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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左天彪看了他一眼又道:“原来程老爷打算亲自前往,那就更好了,不过下役放肆说在之前,还请原宥,那里面能手委实极多,你老人家如果稍一不慎,便难免吃亏,下役等到时也许力有未逮,难以照顾,还请不要降罪才好。”
张大勇也道:“如依下役之见,程老爷还是不必同去,等我们探有确讯,你老人家再和曹大人斟酌行止不好吗?”
程子云又手捋虬髯大笑道:“两位的话又不对咧,俺已看中这是一套傥来富贵,如果只让二位辛苦,俺却坐享其成,却不太好意思,只到时二位不将俺程子云卖了,便再吃亏也属无妨,决无见怪之理,并俺这人做事,向来便喜一个痛快,如今将船只备好,天明便请同行如何?”
左天彪闻言忙先向曹寅道:“这事委实关系太大,还求大人做主才是。”
曹寅略一沉吟便道:“既然程老爷有话在先,但去无妨,不过二位全是老江湖,凡事还宜小心便了。”
左天彪连忙扯张大勇一齐跪下道:“即然大人有话,下役等遵命就是。”
接着又道:“此刻才只亥正,离天明还有几个时辰,还请大人赏给一张床铺,容下役二人稍为睡上一会,天明再随程老爷同行。”
曹寅连忙扶着道:“天色尚早,二位何不先行回去,明早再来,却无须如此太急咧。”
左天彪忙道:“一则夜深了,圣驾在此,外面必定戒严,下役等已无法回去,二则这案情太重,关防不得不严,还请体念下情,容下役等在此一宿。”
曹寅方在点头,程子云已经跳了起来,又大笑道:“左老英雄,你这一手可不对,简直拿俺程子云不当朋友咧,你别瞧俺现在是王府上宾,其实俺也算是一个江湖朋友,你这么一说可不骂苦了俺咧。”
左天彪却连称下役不敢,坚不言去,程子云虽已知道自己话说得太重,人家这是一个大大的回敬,但也无奈,只得罢了。
又谈了回太湖形势,方才各自入睡。那左、张二人因曹寅以客礼相待,便也宿在花厅,倒成了一个联床夜话,程子云是口若悬河,人家却除恭维几句而外,出言极其郑重,天明以后,曹寅陪同用过早点,又着人去替程子云买兵刃暗器,左、张二人却是徒手上船,程子云不由诧异道:“你二位为什么不带家伙,难道全以赤手空拳应敌吗?如果遇上事却不好咧,还不快着人取来。”
左天彪忙道:“昨夜下役已对程老爷说明在先,此去最好不可含有敌意,既然不想拿人,却须兵刃何用,所以还以不带才是。”
程子云却摇头不迭道:“我们虽然不想拿人但身入虎穴,焉有不带兵刃之理,万一一言不合,难道真的束手就缚,听人宰割不成,这个俺却不敢咧。”
却无如二人始终不肯再取兵刃,也便罢了,那条船原系曹寅着人代雇,又拨了二百银子零用,酒饭茶水俱由船上预备,非常舒适。加上一路顺风,不日便抵苏州境。程子云生长山东,古代本来是一个弦歌礼义之邦,但和这江南的山明水秀比拟起来又大不相同,这舟行数日却把个东鲁狂生看得呆了,几次促膝吟哦,虽然自问时筒积得佳句不少,却无如那同行的左、张两位老捕头,却非同调,不但说不上求正推敲,便连题也不能说与某某捕头同游某地,舟次口占即呈某某卯首字样。
这一来不由大为扫兴,只有把一片诗情画意完全收了起来,打算和二人谈些江湖行径和技击掌故,顺便探测二人,对太湖诸人行踪,是否深悉。却无如这两位老捕头,只一开口便是:“程老爷在上,下役不敢胡说。”再不然便是下役不知道,而且言必请安,答必躬身,这一本正经,只弄得他开口不得,他虽一再声明,以朋友相待,人家却谨守官场礼数,以下役自居,这一来使得他简直无可奈何。船到了苏州,一打听离开太湖还有一日水程,他再也耐不得,这连日积郁,心中一盘算,便和左、张二人道:“俺闻得这姑苏城里,自古是个名胜去处,如今又是东南人文荟萃的地方,这访查踩缉的事不争一日,何妨少做勾留,且同览虎邱剑池之胜如何?”
左天彪忙又请安道:“下役等本奉曹大人之命,随同程老爷,听候差遣,既是程老爷有兴玩赏,下役等当得伺候。”
程子云不由一推那大玳瑁边墨晶眼镜兜头作了一个大揖道:“左老英雄,俺程子云谢谢你,别再这么着奸不好,如你要再尽管请安叫俺老爷,那俺只好回去咧。”
左天彪却不管他这一套,又请安道:“是,下役不敢,程老爷教训得是。”
这一来只呕得程子云捋髯半晌不语,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俺这半辈子,从来没怕过人,这一次遇上二位,俺算佩服咧。”
说着忙道:“既然二位一定不肯交俺这一朋友,你们且请船上少坐,俺独自逛上半日再来便了。”
说着袖了些银子,径自独自上岸,那左、张二人,却仍侍立船头恭送如仪,连称不敢,等他走得远了,方才拊掌大笑回舱不提。
程子云独自上岸之后,因为认不得路,又嫌坐轿气闷,便雇了一头毛驴,竟向虎邱而来,到得十里山塘,正是暮春时节,陌上游女如云,那一片吴依软语,便似雏莺出谷。再加上芳草如茵,杨花渗径,晴空一碧,日丽风和,一片良辰美景,直使得他在那驴背上,颠头播脑,连连喝彩,顾盼之间吟哦不已,偏又嫌那赶脚的控驴而行不雅,有碍他驴背寻诗本意,竟命跟在驴后,独自策蹇而行,这才痛快,谁知那头毛驴却非孟浩然陆放翁所乘可比,既不解风雅,又素性顽劣,一离主人,竟不受管束,一路狂奔而前。
程子云人虽善骑,但一心领略这山光水色,又觅句未得,冷不防那胯下的东西,忽也狂态毕露,公然不受羁勒,不由吃了一惊,忙加控制,已是无及。一下正撞在一个担子上,将人家一只篾箩撞得扬了起来老高,慌得他赶紧一勒缰绳,手下一用力,那驴子立刻人立而起,一个大转身,驴蹄落处,又扑在外,却不比荒村小镇可以随便撒野咧!
那妇人闻言连忙松了手,但嘴里还是喃喃骂不绝口,少女也从地下爬了起来,额角上已经擦去一块油皮,左手掌也擦破了一块,程子云一看忙道:“俺委实事出无心,你两个虽然让俺弄得躺了下来,一个皮破血流,一个一屁股滑腻腻的,全不像样,俺不也闹了这一身一手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说着,用手一抹头上,的搭一声抹下了一大块摔在地下,一面道:“如今总算已经完了事咧,你两个说一声,让俺出多少钱,俺是决不违拗也就算了,谁教俺要找这乐儿咧。”
说着便待去掏银子,谁知那人圈之中,就有好事的竟听懂了他的话,却又误认他有心撞了人家妇女还说便宜话,心存调戏,立刻又跳出四五个人来一齐喝道:“你是哪里来的猪猡,撞伤了人不算,还敢信口胡说,当众调戏人家妇女,我们还不快拴他起来,先打个半死,再送到衙门里去。”
说着便待动手,程子云这急得双手齐摇道:“俺也是王府上宾,东鲁有名的狂士,虽然不拘小节,何至便到贵地来,做此无耻之事,你们这不屈杀俺吗?”
那少年闻言,忙将手一挥道:“各位且慢动手,这厮既如此说法,也许尚有来历亦未可知,待我来问他便了。”
众人一听,方才住手,那少年又向程子云道:“足下尊姓大名,为何却到敝地来,言语误会无妨,这王府上宾却冒充不得,须知皇上圣驾,正值南巡,扈从亲贵极多,一旦查出,那罪名就更大咧。”
程子云忙道:“看你这个样儿也像个读书人,俺便再不济些,焉有冒充王府上宾之理。”
说罢又道:“俺姓程,名子云,现在北京十四王府充任总文案,神机营也兼有一份差事,虽有东鲁狂生之名,却决不会冒招摇撞骗,你尽管放心便了。”
那少年和老道人听罢一齐大笑道:“如果足下真是那名震九城的程子云先生,那倒真是幸会得很,些许小事,如非有心,也只须赔她们一点钱和养伤费,量她也决无不依之理。”
程子云又一捋颔下虬髯,正色道:“俺程子云生平决无假借,不信你只到南京去向江南织造衙门一打听便知真假,俺这次便系从自织造那里出来,他人还在镇江,还请二位从速了结此事,俺赔些银子,那是无妨的,只二位说一句,俺是决不驳回还不行吗?”
那老道人微笑道:“既如此说,我便先替程爷了结此事,再为细谈也好。”
说罢又向那妇人和少女道:“这位是从北京十四王府出来的,又和江南织造曹大人是至好,你两个便闹到衙门里去也未必有便宜,且听我说便了。”
那村妇和少女,一听这个络腮胡子的山东老侉,竟有这么大来头,哪敢再说什么,只有唯唯听命,那老道人又笑道:“这位程爷是一位老爷,又是王府红人,人家撞了你们也是无心,鸡蛋和花,东西也很微末,算不了什么,你们只好认个晦气,算了。”
这话一说,那旁观的人不由大哗,又喧嚷起来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既撞坏了人家东西焉有不赔之理,你这道人当真这等趋炎附势吗?”
那道人又笑道:“诸位少安毋躁,我话还没说完啦。”
接着又道:“便你二人撞伤跌伤,也只怪自己月运不利,回去自己料理。”
众人越发大哗,便连程子云自己也觉得太说不过去,正待承认赔东西,那道人却转脸向他笑道:“足下如果真系王府上宾又是那名功公卿,声震九城的东鲁狂生,却不该在撞了人家之后嘴里还不清不楚的说便宜话,如果传到人家丈夫父兄耳朵里去,固然决不会善罢甘休,便让扈从各亲贵知道,对足下声誉也未免有损,这还须斟酌才是。”
程子云忙道:“俺那实在事出无心,决非有意,还请道长原宥。”
老道人却大笑道:“我知足下必出无心,所以才这样说,否则便这许多人也未必肯便放足下他去,如依我说,你对他两个还须先赔个不是,再送上一些银子,这众怒也许可平,要不然那可难说了。”
程子云闻言一看众人又略一沉吟道:“本来我也该赔她们东西,依道长之见,着我赔她们多少银咧。”
那老道人哈哈一笑道:“你是上府里出来的,少了拿不出手,至少也得每人给上五十两才够场面。”
程子云不由跳了起来道:“你说了半天好话,到末了却教俺拿出一百两银子来呀,这不是,简直是拿俺当了土鳌和冤大头?俺没有这许多银子,就有也不愿给,该怎么,你瞧着办吧。”
说罢摘下眼镜气呼呼的,站在一边,那老道人冷笑一声便自走开,众人又一齐鼓噪起来,那村妇和少女扯定不依,程子云无奈,只得又道:“你们别吵,俺身边委实只有几十两银子,却拿不出这许多钱来,就是缠到衙门去也是枉然。”那少年又做好做歹道:“既带钱不多,那也好说,人家给你说合是好看,却不能说是拿大头咧。”
接着又喝止众人,一面道:“你身边有多少银子,先告诉我听听,只差不多,便由我垫上些也未始不可,如若把事闹僵了可不大好。”
程子云忙将银包一掏放在手上道:“总共只有这一点,你瞧着办吧。”
那少年一看也差不多有二三十两,连忙接过,分做两半分别递向那村妇和少女道:“这是这位程老爷赏给你们的,还不赶快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