公子,哪知……”
梅吟雪一笑截口道:“哪知你的攻心战术,却替我们惊退了任风萍,否则我们已有人受伤,还真未见得能冲出……”
南官平突地轻喝一声:“不好!”一步掠到狄扬身边,俯首望去,星光之下,只见狄扬神智已然晕迷,面上也隐隐泛出黑紫之色!
任风萍那“锤上有毒”的话,竟非虚言恫吓。
一眼之下,南宫平只觉得一般寒意,涌上心头,惶声道:“狄兄,你怎样了?”
狄扬双目微阖,竟听不见他的话了。
南宫平双掌紧握,满头冷汗,滚滚而落,万达俯身一看,亦自变色,只见南宫平缓缓转过头来,沉声道:“有救么?”
万达沉吟半晌,黯然叹道:“他身中之毒,绝非中原武林常见的毒药,而且此刻中毒已深……恐怕……恐怕……”
南宫平失色道:“难道无救了么?万达叹道:“除了任风萍自配的解药,以及昔年‘医圣’所炼、今日江湖已成绝传的‘与天争命丹’外,便是‘救命郎中’蒲灵仙,只怕也无力解此巨毒。我或能暂阻其毒势蔓人心房,但…”
言犹未了,南宫平突地振臂而起,梅吟雪轻轻挡在他身前,道:“你要做什么?”
南宫平沉声道:“狄兄因我而伤,我岂能见死不救,”梅吟雪面色一变,道:“你若要去问任风萍求取解药,岂非比与虎谋皮还要困难?”
南宫平冷冷道:“便是与虎谋皮,我也要去试上一试。”
梅吟雪幽幽一叹,道:“那么……我陪你去。”
南宫平道:“你此刻已是武林中众矢之的,怎能再去涉险。”他面容虽无表情,但关切之意,却已溢出言外。
梅吟雪道:“你什么事都想着别人,难道就不该为自己想想么?”
南宫平面色一沉,道:“若是事事为己着想,生命岂非就变得十分卑贱。”目光一转,只见得“冷酷若冰”的“冷血妃子”面上竟充满了关怀与深情,不禁暗叹改口道:“你且与万兄在此稍候,无论事成不成,我必定尽快回来。”
梅吟雪凄然一笑,道:“事若不成,你还能回来么?”
南宫平朗然道:“一定回来!”
梅吟雪幽幽叹道:“你若答应我一击不中,便全身而退,我就不跟你去。”
南宫平心中百感交集,突地忍不住开泄了心扉,缓缓道:“我便是爬,也要爬青回来,只是……你们却要小心注意自己的行藏。”
梅吟雪悄悄移动着娇躯,让开了去路,垂首道:“我们会小心的!”
南宫平默然凝注着她,只听她突地朗声道:“你若不小心自己,我……我……反正我一定在这里等着你,无论多久。”
南宫平缓缓伸出手掌,突又极快地垂下,沉声道:“我去了。”
万达目光凝注,长叹一声,道:“这位姑娘,可真的就是‘孔雀妃子’么?”
南宫平怔了一怔,道:“自是真的。”
万达道:“若非事实俱在,我真难相信‘孔雀妃子’竟然会……”他又自长叹一声,倏然住口,他实在想不到“冷血妃子”梅吟雪,竟会对人有这么深的关怀与情感。
南宫平木立半晌,只觉得一阵难言的温暖,自心底升起,他再次望了梅吟雪一眼,再次说了声:“我走了!”展动身形,如飞掠去。
苍茫的夜色,霎眼间便将他身形淹没。梅吟雪掩了掩衣襟,轻轻道:“你看他此去……唉!你若真的是‘天鸦道人’就好了,也可以告诉我他的凶吉祸福!”
纵是有着绝顶智慧的人,但只要遇着了他们真正关心的事,便也会不自觉地求助于命运。“冷血妃子”一生轻视人生,仙笑命运,对世上人人俱都相信的事,她部没有一样相信,因为她对任何事都没有关怀,因为没有关怀与情感,便没有恐惧,没有恐惧,便不会敬畏命运与人生。
而此刻她却深深地关怀与恐惧了,似乎将“他”的生命看得远比自己的生命重要,这情感来得是那么突然,就像一盆倾翻了的颜料,突地染红了她苍白的生命。
万达沉声一叹,缓缓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纵有凶祸,也抵不过他的正气侠心。姑娘,你说是么?”
转目望去,梅吟雪正自仰首望天,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因为她此刻也正在向苍天问着“他”的讯息。
第九章 侠气干云
月落星沉,东方渐白,南宫平深深吸了口那潮湿而清冷的空气,昂然进了西安城。他虽然明知要自任凤萍手中取得解药,实乃不可能之事,但他此刻决心已下,便有如钉敲入石,木燃成灰,已再无更改的余地,因为他为人行事,只问应为或不应为,这其间绝无选择之途,若是应为之事,纵是刀枪架头,利矢加身,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心。
这一份无畏的勇气,使他全然无视于成败与生死。朝市初起,路上行人,熙来攘往,但见了大步行来的南官平,竟不由自主地侧身走避,让开一条道路,因为众人只觉这少年神态之间,带着一种凛然的正气,使得他们甚至不敢仰视。
“慕龙山庄”却是沉静的,只是在沉静之中,却又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戒备,八条劲装急服、腰悬长刀的彪形大汉,往回巡逻于庄门之外,十六道目光,有如猎大一般地四下搜索着,像是想从稀薄的晨雾中,寻出那曾令西安城为之震动的“冷血妃子”!
黑缎快靴,踏在灰黯的泥地上,沉重的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
突地,脚步之声一起停顿,搜索的目光,也一起停止转动,齐地凝注在同一方向——一个面容苍白、目如朗星的青衫少年,正坚定地自晨雾中大步而来,锐利而有光的眼神,四下轻轻一扫,沉声道:“韦庄主可在?”
黑衣汉们交换了一个惊诧而怀疑的目光,他们似乎也被这少年的气度所慑,虽然不愿回答这种问题,却仍然答道:“如此清晨,自然在的。”
青衫少年沉声道:“快请庄主出来,本人有事相询!”
黑衣壮汉齐地一愕,一个满面麻皮的汉子突地仰天大笑起来:“快请庄主出来见你!”他讪笑道,“天还没有全亮,庄主还未起床,你却要他老人家出来见你,哈哈,当真可笑得很。”
青衫少年面容木然不变,冷冷道:“你不妨去通报一声,就说……”
麻皮大汉笑声一顿,厉叱道:“说什么,快些回去,等到下午时分,再备好名帖,前来求见,还不知庄主是否见你,就这样三言两语,就想庄主出来见你,那么你当真是在做梦了。”
另一个大汉冷笑着道:“你若是万字很响的朋友,也许还可商量,只可惜你不是早已成名的‘龙铁汉’,也不是新近立万的南宫平!”笑声之中,满含轻蔑。
青衫少年神色仍然不变,缓缓道:“本人正是南宫平!”
“南官平”这三字轻轻说将出来,却像是比雷声还要震耳,八条大汉齐地一震,呆呆地望了南官平几眼,突地一起转身飞步奔入庄门,口中喃喃道:“南宫平……南官平……”他们便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昨夜力拼“玉手纯阳”的南官平,今晨居然会孤身前来“慕龙山庄”!
南宫平垂手而立,这种成名的兴奋,并不能使他面容有丝毫激动之色,他淡然望着他们慌乱地奔人庄门,目光中仅仅流出一丝轻蔑与怜悯。
沉静的“慕龙山庄”立刻动乱了起来,只听“南宫平……南宫平……”这三字一声接一声,在“慕龙山庄”中震荡着,由近而远,又由远而近,由轻而重!
接着,庄门中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无数好奇的眼睛,在门隙中、墙头上偷偷地窥视着,想看看这初入江湖,便能力拼终南掌门“玉手纯阳”的少年,究竟是何模样?但窥望尽管窥望,惊叹尽管惊叹,却再无一人敢出大门一步。
南官平仍然声色不动,木然而立,甚至连目光都没有转动一下,只听一声沉重响亮的喝声突地在庄门内响起:“南宫平在哪里?”
这语声竟是那般沉重而缓慢,最后一字说完,第一字的余音似乎还震荡在那乳白色的晨雾中,南宫平心头一震:“是谁有如此精深的内功?”
要知“飞环”韦七、“玉手纯阳”,虽然俱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但此刻这说话的人,内力之沉重醇厚,竞是骇人听闻。南宫平木然而立的身形,微微一动,但目光却仍如磐石般坚定,笔直地投向那晨雾缭绕中的庄门,只听一声干咳,一条高大的人影,急步而出,朗声道:“南官乎在哪里?”
南宫平剑眉微皱,心中大是疑惑,这高大人影浓眉白发,正是“慕龙庄”主“飞环”韦七,但这句话的语声,却显然和方才大不相同,“难道在这浓雾之中,庄门后,还另外隐藏着一个武林高手?”
韦七一手捋须,一手捋袍,目光电转,蓦地与南官平目光相遇,两人眼神相对,“飞环”韦七冷冷道:“南宫平,你来做什么?难道你真的不怕死么?”语声一顿,突地大喝道:“梅冷血,梅冷血,你可是也来了么?”嘹亮的喝声,一丝丝撕开了他面前的浓雾,但比起方才的语声,却仍有如轻铃之与巨鼓,轻重之别,醇淡之分,不可以道里相计。
南宫平目光在韦七身后一扫,只见他身后人影幢幢,也不知那语声究竟是谁发出。
本已沉重的气氛,刹那间又像是沉重了几分,南宫平面色仍木然,直到那袅袅语声,尽皆灭绝,他方自缓缓道:“任风萍在哪里?”
韦七怔了一怔,大声道:“梅冷血在哪里?”
南宫平剑眉微剔,突地朗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