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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要你管哩。我告诉你……”
梅杜杜说着,将嘴巴凑上前来,在梅兰的耳朵边嘀咕了半天。原来她是说,有一朵全校最美的校花,早默默看上他了,还正是他要去的那个班,就管她吧。梅兰叱了一声,骂道:
“好你个小鬼头,倒来拿老师开心。快说,来这儿有什么事?”
“嘻嘻嘻……”
“说呀!带来什么圣旨是吧?”
“急什么!我告诉你,同学们都在背后说你呢。”
“他们说什么?”
“说你是个娃娃头,果然名不虚传。”
“什么叫名不虚传,我哪儿不对头吗?”
“好玩呗!哎,说真的,你那个副书记呀,我劝你还是不要当了,‘九斤老太’对你不会安什么好心的,同学们都这么说。”
“九斤老太是谁?!”
“宋书记呀。同学们说,好戏在后头啊,你和她如果能混合在一块,打死我不也信!因为呀……”
“因为什么?”
“同学们都说,那是一天外陨石,不跟任何地球物体起化学反应的。”
“为什么要混合在一块?我是我,她是她。”
“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发配在高一(3)班,那可是个学校老师谁也不愿要的烂班!”
“革命工作,哪能由自己挑三拣四的。”
“你来教我们高二(1)班好不好?同学们说要集体签名一致请你来我们班上语文课。如今我们那语文老师‘祥林妈’,早已是骑虎难下了。我怕有一天她要倒在讲台上,为人民教育事业光荣了!”
“什么‘祥林妈’,怎么能这样非议你的老师。”
“她会教什么呀,成天在那唠唠叨叨,讲得结结巴巴,磕磕碰碰,一点生气没有,台下谁也没有听。问她一个生字,她瞄了半天,板起脸来训人:上课不好好听,问什么?查字典去,培养自己的自学能力嘛!狗屁,其实她自己根本就不认识那字!”梅杜杜说着说着,早笑得前俯后仰,“我又写一个根本没有的字问她,是这样的——”梅杜杜说着,在条桌上划了个字,上边是个‘宀’,下边是个‘目’, “你猜她怎么回答?她摇头晃脑看了半天说:这是一个金文的‘望’字,宝盖头下一个目,这是说眼睛在屋里往外看。她还说这种文字早废止了,如今只有三千多年前的出土文物上才有的。多有意思,三千多年前的金文,有同学问她土文认不认识,她说因为当年忙于闹革命,土文没学好……”
“哈哈哈哈……亏你们想得出来,哈哈哈……”
“真的,她在班里上课,只会罚款,罚站,罚扫教室,还有就是找‘九斤老太’和凶神‘申公豹’诉苦哭鼻子……”
“慢着,‘申公豹’又是谁?随便乱给老师起这么多的诨名,这可不好哦。”
“是申一鸣呀,这还不知道,地球人都知道!”
“我就不知道!今天头一次听你说。”
“你没见过此人?好认的,这家伙最大特点就是,个头奇大,像一匹戈壁上的野骆驼。对了,他的另一特点,是他的那张脸宠幅员相当辽阔,眼球好比是移植了牛的……你没有在听啊?”突然发现梅兰只顾出神地看她。
“怎么不说了,接着说呀?刚才说到哪儿啦?”
“真是的,说申公豹呀,不是向你介绍他的光辉形像吗。”
“你不介绍了,我早已认真瞻仰过他的威仪了!可你们为什么叫他申公豹……看过《封神榜》?”
“哼哼,这有何稀奇?班里好多同学都喜欢古典小说。我看的全是直排的旧版书,我认识繁体字的。我家里什么书都有,我爸有个一人多高的大书柜。”
“你是怎么看待申公豹这个人物的?”
“他不是最后被人拿去堵了海眼,坏人呀!你说,像申一鸣这种人,是不是有点像他的老祖宗申公豹?要我说,这种人真的只配象申公豹一样被人拿去堵海眼!”
梅兰想笑,却笑不出来。梅杜杜接着说:
“你别以为我是学生,阅历浅,不知道什么。其实我看人看得清清楚楚,可准了!”
“那你看看我,是什么人?”
“你呀——一个大野心家!”
梅兰开心了,这回真想笑,也忍住了,问道:“何以见得?”
“看你这长相,天门开阔,鼻若悬胆,面如银盘,目光似电,颌圆口方。我敢断言,像你这种长相之人,不是傻瓜,就是天才;如果成了气候,那一定是个天下第一流的大野心家!”
“一派胡言!”梅兰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口齿伶俐,说话风趣的鬼灵精,和她呆在一起很开心的。可他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冷漠得不屑一顾的架式。
“不服呀,我说得不对吗?”
“最拙劣的算命先生也会。你小小的年纪,从哪里学来这许多江湖骗子的一套?当学生的随便议论老师,没规没矩的,看我今后不好好修理修理你!”
“和别人我才没那多闲功夫理他呢!”
“这么说,你是因为看得起我喽?你专程来找我,就是为了来开这危言耸听的国际玩笑?”
“我才要说的,被你打断了。”
“那就快说吧!”
“是这么回事,‘九斤老太’——不!宋书记让我来请示你这副书记大人,说裙子裤子全收齐了,应该如何处理,她让我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说最好让你现在就去她那里一趟。”
“你说呢,你说该怎么处理?”
“教我说呀,最好连人也撕了算了!”
“乖乖!撕人呀,你粉面含春威不露,初看面若桃花,原来心底毒如蛇蝎!人虽小,鬼大得很哩!”
“开个玩笑嘛,参谋长何必当真!”
“依我说,要开一个展览会,将那些收上来的各种裙子呀,裤子呀,衬衫呀,皮鞋呀,口红呀,眉笔呀,化妆盒呀什么的,全都展览出来。让人们都来看看,我们这里资产阶级思想把人腐蚀成什么样儿了……”
“那如果不被腐蚀的人,就压根儿不穿衣裳吧?”
“说对了,旁边就展出几个没有被腐蚀的正面典型,全都裸光了!怎么样,我这主意如何?”
“如何,穿皇帝的新衣?亏你想得出来。够坏的,这个副书记大人!”
第四章(8)
梅杜杜说着,略停一停,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有时候我想,你们这些老师别看平时吹胡子瞪眼的,一派道貌岸然的样子,其实骨子里头坏得很!一些班主任,一有机会,掏女生的隐私就像掏鸟窝,乐此不疲。好多人的信都被老师拆过,有些还被拿到班上念。那动机根本就值得怀疑!
“就说今天早上的事,你注意到没有,那个被称为千金小姐的小女生裙子全被撕开了,当时我在楼道上远远地看见,一些老师那一双双饿狼似的眼睛,贪婪得就像要吃人家的肉了!我将这些事回去和我爸爸讲,我爸说让我以后少管这些闲事,老师叫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一定要干好什么!我妈下班回来,他和妈妈说,他准备来学校和老师谈一谈,让我今后不再当什么学生干部,只让我好好念书就行了。再不行,他还要将我转到阿克苏我叔叔那儿去寄读。我爸爸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爸爸说什么?”
“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你说嘛?”梅兰有些急躁的样子。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们这所学校几乎已没有什么可信赖的人了!”
“你爸爸是谁,他未免也太武断了吧!怎能这样对一所学校下结论?学校这么大,内部的事情,外人不懂的。”
“为什么?我爸……”
“梅……豆豆,人和人不一样懂吗?学校里都是一些有文化的知识分子,这知识分子和知识分子之间的事,别人一般很难理解,因为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
“说什么呀?你以为我爸是文盲呀,竟然这么小看我爸爸!”
“你爸他……”
“那我告诉你,梅大知识分子,你听好了:我爸爸是工程师,一个堂堂的沙海石油基地技术部的高级工程师!按你的标准,他算不算知识分子我就不知道了。”
“原来这样,你怎么不早说?哦,我懂了,你是非常崇拜爸爸的是吗?”
“当然!老实说,梅老师,就你刚才说的所谓知识分子,我们学校的老师中,说句不客气的话,恐怕没有人比得上我爸爸!”
“你爸爸是研究生?”
“那倒不是,但他是一名老牌大学生,文革前的!不过,因为他这个大学牌子,使他受过很多苦。你不知道,我听爸爸说,他那一年到石油基地来,本来都在口里工作了,而且单位还不错,但他自己非得申请来西部。刚刚才来不久,就被‘九斤老太’和刘福昌他们领了一帮红卫兵去批斗,他们抓了他挂牌游街,还打他,打得很惨。因为我们的家庭成份不好,我爷爷曾是大资本家,他们说我爸是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那时候我还没出生,要不,我绝不能让他们欺侮我爸爸,我饶不了他们的!”
说完这话,早泪如泉涌,不停啜泣着,哭得很伤心。
梅兰为自己刚才不慎失言,触及了这个可爱女孩的痛处而愧疚,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久久地看着她,她也直直的看着他,那忽闪的眼里充满了一种混杂的东西,既有信赖,又有猜忌。
“原谅我!我不该伤害你心中最崇敬的人,不该小看你的爸爸。我实在不知道,真的。”
“……”
梅杜杜还只是个高二的学生,但梅兰从她的眼中发现了一种她们这个年龄层次不应该有的丰富和深刻,它比一般成年人更加纯静透明!
“梅老师,让你取笑了,真不好意思!”梅杜杜一边擦眼睛一边说,“其实我不大爱哭的,尤其在别人欺侮我的时候,我从不哭!”
“我可没有欺侮你,刚才不是存心的。”
“又没有说你欺侮我。”
“你的妈妈一定也很坚强?她……对了,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才说了一半,梅兰又停住了。他觉得那样太冒昧了,所以不便再往下说。可梅杜杜早听出来了,她笑道:
“梅老师,你是不是要问:你的妈妈是谁呀?怎么你长得像个外国人?”
“你个小人精,正是这样。那么你告诉我你妈妈是谁?”
“我不告诉你……”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道:“我妈妈是个诗人,地区作家协会会员。她最擅长写诗了,她的诗只为爸爸和我写。”
“你妈妈也是大学生?”
“不是。妈妈高中都没毕业,但她自从参加工作以来,已经在自治区内大小报刊上发表过许多诗歌,她从事诗歌创作已有五年多了!她有时候用维文写,有时候用俄文写,但大部分时候还是用汉文写的。喀什葛尔地区文联,还有阿克苏、库尔勒、伊宁等地,都有她的老师和一班诗友,他们经常来我们家作客的。”
“你妈妈懂那么多种语言吗,真了不起!我是由衷的。”
“她是白俄罗斯族的——我说过不告诉你的,又说了。”
“说下去!你妈妈一定非常漂亮是吗?”
“其实我的外公也并非纯种白俄,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我的……”
“太姥姥!”
“对,是太姥姥,她是维吾尔族。但我的外婆却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纯种白俄。”
“对了,你写给高三年级同学的那些诗,”梅杜杜稍停一停,接了又道,“一个厂里的同学抄一首给了我妈妈,我妈妈看了后,对你大加赞赏,说你是一个有追求,有良知的好老师,诗写得真的不错,很有发展前途的。她说她好久没有读过这么好这么感人的诗了。比诗刊上发表的那些诗都要强得多!”
“让你妈妈见笑了,我那只不过是临时闹着玩的,算什么诗。”
“阿呀,闹着玩的就这么好,要是认起真来,那还了得,要超过徐志摩了吧?”
“你读过他的诗?”
“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