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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鞋不算鞋啦?只要是尖尖头的都不能穿!刚才校长说的。”
“谁说我扔了,谁说的?我根本就没有穿!”
围观的同学一齐喝彩起来!
“哦……哦……哦……”
“哦……哦……哦……”
“大家都打光脚喽!”
“当赤脚大仙喽!”
“扔皮鞋啊,扔喽!丢掉皮鞋就不要上台喽!”
“丢——他妈——的破鞋喽!”
全场一时大哗,男生们叫着,跳着,吼着,唯恐天下不乱!破皮鞋、好皮鞋、油光贼亮高跟鞋一时满天飞!马副校长一行已经赶到,一只脏兮兮的旧皮鞋飞到申一鸣头上,申一鸣怒道:
“谁?是谁扔的,站出来!”
“是我!怎么样?”他脚上早已是光脚丫子,打了申主任的鞋不是他扔的,但他有意在往自己身上揽。
“你们太不象话了,怎么能这样撒野!要知道这里不是牧马场,不是街头巷尾,是在学校,是在开校会……”
“老子们自己的鞋子,想丢就丢,想扔就扔,哪个***要管啊?郎司给(维族话:骂娘的脏话)……”那男孩似乎豁出去了。
“……”申一鸣被噎得干瞪着眼,气忿得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还击。
“不要同他废话吭——吭——,给我通通先拉上台去!”马副校长这时反倒冷静了,这种学生他见得多了。最后那两句“***”和“郎司给”他也早已听见,但当着这许多学生去同他计较,有失一个教师的尊严,他知道如何对付他。只得大量忍了。那男生的态度在学生中又引起一阵欢呼,他慢悠悠地转过身去,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回过头来做着鬼脸,而后又向着冲他欢呼的人们致意,打着胜利的手势。那样子显然对申主任极是不敬。申主任这才有点火了。他分开人群,一步蹿上前去,冷不防伸出钢爪一般的大手来,揪住了那名学生凌乱而又粗硬浓黑的头发!
“马木提江!我叫你狂!我叫你跳!”申一鸣咬着牙,一边喋喋不休的从嘴里像子弹一样地往外嘣着字儿,一边狠劲揪他,硬将他往台上扯去。
那位被称作马木提江的维族男孩,此时全身颤抖着,不停地挣扎着!他被申主任扯着,转着圈儿,一圈,两圈,三圈……他越是挣扎,比马木提江略高的申主任越是七窍冒烟,浓黑的眉毛一根一根地直竖起来!他那方方的脸庞上,略显粗黑的皮肤上青筋突胀,他尽力死劲抓着手中的那一缕头发,几次将挣扎得快要倒地的马木提江提将起来,就那样让他仰面立在人群中。申主任两眼血红地冷冷看着四周围观的学生,他在忿怒狂躁时,真像一位赳赳武夫!此刻,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正老鹰抓小鸡似的亲手抓住了一个坏得无可救药的可怜虫!
浪潮一般的喧嚣声终于逐渐平息下来。学生们一个个心惊肉跳,有几个女孩早吓得用手捂了眼睛不敢看。就这样僵持了足足半分钟之久,马木提江又开始挣扎起来!他的光脚丫子被迫踩着申主任狂怒的节奏和旋律,在操场那坚硬的水泥地板上腾跃着挣扎着!突然,他的右脚趾伸到了左边裤筒中绊住了,随着申主任揪住他的头发狠劲地拉过去扯过来,马木提江一个趔趄,只听见“刷”地一声,他的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往前扑去。绊倒的同时,他的左边裤筒被自己的右脚趾撕开了,一直撕开到膝盖以上!他终于挣脱了申主任的揪扯,大喊道:
“你扯什么嘛!上就上,还能吃了我不成!”就毫无惧色,抬右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昂着头,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气,自顾向台上走去。他的脚板不知什么时候被蹭破了条口子,血印随着脚步一个个排列过去……
第三章(6)
申主任怔在那里,手里只剩了一大把黑黑的头发!马副校长一时也愣了!
“各班归位!各班立即给我归位!”申主任走上台来,大声喊道,“班主任清点各班人数。逃跑的,一律开除学籍!凡是丢了皮鞋的学生,全部拉到前面来站第一排!”
马副校长站在台的正中,他的两边分立了两排被强行拉上台来的学生,约莫有七八十个。他们男左女右,女生约占五分之三多。男生们近半数是光脚板,被拉上台来的一半是因为穿了喇叭裤、花衬衫和头发较长的。台上站着的男生们,有的抓耳挠腮,有的低眉颔首,低头看着脚下沉寂的大地,看自己的光脚丫子;也有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挺身昂首,在看苍凉的天宇,看天边的流云。女生们则大多搭拉着脑袋,有不少蹲着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之中,一些女生早已暗暗低声啜泣开来。
这不堪注目的一切,使人压抑!梅兰将眼光移开了,他抬头看山,雄浑的远山!山里的天,多风。秋末初冬也如此,十数分钟之前,这里还是风沙滚滚,不见骄阳。蓦然之间,风沙偃旗息鼓了,山青水秀了,碧空如洗,日光明媚,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瞬间变得清朗起来!连绵的山野,轮廓分明,淡雅灰青。一条条洁白的云带绕着山的半腰,如美女的舞裙衣袂。极目远眺,风清,日丽,天蓝,水碧……
大自然的一切,给人的馈赠是这样地无私,可是人啊!往常,梅兰喜欢独自一人出外散步,观赏这奇妙的山景。那时,心是那般地恬静,人类的渺小和唯我独尊就显露出来。可此时……这种压抑太使人难受了,他只想远远地离开这儿,投入到大自然的怀抱,寻觅一条静静的小溪,找一块险峭的山崖绝壁,独自对着这高天流云,大哭一场!他不忍心看这残酷的一幕。他们还都是些孩子!这是什么?这算什么?
流云散尽了,正午的天空,只有赤裸裸的太阳。这儿还有阳光啊!
操场上,人们依然静静地伫立着,一千多双眼睛注目台上。或许是由于精神过度紧张——此时谁能有心思关注大自然的变幻,谁会为大自然所左右,所影响!
“马木提江,晋玉华,肖伟臣,日孜琼,谭建国,你们五个人给我站到最前边来,快!”
申一鸣主任在人群中搜索着,找了一阵,又几步抢到课桌边,拿起话筒就喊:
“现在,我们请马校长——发表重要讲话!我们鼓掌欢迎。”就带头拍起了手掌,可台下只有几个学生干部稀稀拉拉地拍了几下。
其实,也无须掌声!马副校长又开始训话了!他激情又亢奋起来,一扫刚才因遇到几个学生反抗引起的不快。说得天花乱坠,唾沫横飞:
“大家看看,吭——吭——,你们好好看看!站在台上的这些学生,还有半点儿吭——吭——学生样儿吗?阳光大道你不走,偏偏要走歪门邪道!我们的党吭——吭——,我们的国家,历来十分重视和关心青少年的成长,为了你们大家吭——吭——能够健康地成长为无产阶革命事业的合格接班人,我们不得不如此啊!吭——吭——我们社会主义新中国的青少年,生活是最幸福的,前途是最光明的吭——吭——,你们可不能生在福中不知福呀!世界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嘛吭——吭——!正是要帮助你们大家都走正道,使你们接好老一辈的班吭——吭——,让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吭——吭——,我们必须抱着认真严肃的态度,抱着对党对人民认真负责的态度,及时地发现和纠正吭——吭——你们思想中的一切资产阶级的肮脏东西,万恶的‘四人帮’吭——吭——”
马副校长将语调有意拉长,扫视全场一遍。
“万恶的‘四人帮’用腐朽没落的反动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吭——吭——,毒害了大批大批的青少年。我们一定要在教育战线彻底肃清‘四人帮’的一切流毒,用无产阶级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吭——吭——占领教育阵地!”
马副校长改用语重心长的语气。
“同学们哪吭——吭——,你们这个年龄很危险,非常危险哇!你们很容易上当吭——吭——,很容易误入歧途啊!一不小心吭——吭——,你们就要堕落,就要坠入资产阶级泥坑!今天的情况难道不正证明了这一点吗?你瞧你们一些女生,吭——吭——成天在那儿涂脂抹粉地,烫着卷卷毛,穿了高跟鞋,像个资产阶级吭——吭——大小姐,哪里还有丝毫的中学生气味,还有一点点吭——吭——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的气味呀?没有了,一点都没有了!一个中学生,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吭——吭——这么冷的天气,你们却还要穿什么裙子。吭——吭——还有男生,一个小青年,生在红旗下,长在蜜罐里,从小养成好逸恶劳,追求奇装异服,留着长头发,穿着火箭头吭——吭——,这不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是什么?关键是思想上的问题,思想肮脏啊!吭——吭——如今我们生活好了,应该更加感谢党,感谢毛主席吭——吭——……唔唔,当然,伟人也有错误,也有错误吭——吭——!……以我看,你们把社会主义的本都忘了!危险哪,危险吭——吭——!我们坚决不能允许你们再继续往那种罪恶的深渊吭——吭——和资产阶级泥坑里滑啊!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吭——吭——连补丁衣服都没得穿,哪里还敢想什么穿皮鞋?穿什么花衣裳?人不人鬼不鬼嘛!我们那时候呀,吭——吭——……”接着就是忆苦思甜;又是誓死走社会主义道路;又是坚持无产阶级专政……
老师们开始在台下三三两两地低声议论:
“马副校长在二中工作了近三十年,光当副校长就是十数年,这样的训话,我们听了不知几千几万次,耳朵都起了老茧了!“
“不会吧,每次不一样呢。”
“他那一套,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不同的只是,一种被他树为反动透顶,每次都必须口诛笔伐声讨一番的东西,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变名称而已。现在叫“四人帮”的这个物事,以前则是叫“党内那个不肯改悔的走资派”;再以前,就是叫“修正主义投降派”,就是叫“林彪反党集团”,叫“孔老二”,叫“帝修反”;再再以前就是叫“牛鬼蛇神”,就是叫……”
“说呀,叫什么?”
“叫……”
“有什么不好说,叫刘邓路线!叫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叫黑帮分子!”敢于突破禁区的,依然是沙岩!
第三章(7)
看看被强行拉上台的那些学生们,一个个呈现出各种不同的窘相。许多人不敢正眼看台下的黑压压的人群,只一味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那一排脚趾头正在十分不自在地尽量往水泥地板上使劲抠,恨不得在地下抠出一个洞来钻了进去;一些胆子稍大的人,只顾仰了头东张西望,看远处的群山,看天边的流云,看明媚的阳光。只有一个人有点与众不同,他是马木提江。马木提江此时,不看天,不看地,他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正视着场下的观众们——那是一千多双全校师生员工的眼睛!他没有难为情,没有胆怯,更没有丝毫的可怜相!马木提江眼睛不算很大,但黑眼珠特别鲜明。他的双眉线条刚毅,如同两扇苍鹰的翅翼,向上高高挑起。申一鸣主任的眉毛也是这样,向上高高挑起,但那里却包含着些许的凶险的和刻毒,它们一急就容易往内挤,挤成阴森狰狞,让人恐惧,让人一见它就心底发毛;而马木提江的眉毛是刚强和坚毅,是真挚和无畏,是潇洒和倔犟。现在,他就那么挑着眉,谁看他他看谁;大家都看他,他就看大家。马木提江的目光中燃烧着屈辱和愤怒的火焰。偶尔,他会乜斜地看一眼神气活现地抱着双手立在主席台右侧,正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