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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如惊弓之鸟的马苛,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慌忙拉动枪机,对准那人的天灵盖就是一枪!
只所得“叭”地一声,随着一声嘶声裂肺的惊叫,一条黑影应声倒了下去!
第十二章(8)
那是阿冲!阿冲当场被打死了!
但它是为了救别人而死的!当时,阿冲一见对面树影中有人晃动,它在冲着那儿大叫了几声后,很快便发现那人是学校的一位老师,那是老屈头。于是它立即向老屈头奔去。老屈头经常给它吃他下酒菜中的骨头的,它和他很熟稔,很友好。
正当阿冲快要冲到老屈头跟前时,它听见了一声拉动枪栓的声音,一只山区人家的猎犬,对枪机声是极为敏感的。
只见它猛一回头,发现有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向老屈头瞄准着,便毫不犹豫地返身向着那支正从小木屋门口伸出来的枪口扑去!
阿冲是在一个高高的纵跃中跌下的!它的遗体掉在了小木屋旁的清溪之中。鲜血立时染红了整条小溪。阿冲躺倒在水面上,它的绿得发亮的眼睛渐渐地由绿变蓝,由蓝变黄,变灰……最后,那眼睛与沉落了残阳的天空一样,发灰发暗,凝固成铅一般的颜色。
铅灰色的天空里,有隐隐约约的星星在闪烁。
水面上的阿冲那机警的双眼,永远睁着。
流水叮咚着,日夜不停,那是大山的呜咽。
在阿冲中弹的那一瞬间,晋玉华出现在小木屋之前,她看到的是阿冲最后的那一个纵跃。她惊得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
溪水落差很大,水流淌急。阿冲的血被溪水漂着,带向了遥远的远方,也把玉华的心带向了远方。玉华疯了一般,呼叫着阿冲的名字,她放声地哭着喊着,一纵身扑向了溪中,扑向了阿冲!
在场的人全都伸出头来,静静地盯着对边的人,盯着落入溪中的人和狗。
屈老师见晋玉华跳入了溪中,也跟了纵身跃入溪中,他紧紧地抓住了玉华的一只胳膊!但溪水将阿冲很快便冲走了。此处往下游五十米不到,便是一个落差极大的瀑布,那是万丈深渊。溪水从那里跌落,与另外几条空谷中跌落的山溪汇合,奔向咆啸的喀拉喀什河,那是另一条塔里木河的支流。
溪水带走了阿冲,也带走了玉华的心。
溪水长流不断,阿冲坠水的那一瞬间的影子在玉华心头永远刻下了,永远永远刻下了!阿冲的血写在水面上,成了一幅画,被溪水带向了远方,那也是玉华的心。
“阿冲死了!阿冲死了——不!阿冲怎么会死?阿冲……”
玉华在被屈老师救上岸来时,浑身湿漉漉地,嘴里不停地嗫嚅着,一头乌黑的秀发瀑布般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她像一朵被暴风雨摧残过的玉兰花。脸更白了,也更莹洁,更透明。
老屈头扶了玉华,面对着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和一双无神而又迷茫地眼睛。他们谁都看清了对方是谁,就那样互相对峙着。他们就那样僵持着半分钟之久,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玉华面对着马苛,似在意料之中,她终于向他喊了一声:
“马——苛!这是屈老师,你刚才也敢开枪打他?”
马苛一怔,随着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
“别过来!你们谁也别想抓我回去的,别想!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你们别过来!同样的吼声,老屈头曾听过,那是护林老头坠崖前的吼声。但护林老头吼得威风凛凛,而马苛吼得惊惶失措。
“你一人躲在那儿干吗,马苛同学?”显然老屈头不明白学校曾发生过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来追我?我不是非要这样,是他们逼得我不得不这样。”马苛无可奈何地绝望地喊道。
“发生了什么事吗,晋玉华同学?”屈老师问。
玉华道:“屈老师,你几天不在学校了吗?马木提江死了,张小强死了,阿琼最后也死在医院手术台上了!都是他干的!”
“啊……”屈老师一时惊得不知说什么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马苛这时也着实吃了惊,结巴着道:“晋玉华,你……你不要乱说,我只打了马木提江一个的,别人怎么会……”
“你的那一枪打穿了马木提江的脑袋,洞穿了张小强的身体,子弹最后留在了阿琼的肝里。他们的血浆、脑髓溅了同学们满身都是,整个教室都被染红了!我知道只有阿冲能找到你,可你竟也连它都打死了!你不要再铤而走险了好不好,你跟我回去吧,跟了我和屈老师回去吧!”
屈老师听到这儿,才对整个事态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他不敢相信这事竟会发生在一所中学校园里。这太不可思议了啊!可眼下明明白白就在眼前,凶手马苛正在负案逃跑!这娃娃平时虽说有些任性和乖张,但大体上还是很听话的呀,他一惯表现积极,老师说什么他从来都是第一个表示赞成的,他是班里的骨干分子,优秀团员啊。他杀人,这怎么可能呢?
老屈头想得很多,马苛还在大声吼着:“晋玉华,屈老师,你们回去吧,我不伤害你们,你们不要说看见我了。我是不会上他们的当的,他们早已发动了全县的部队在搜捕我,当我不知道?”
屈老师说:“马苛,你的父母正在四处找你,你这样一个人在大山里走,山里有野兽,有蟒蛇,有雪豹,有秃鹫……有许许多多的凶禽猛兽,很危险的呀!来,娃娃,把枪给我,快跟了我和晋玉华回去吧!”
他说着,就要向马苛走去。马苛吼道:
“站住!你别过来!再过来一步我就开枪打死你!”
屈老师说:“你为什么要拿枪打人呢?你和谁有仇吗,我的娃娃。有什么事多和大人们、多和老师商量不好吗?”
“我本来不想打死谁的……我只是一时气极了……我好怕!呜呜——”马苛说着说着,放声哭了起来。
玉华道:“马苛,你跟了我和屈老师回去吧。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不是抓你的,他们都和我一样,是在找你回去,怕你一个人在大山里出事,这儿有野兽的。好多同学听说你一个人跑进了深山,几天不睡觉不吃饭,非要进山来找你回去,老师们劝都劝不住。还有阿芳,阿芳听说你出了事,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人成天哭哭啼啼的。”
“阿芳——”马苛听了,嚎啕着,哭得更响了!玉华又说:
“你哭什么!你不但打死了马木提江他们三个,你刚才又打死了阿冲。你多狠毒啊!可是全校老师同学如今都来找你一个人,大家并没有要对你怎么样,只要你回到学校去,有了错误改了就好了。可你倒好,只顾自己躲到这种鬼地方来!还记得那一次吗?你打了阿芳,阿芳就不停地骂你,说你连狗不如。我看你真的连狗不如啊!你对同学们就没有一点感情?你为什么要出卖同学呢?梅老师说过,告密的人最可耻,最下贱!肖伟臣抢你的笔记本,你为什么不给她,你还往她的衣服里倒墨水。马木提江其实对你也不是总是过不去的,许多时候他还是维护你的。他在背后也说过你的好话,说你其实对朋友还是讲义气的。只是脾气不好,爱出风头,言行不一致,喜欢向‘九斤老太’那样的人讨好……你为什么要打死阿冲?那一次,你拿一块大石头要打阿芳的头,阿冲走上来死死地咬住了你的衣裳,不让你打她。你哭了,紧紧地抱住了阿冲的头,说你自己不是人。你有时候也知道自己的一些作法不好,可有人就是赞赏甚至表扬你这种行为,才使你越陷越深的!阿冲死了,是你打死的,就在刚才!你开枪呀,再开一枪,干脆连我也打死算了!你开啊?”
“阿——冲——阿——芳!”马苛在小屋内歇斯底里地狂叫着。“我怎么不去老山前线啊!我要去为国捐躯,我要死,我死了算了!‘叭叭叭——’”
他将枪口对准天空乱放一气。子弹从小木屋的顶部穿透出去,枪声震憾着山野,震憾着空旷的深山峡谷,引起一阵阵经久不息的回响。
“就你这个样子,还当什么为国捐躯的英雄,狗熊都不如!”晋玉华一边说,一边毅然挣脱老屈头的搀扶,向小屋走去,“你若真是一条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该自己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就该跟了我和屈老师回去,自己去向学校,向所有人说清楚这件事。”
“晋玉华你别说了好不好?我知道我错了,可我没有办法,我怕……”马苛眼看着早已走到小木屋门外的玉华,“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不敌视我,不将我当坏人看,那多好啊!”
玉华全身湿漉漉地站着,呆呆地看着他,晶莹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淌在她的美丽容颜上。好一会儿,她才像一位大姐姐哄着自己的弟弟一样柔声说道:
“马苛,他们不会的,明白真相的人都不会的。你相信我吧,我们一块儿回去好吧!你出来……”
谷底没一丝儿风,早看不见沉落的残阳,只有一轮新月悬挂在天际。
新月明澈纯净,无一点儿杂质,只是光明少了些。但她已能照亮迷途中人们回家的路。
第十三章(1)
玉华答应马苛的要求,不将他交给任何追捕他的人。
她在老屈头的协助下陪了马苛回到了城里。凌晨七点了,这儿冬天天亮时间是北京时间九点左右。夜深沉沉的,她领了马苛敲开了梅兰老师的住处。她将九死一生的马苛交给梅兰老师,让梅兰老师照顾他,她最相信的当然只有梅兰。梅兰决定暂且为他安置一夜,余事再慢慢商量。
玉华和梅兰讲了找到马苛的全部经过。最后悲怆地说:
“我始终不明白,那屈老师怎么会突然来到那里的呢?若不是他来,阿冲可能不会死。它是为了救他,硬是为他挡住了那一枪的!”
她是不可能知道,老屈头对他的老朋友护林老头的那一份情感。可梅兰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对于老人来说,那座深谷中的小木屋,是他永远斩不断的思念。
小木屋在两座大山的夹谷底,山背后的另一面,是常年奔腾不息的喀拉喀什河。激流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林海。小木屋全部为木质结构,合抱粗的云杉,被砍成一条条的,就那样拼搭起来。屋顶也是杉皮盖的。小屋的正面有一条通向谷口的小路,另外三面长着密密丛丛的红柳。红柳一侧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流中层层叠叠的大小卵石,上面长满了一层厚厚的苔藓,绿得流油。
还是护林老头在世的时候,这儿曾经是一处深山中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那时候红红火火的,热闹极了。大山里的猎手们,天天都来这儿聚会,小屋中火塘的火昼夜不灭,笑语喧哗。在东江上游的千山万壑之中,护林老头是一个极受人尊敬的人物。山里狩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两人以上的枪手围猎,无论打到什么,都是要平分的,而猎手只能独自享有猎物的头。平时围猎,猎人们打到了什么野猪、羚牛、獐子、麂子等,都是抬到护林老头的小屋前,由护林老头主持公道,按人头分配。大山的子民,心胸如山一样宽厚,猎户们从来任凭老头裁断,不会有丝毫的反对意见。有时候,猎物太小,人多时分不过来,比如一只野兔,一只山鸡,一只地鼠什么的,猎人们就拿到护林老头家来,由那黄脸山婆子亮一手拿手好技,做成美味佳肴,于是就人人推金山倒玉柱,抬出自家酿造的苞谷土酒,一醉方休。
自从护林老头为了那一只雪花般洁白的茸毛猿猴以身殉职后,小屋从此清冷了!仿佛担心惊扰了老人的英灵似地,山民们每当经过这个山谷,都故意远远地绕道而走。谁也不愿再来到这个峡谷中的小屋,哪怕是看上一眼。昔日的辉煌,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