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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壁君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却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居然会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洗脚——她只希望这是场噩梦,能快些过去,快些忘掉。
突听萧十一郎道:“把你受伤的脚抬起来。”
这次沈壁君并没有反抗,她好像已认命了。
这就是女人最大的长处——女人都有认命的时候。
有许多又聪明、又美丽的女人,嫁给一个又丑又笨的丈夫,还是照样能活下去,就因为她们能够“认命”。
有很多人都有种很“奇妙”的观念,觉得男人若不认命,能反抗命运,那他就是英雄好汉。
但女人若不认命,若也想反抗,就是大逆不道。
沈壁君足踝上的伤口并不大,只有红红的一点,就好像刚被蚊子叮了一口时的那种样子。但红肿却已蔓延到膝盖以上。
想起了那可怕的“孩子”,沈壁君到现在手脚还难免要发冷,她足踝被那“孩子”踢中时,绝未想到后果竟是如此严重。
萧十一郎已将嘴里咀嚼的药草吐了出来,敷在她的伤口上。她心里也不知是羞恼,还是感激。
她只觉这药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
萧十一郎又在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放到水里煮了煮,再将水拧干,用树枝挑着送给沈壁君,道:“你也许从来没有包扎过伤口,幸好这还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你总该做得到。”
这次他话来说完,头已转了过去。
沈壁君望着他高的背影,她实在越来越不了解这奇怪的人了。
这人看来是那么粗野,但做事却又如此细心;这人说话虽然又尖锐、又刻薄,但她也知道他绝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他明明是个好人。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偏偏要教人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呢?
萧十一郎又哼起了那首歌,歌声仍是那么苍凉、那么寂寞、你若看到他那张充满了热情与魔力的脸,就会觉得他实在是个很寂寞的人。
沈壁君暗中叹了口气,柔声道:“谢谢你,我现在已觉得好多了。”
萧十一朗道:“哦?”
沈壁君笑道:“想不到你的医术也如此高明,我幸亏遇见了你。”
萧十一朗道:“我根本不懂什么医术,只不过懂得怎么才能活下去。每个人都要活下去的,是不是?”
沈壁君慢慢地点了点头,叹道:“我现在才知道,除非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否则没有人会想死的。”
萧十一郎道:“非但人要活下去,野兽也要活下去。野兽虽不懂什么医道,但它们受了伤的时候,也会去找些药草来治伤,再找个地方躲起来。”
沈壁君道:“真有这种事?”
萧十一朗道:‘我曾经看到过一匹狼,被山猫咬伤后,竟逃到一个沼泽中去,那时我还以为它是在找自己的坟墓。” 沈壁君道:“它难道不是?”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它在那沼泽中躲了两天,就又活了。原来它早已知道有许多药草腐烂在那田泽里,它早已知道该如何照顾自己。”
沈壁君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笑容,似乎只有在谈到野兽时,他才会笑。他甚至根本不愿意谈起人。
萧十一郎还在笑着,笑容却已有些凄凉,慢慢地接着道:“其实人和野兽也一样,若没有别人照顾,就只好自己照顾自己了。”
人真的和野兽一样么?
若是在一两天之前,沈壁君听到这种话,一定会认为说话的人是个疯子!但现在,她却已忽然能体会这句话中的凄凉辛酸之意。
她这一生中,时时刻刻都有人在陪伴着烛、照顾着她,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寂寞与孤独竟是如此的可怕.
沈壁君渐渐已觉得这人一点也不可怕了,非但不可怕,甚至还有些可怜,她忍不住想对这人知道得更多些。
人们对他们不了解的人,总是会生出一种特别强烈的好奇心,这份好奇心往往又会引起许多种别的感情。
沈壁君试探着问到:“这地方就是你的家?”
萧十一朗道:“最近我常常住在这里。”
沈壁君道:“以前呢?”
萧十一郎道:“以前的事我全都忘了, 以后的事我从不去想它。”
沈壁君道:“你……你难道没有家?”
萧十一郎道:“一个人为什么要有家?流浪天下,四海为家,岂非更愉快得多?”
当一个人说自己宁愿没有家时,往往就表示他想要个家 了!只不过“家”并不只是间屋子,并不是很容易就可以建立 的——要毁掉卸很容易。
沈壁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道:“每个人迟早都要有个 家的。你若是有什么困难,我也许可以帮助你……”
萧十一郎冷冷道:“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围难,只要你肯闭 上嘴,就算是帮我个大忙了。”
沈壁君又愣住了。
像萧十一郎这样不通情理的人,倒也的确少见得很。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脚步声响,两个人匆匆走了进来。
这破庙里居然还会有人来,更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只见这两人都是相貌堂堂、衣衫华丽,气派都不小。佩刀 的人年纪较长,佩剑的人看来只有三十左右。
这种人会到这种地方来,就令人奇怪了。
更令人奇怪的是,这两人见到沈壁君,面上都露出欣喜之 色。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立刻抢步向前,躬身道:“这位可就是连夫人么?”
沈壁君愣了愣,道:“不敢,阁下是……”
那人面带微笑,通:“在下彭鹏飞,与连公子本是故交。那 日夫人与连公子大喜之日,在下还曾去叨扰过一杯喜酒。”
沈壁君道:“可是人称‘万胜金刀’的彭大侠么?”
彭鹏飞笑得更得意了,道:“贱名何足挂齿,这‘万胜金刀’四字,更是万万不敢当的。”
另一人锦衣佩剑,长身玉立,看来像是风采翩翩的贵公子,武林中,这样的人材倒也不多。
此时此地,沈壁君能见到自己丈夫的朋友,自然是开心得很,面上已露出了微笑,道:“却不知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彭鹏飞抢着道:“这位就是‘芙蓉剑客’柳三爷的长公子柳永南,江湖人称‘玉面剑客’,与连公子也曾有过数面之欢。”
沈壁君嫣然道:“原来是柳公子,多日未曾去问三爷的安,不知他老人家气喘的旧疾已大好了吗?”
柳永南躬身道:“托夫人的福,近来已好多了。”
沈壁君道:“两位恕我伤病在身,不能全礼。”
柳永南道:“不敢。”
彭鹏飞道:“此间非谈话之处,在下等已在外面准备好一顶软轿,就请夫人移驾回庄吧!”
两人俱是言语斯文、彬彬有礼;沈壁君见到他们,好像忽然又回到自己的世界,再也用不着受别人欺负,受别人的气。
她似乎已忘了萧十一朗的存在了。
彭鹏飞招了招手,门外立刻就有两个很健壮的青衣妇人,抬着顶很干净的软兜小轿走了进来。
沈壁君嫣然道:“两位准备得真周到,真麻烦你们了。”
柳永南躬身道:“连公子终日为武林同道奔走,在下等为夫人略效微劳,也是应该的。”
彭鹏飞道:“如此就请夫人上轿。”
突听萧十一郎道:“等一等。”
彭鹏飞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是什么人?也敢在这里多嘴!”
萧十一朗道:‘我说我是‘中州大侠’欧阳九,你信不信?”
彭鹏飞冷笑道:“凭你只怕还不配。”
萧十一郎道:“你若不信我是欧阳九,我为何要相信你是彭鹏飞?”
柳永南淡淡道:“只要连夫人相信在下等也就是了,阁下信不信都无妨。”
萧十一郎道:“哦?她真的相信了两位么?”
三个人的眼睛都望着沈壁君,沈壁君轻轻咳了两声,道:“各位对我都是一番好意,我——”
萧十一朗打断了她的话,冷笑道:“像连夫人这样的端庄淑女,纵然已对你们起了怀疑之心,嘴里也是万万不肯说出来的。”
柳永南笑了笑,道:“不错,也只有像阁下这样的人,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到这里,只听“呛”的一声,他腰畔的长剑已出鞘;剑光一闪,凌空三曲,萧十一朗手里的一根树枝已断成了四截。
萧十一郎神色不动,淡淡道:“这倒果然是‘芙蓉剑法’。”
彭鹏飞大声道:“你既识货,就该知道这一招‘芙蓉三拆’,普天之下除了柳三爷和柳公子之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使得出来。”
沈壁君展颜一笑,道:“柳公子这一招‘芙蓉三拆’,只怕已青出于蓝了。”
萧十一郎道:“你也不问问他们怎会知道你在这里的?”
沈壁君道:“他们无论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都没关系,就凭彭大侠与柳公子的侠名,我就信得过他们。”
萧十一郎默然良久,才缓缓道:“不错,有名有姓的人说出来的话,自然比我这种人说出来的可靠得多,我实在是多营闲事。”
沈壁君也沉默了半晌,才柔声道:“但我知道你对我也是一番好意……”
彭鹏飞冷笑道:”好意?只怕不见得。”
柳永南道:“他三番两次的阻拦,想将夫人留在这里,显然是别有居心。”
彭鹏飞叱道:“不错,先废了他,再带去严刑拷问,看看幕后是否还有主使的人!”
叱声中,他的金刀已出鞘。
萧十一郎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就像是突然间变得麻木了。
柳永南反倒来做好人了,道:“且慢,这人说不定是连夫人的朋友,我们岂可为难他?”
彭鹏飞道,“夫人可认得他么?”
沈壁君垂下了头,道,“不——不认得。”
萧十一朗突然仰面大笑起来,狂笑着道:“像连夫人这样的名门贵妇,又怎会认得我这种不三不四的人。连夫人若有我这种朋友,岂非把自己的脸都要丢光了吗?”
柳永南叱道:“正是如此。”
这四个字说完,长剑已化为一片光幕,卷向萧十一郎!刹那之间,已攻出了四剑,剑如抽丝,连绵不绝。
当代“芙蓉剑”的名家虽是男子,但“芙蓉剑法”却是女子所创,是以这剑法轻灵有余,刚劲不足,未免失之柔弱。
而且女子总是难免胆气稍逊,不愿和对手硬拼硬拆,攻敌之前,总要先将自己保护好再说。
所以这剑法攻势只占了三成,守势却有七成。
柳永南这四剑看来虽然绚丽夺目,其实却全都是虚招,为的只不过是先探探对方的虚实而已、
萧十一郎狂笑未绝,身形根本连动都没有功。
彭鹏飞喝道:“连夫人既不认得他,你我手下何必留情?”
他掌中一柄金背砍山刀,重达二十七斤,一刀攻出,刀风激荡。那两个抬轿的青衣妇人早已吓得躲入了角落中。
只见刀光与剑影交错,金背刀的刚劲却恰巧弥补了“芙蓉剑”的不足,萧十一郎似已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也被迫入了角落中。
彭鹏飞得势不让人,攻势更猛,沉声道:“不必再留下此人的活口!” 柳永南道:“是。”
他剑法一变,攻势俱出,招招都是杀手。
萧十一郎目中突然露出杀机,冷笑道:“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再留下你们的活口?”
他身形一转,一双肉掌竟硬生生逼入了刀光剑影中。
“芙蓉剑”剑法绵密,索称‘滴水不漏”,此刻也不知怎地,竟被对方的一只肉掌抢攻了进来。
柳永南的出手竟在刹那间就已被封住,他大骇之下,脚下一个踉跄,也不知踢倒了什么。
只听“骨碌碌”一声,一只铁碗被他踢得直滚了出去。
看到了这只碗,想到了昨夜碗中的温情,沈壁君骤然觉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