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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该进去看看?”
汪来喜道:
“你带着火折子没有?”
点点头,缪千祥从腰板带上取出火折子,迎风抖燃,在微弱的火光跳动里,可以大概映照出庙殿的轮廓——半坍的神案、残破的垂幄,烟黄泛黑的城隍爷雕像,缺了胳膊的牛头马面,以及遍地的鼠粪污,却就是不见人影。
熄了火折子,缪千祥纳闷的道:
“不是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么?怎的鬼也不见一个?来喜哥,别是故意逗我们乐子吧?”
汪来喜道:
“豹哥失踪了可不是逗乐子,桩儿,许是我们来早啦?且安下心等他一阵再说!”
绕着城隍庙前后转了一圈,潘一心回来的时候脸上满是无奈之色,他摊开手道:
“没有人影,荒坟上倒是热闹得紧,鬼火串串,像是全站出来纳凉呢!”
人往地下吐了口唾沫,姜福根道:
“这算开哪门子玩笑?掳了我们的人,还吊这等的胃口,娘的皮,图道混世有这种混法的?来喜二哥,我们愣是不侍候,看那干泼皮能啃了鸟去!”
哼了哼,汪来喜道:
“他啃不了你的鸟,却能摘掉豹哥的飘儿,姜三,你他娘就安静一下行不行?几十岁的人了,也没见有你这样毛躁的!”
潘一心笑了笑,道:
“主要是这地方呆着叫人不顺贴,我们三哥不是毛躁,吆喝两声,好壮胆罢了!”
瞪了潘一心一眼,姜福根恶狠狠的道:
“少说风凉话,潘肥,与鬼为邻,莫非你心里就塌实?”
潘一心尚未及回话,城隍庙对面那道土堤之后,已冷冷传来一个声音:
“一群不出息的东西,连死人都怕,难怪成不了气候!”
汪来喜霍然转身面向土堤,提高了嗓门叱喝:
“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那里?还不快滚出来给你家汪二爷亮相?”
土堤上立即出现了几条人影,其中一个开起回来声调还挺亢厉:
“狗娘养的汪来喜,才一阵子不见,居然变成汪二爷了,前些时在‘七转洞’装孬粉熊,枷镣上身的辰光约莫全忘啦?”
听这嗓音竟有几分耳熟,汪来喜正在琢磨对方是谁,缪千样已自脸上变色:
“来喜哥,大事不妙,这不是‘仙霞山’‘七转洞’‘白麒麟帮’的三当家,‘角蛇’裴四明么?他一眼就能认出你来,豹哥怕是栽在他们手里了!”
几个人从土提上跳下,借着星月的微光依稀可以辨认出面貌的大概来,走在前头的那一个,身形瘦削,额上长着一颗肉瘤,不是“角蛇”裴四明是谁?
不止是裴四明,他身边那死眉死眼的胖汉,除了“飞棍”齐灵川不会有第二个,齐灵川之后,跟着另一个体格粗矮,浓眉暴眼的人物,汪来喜猜都不用猜,便笃定是“白麒麟帮”的大当家,向来缘一面的“活斧”庄有寿了。
三个人来到距离哥几个丈许远近的位置站住,“角蛇”裴四明眼露凶光,粗声粗气的道:
“真是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七转洞’一别,又在这里朝面啦,嗯哼,四位可是一个不少,通通到齐,手足到底情深哪!”
汪来喜踏上一步,先是深深作揖,陪着笑脸道:
@奇@“没想到竟是‘白麒麟帮’的几位当家驾临,暖违多日,近来想必诸事顺遂、财源茂盛吧?汪来喜这厢给三位请安了……”
@书@一挥手,裴四明火暴的道:
@网@“汪二爷,甭他娘在老子跟前磨你的嘴皮,你当我们为什么会跑来这鬼地方风凉?”
汪来喜打着哈哈道:
“约莫不会是碰巧了吧?”
裴四明大声道:
“少跟老子爆皮笑脸,破明了说,留下纸条约你们前来的就是我们兄弟,杨豹如今在我们手上,要不要他活命,就全看你四个了!”
汪来喜忙道:
“各位也知道,杨豹是我们拜兄,兄弟连心啊,我们怎会不要他活命?”
缪千样接口道:
“不仅要他活命,而且活得越长久,我们哥几个越开心……”
昂起头来,裴四明重重的道:
“很好,难得你们之间有这么深厚的手足情份,要姓杨的活命,十分简单,拿银子来赎就行!”
两颊的肌肉倏紧,汪来喜明知早晚是这么回事,心里仍不免起落打鼓:
“这个……三当家,你明白我们哥几个都是苦哈哈,穷措大,实在凑不出几文钱来,但为了我们拜兄的事,好歹也得咬着牙关应付,三当家,只要你开的数目不大,我们兄弟便当裤子、卖老婆亦得卯上!”
裴四明不耐烦的道:
“我不管你们如何去凑钱,银子够数才能放人,姓汪的,价码不高,只要十万两银子就成交!”
“十万两”三个字仿佛平地响起三声焦雷,不但震得汪来喜两眼泛黑,缪千祥等三人亦不免脑袋发胀,腿肚子打转,十万两,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既便随地拣上十万颗石子吧,恐怕也得拣个十天半月才行,这不叫狮子大开口叫什么?
汪来喜定了定心神,苦着脸道:
“三当家,你说的十万两,可是指的银子?”
裴四明神色一沉,嗓门又高了:
“你在吃我豆腐?娘的皮,不是指的银子,莫不成十万两废铁?”
干咳一声,汪来喜低声下气的道:
“好叫三当家得知,这个数目实在太大,别说十万两银子,你真要十万两废铁我们兄弟也负担不起,三当家,我们全是穷人,就算你拿我们兄弟四个连肉带骨卖了,亦怕卖不出这个价钱的一半,求你行行好,三当家,再往下压一压吧……”
冷冷一哼,裴四明道:
“这是在市场卖青菜龙带着讨价还价的?十万两银子,分文不能少!”
旁边,“飞棍”齐灵川阴沉沉的道:
“限你们三天之内交付万两银子,过时不候,端留着杨豹的脑袋给你们拎回去!”
夜沉露重,汪来喜纳戴门上却汗水消律,他沙哑着声音道:
“请几位当家的发发慈悲,高抬贵手,这个数目,杀了我们也拿不出来,好比一十人能背一百斤,却硬叫他抗一千斤,除了压死人,还别什么结果?三位当家,我们哥几个决不是装穷,委实凑不上啊……”
裴四明嘿嘿笑道:
“凑不上拉倒,且等着替姓杨的收尸吧!”
忽然,缪千祥仗着胆子道:
“三当家,天下有钱的人多得很,你们为什么偏偏挑上我们大哥?”
横了缪千祥一眼,裴四明粗暴的道:
“谁让你们到‘仙霞山’‘七转洞’去伤人捣蛋?谁又叫你们跑去‘双老阁’偷盗那条翠玉龙?你们胆上生毛,敢出面搅局,老子们就要从你们身上捞回本钱!”
缪千样争辨着道:
“话不能这么说,三当家,那条翠玉龙本就不是你们的东西,‘白麒麟帮’掳人索赎,人家姓黄的付了赎银,你们竟不罢休,更进一步把宝物也抢了去,里外里一把抓,独吃狠吞,却让收当翠玉龙的当铺主人活不下去,我们冒险替他找回来,有什么不对?”
双目一瞪,裴四明怒道:
“‘白麒麟帮’将翠玉龙献给了双老,你们凭什么去盗取?”
汪来喜插进来道:
“但是,双老已经亲口答应把翠玉龙交还我们,以便物归原主,你要不信,可以去问你的好朋友桑于,当时他也在场听到!”
缪千祥接着道:
“你们强将这笔帐记到我兄弟头上,滥施报复,就不怕双老生气?”
这时,那身材粗矮,浓眉暴眼的仁兄墓地怪笑一声,又冷又硬的道:
“别看这小子生像老实,居然还懂得拿大帽子压人哩,不错,双老是把翠玉龙交还你们了,我们今天也不是向你们追索那件宝物,我们只是干我们的老行当——掳人绑票而已,因为你们得罪过‘白麒麟帮’,所以便选中你们老大为对象,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双老向来清楚‘白麒麟帮’吃的是哪碗饭,决不会伸手断我们财路!”
“飞棍”齐灵川亦慢吞吞的开口道:
“双老日前险些家毁人亡,如今正在收拾残局阶段,心情特别恶劣,你们假若想去双老面前告状,保证会给轰将出来,再说,双老那里,有我们老伙计桑干护着,也不怕你们扯淡;宝物我们不要了,买卖却得做下去,黑道有黑道的一贯传规,双老是明白人,怎可能偏袒你几个夹生泼皮?”
裴四明烦躁的吆喝起来:
“不用再罗嗦,十万两银子赎活人,干是不干?多一句闲话,老子们拍屁股便走!”
汪来喜央告着道:
“三当家,无论如何,请你体谅我们,把价码降一降……”
那浓眉暴眼的仁兄答腔道:
“我庄有寿做这等无本生意,已经做了大半辈子,从来,还没有让过价,姓汪的,一文也不能少,少一文,就提杨豹人头给你看!”
窒默了片刻,汪来喜咬着牙道:
“那……也罢,三日之后,如何交钱?”
庄有寿面无表情的道:
“三天之后,仍是同样时间、同样地头,我们等着点收银子!”
裴四明加强语气道:
“十万两,数目够见人,数目不够见尸,你们要敢玩花样,姓杨的人头先落地!”
汪来喜沮丧的道:
“放心,我们兄弟便豁上性命,也得把十万两银子给凑齐……”
庄有寿向他的两位伴当做了个手式,三人一体,跃上土堤,当他们身形消失在上堤后面的一刹,汪来喜已急忙拉过姜福根,低促的道:
“姜三,快去暗里缀着,看他们在何处落脚,要能查出豹哥被囚的所在,事情就大有转机了,你千万留神,别露了痕迹!”
姜福根连连点头,悄无声息的追蹑上去,看他身法矫健麻利,动作之间宛似轻风飘拂,不着迹象,汪来喜才不由透了一口长气。
夜空如洗,仍有星、有月,但哥儿三个的心情却沉重异常,他们踏步归去,三双人腿竟一样的沉滞瞒册、都似是肩荷着好大一付担子。
孤灯一盏,要死不活的在桌面上闪跳着,汪来喜、缪千祥和潘一心便围坐桌边,六只眼睛全瞅着灯光发呆——这是在缪千祥狭小的蜗居里,桌上有一壶老酒,三只酒盅,但是,杯中酒却仍满溢,动也没动。
于是,房门突启,灯火一阵摇晃,姜福根已鬼魁似的溜子进来,不等他将门扉掩好,汪来喜已急忙站起,焦切的问:
“怎么样,姜三?摸着他们的落脚处没有?豹哥的消息可查明了?”
姜福根先不答话,走过来拿起桌上的一盅酒,仰脖子平尽,这才抹了抹嘴角余渍,眯着两眼,带有那种说不出的自负之色:
“你且让我喘口气行不行?来回几十里地奔下来,连两脚都还没有跨进门槛,你就叫魂似的叱喝个不停,莫非以为我‘一阵风’只会饶上功夫白搭?”
汪来喜赶紧拖过凳子,接着姜福根坐下,又取过另一只酒盅双手奉上:
“好、好,你就先歇口气,如今你是我们的爹,活祖宗,里外里全指望你,姜三爷,再来一杯,过了瘾方开尊口不迟。”
“嗯”了一声,姜福根接过酒盅来仍是一口干了,他支起一条左腿到凳子上,目光在三个兄弟脸盘间巡了一转,慢条斯理的道:
“你们倒是说说,我跑了这一趟,有没有点收获?”
汪来喜扮着笑颜道:
“当然有收获,凭你‘一阵风’的本事,岂有白忙活的道理?”
缪千祥也拍着马屁道:
“要说跟踪追蹑这一rJ,我们兄弟谁都比不上福根哥,先时大伙全看见了,福根哥手脚之麻利轻巧,直同飞燕惊鸿,乖乖,既便孙悟空的斤斗云吧翻来蹦去怕亦不过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