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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贞道:“既然要去,不如就索性将那地方全包下来。”
工天鹏道:“有理。”
韩贞道:“等墨白去了,我们就好好地请请他,让他看看卫八太爷的场面,他若不是呆子,以后想必就不会跟我们作对了!”
卫天鹏道:“他是不是呆子?”
韩贞道:“当然不是!”
卫天鹏拊掌大类,说道:“好,好主意。”
长廊里很安静,廊外也种着梅花。
童铜山和韩贞慢慢地走在长廊上,他们本就是老朋友,却已有多年未见。
风很冷,冷风中充满了梅花的香气。
童铜山忽然停下来,凝视着韩贞道:“有件事我总觉得奇怪。”
韩贞道:“什么事?”
童铜山道:“为什么只要你说出来的话,老爷子就认为是好主意?”
韩贞笑了笑,道:“因为那早就是他的主意,我只不过替他说出来而已。”
童铜山道:“既然是他的主意,为什么要你说出来?”
韩贞沉吟道:“你跟着老爷子已有多久?”
童铜山道:“也有十多年了。”
韩贞道:“你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童铜山迟疑着道:“你看呢?”
韩贞道:“我想你一定认为他是个很粗野、很暴躁,从来也不懂得用心机的人。”
童铜山道:“他难道不是?”
韩贞道:“昔年中原八杰纵横天下,大家都认为最精明的就是刘三爷,最厉害的是李七爷,最糊涂的就是卫八爷。”
童铜山道:“我也听说过。”
韩贞笑了笑,道:“但现在最精明的刘三爷和最厉害的李七爷都已死了,最糊涂的卫八爷却还活着,而且过得很好。”
童铜山笑了,他忽然已明白韩贞的意思。
只有会装糊涂、也肯装糊涂的人,才是真正最精明、最厉害的。
童铜山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装糊涂也不是容易事。”
韩贞道:“的确不是。”
童铜山道:“看来,你就是不会装糊涂。”
韩贞苦笑道:“现在我就算真的糊涂,也不能露出糊涂的样子来。”
童铜山道:“为什么?”
韩贞道:“因为糊涂人身旁,总得有个精明的人,现在我扮的就是这个精明的人。”
童铜山道:“所以只要你说出来的,老爷子就认为是好主意。”
韩贞道:“就算后来发现那并不是好主意,错的也是我,不是老爷子。”
童铜山道:“所以别人恨的也是你,不是老爷子。”
韩贞叹了口气,道:“所以你现在也该明白,精明人为什么总是死得特别早了。”
童铜山忽然笑了笑,道:“但有种人一定死得比精明人还早。”
韩贞道:“哪种人?”
童铜山道:“跟老爷子作对的人。”
韩贞也笑了,道:“所以我一直都很同情这种人,他们要活着实在不容易。”
冯六慢慢地走过一条积雪的小径,远远看过去,已看见冷香园中那片灿烂如火焰的梅花。
“去将冷香园包下来,把本来住在那里的客人赶出去,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的,全都赶出去。”
这是卫八太爷的命令,也是卫八太爷发令的典型方法。
他只派你去做一件事,而且要你非成功不可。
至于你怎样去做,他就完全不管了,这件事有多少困难,他更不管。
所有的困难,都要你自己去克服,若你不能克服,就根本不配做卫八太爷门下的弟子。
冯六是受命而来的。
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非常谨慎。
他已将所有可能发生的困难,全都仔细地想过一遍。
穿过这条积雪的小径,就是冷香园的门房,当值的管事,通常都在门房里,他希望这管事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都知道,卫八太爷的要求是绝不容拒绝的。
冷香园今天当值的管事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看来虽不太聪明,却也不笨。
“在下杨轩,公子无论是来赏花饮酒,还是想在这里流连几天,都只管吩咐。”
冯六的回答直接而简短:“我们要将这里全都包下来。”
杨轩显得很意外,却还是微笑着道:“这里一共有二十一个院子,十四座楼,七间大厅,二十八间花厅,两百多间客房,公子要全包下来?”
冯六道:“是的。”
杨轩沉吟着:“公子一共要来多少人?”
冯六道:“就算只来一个人,也要全包下来。”
杨轩沉下了脸,冷冷道:“那就得看来的是什么人了。”
冯六道:“是卫八太爷。”
杨轩动容道:“卫八太爷,保定府的卫八太爷?”
冯六点点头,心里觉得很满意,卫八太爷的名头,毕竟是很少有人不知道的。
杨轩看着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种狡猾的笑意,说道:“卫八太爷的吩咐,在下本来不敢违背的,只不过……”
冯六道:“不过怎么样?”
杨轩道:“刚才也有位客官要将这地方包下来,而且出了一千两银子一天的高价,在下还没有答应,现在若是答应了公子,怎么去向那位客官交待?”
冯六皱了皱眉头,道:“那个人在哪里?”
杨轩没有回答,目光却从他肩头上看了过去。
冯六回过身,就看见了一张青中透白、完全没有表情的脸。
一个人就站在他身后的屋角里,身上穿着件很单薄的白麻衣衫,背后背着卷席,手里提着根短杖。
冯六刚才进来时,并没有看见这个人,现在这个人好像也没有看见他,一双冰冷冷、完全没有表情的眼睛,仿佛正在凝视着远方。
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人,一切事,好像都没有被他看在眼里,他关心的仿佛只是远方虚无缥缈处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只有在那里,他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与安乐。
冯六只看了一眼,就转回身,他已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并不想看得太仔细,更不想跟这个人说话,他知道无论同这个人说什么,都是件非常愚蠢的事。
杨轩的眼睛里,还带着那种狡猾的笑意。
冯六微笑道:“你是做生意的?”
杨轩道:“在下本就是个生意人。”
冯六道:“做生意是为了什么?”
杨轩笑道:“当然是为了赚钱。”
冯六道:“好,我出一千五百两银子一天,再给你一千两回扣。”
他知道和生意人谈交易,远比和一个不要命的人谈交易容易得多。在卫八太爷手下多年,他已学会如何做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
杨轩显然已被打动了,却听那白衣人冷冷道:“我出一千五百两,再加这个。”
冯六只觉得身后突然有冷森森的刀风掠过,忍不住回头。
白衣人已从短杖里抽出柄薄刀,反手一刀,竟在腿股间削下一片血淋淋的肉,慢慢地放在桌上,脸上还是全无表情,竞似完全不觉得痛苦。
冯六看着他,已可感觉到眼角在不停地跳,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价钱我也出得起。”
白衣人一双冷漠空洞的眼睛,只看了他一眼,又凝视着远方。
冯六慢慢地抽出柄短刀,也在自己股间割下了一片。他割得很慢,很仔细,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向很仔细,肉割下虽然很痛苦,但卫八太爷的命令若无法完成,就一定会更痛苦。这一次他的判断和选择也同样正确,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两片血淋淋的肉放在桌上,杨轩已经软了下去。
白衣人又看了冯六一眼,突然挥刀,割下了自己的一只耳朵。
冯六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已僵硬。他割过别人的耳朵,当时只觉得有种残酷的快意,但割自己的耳朵却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本可挥刀杀了这白衣人,可是韩贞的话他也没有忘记。
——你出手纵然比他快,但你杀他时,他还是可以杀了你。
谨慎的人,大多数都珍惜自己的性命。冯六是个谨慎的人,他慢慢地抬起头,割下了自己的耳朵,割得更慢,更仔细。
白衣人的肩上已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一双冷漠空洞的眼睛里,竞忽然露出残酷快意的表情,冯六的这只耳朵,就好像是他割下来的一样。
两只血淋淋的耳朵放在桌上,杨轩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白衣人望望冯六耳畔流下的鲜血,冷冷道:“这价钱你也出得起?”
他突然挥刀,向自己左腕上砍了下去。
冯六的心也已随他这一刀沉下。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阵风吹过,风中仿佛带着种奇异的香气。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眼看过去,冯六只觉得自己从来也没看到过这么美丽的女人,她就像是被这阵风吹进来的。
白衣人看见她时,立刻就发觉自己握刀的手已被她托着。
她也正在微笑着,看着他,多么温柔而甜蜜,说话的声音同样甜蜜,“刀砍在肉上,是会疼的。”
白衣人冷冷道:“这不是你的肉。”
这美丽的女人柔声道:“虽然不是我的肉,我也一样会心疼。”
她春笋般的纤纤手指轻轻一指,就好像在为他的情人从瓶中摘下一朵鲜花。
白衣人就发觉自己手里的刀,忽然已到了她的手里。
百炼精钢的快刀,薄而锋利。
她十指纤纤,轻轻一拗,又仿佛在拗断花枝,只听“咔”的一声,这柄百炼精钢的快刀,竟已被她拗断了一截。
“何况,这地方我早已包下来了,你们又何必争来争去?”
她嘴里说着话,竟将拗断的那一截钢刀,用两根手指夹起,放在嘴里,慢慢地吞了下去。然后她美丽的脸上就露出种满意的表情,像是刚吞下一颗美味的糖果一样。
冯六怔住,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连白衣人的眼睛里也不禁露出惊吓之色。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奇怪的事、这么可怕的武功?她难道就不怕刀锋割烂她的肠胃?
这美丽的女人却又将钢刀拗下一块,吞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微笑着道:“这把刀倒真不错,非但钢性很好,炼得也很纯,比我昨天吃的那把刀滋味好多了。”
冯六忍不住道:“你天天吃刀?”
这美丽的女人道:“吃得并不多,每天只吃三柄,刀剑也同猪肉一样,若是吃得大多了,肠胃会不舒服的。”
冯六直着眼睛看着她。他很少在美丽的女人面前失态,但现在他已完全没法子控制自己。
这美丽的女人看着他,又道:“像你手里这把刀,就不太好吃了。”
冯六又忍不住道:“为什么?”
她笑了笑,淡淡道:“你这把刀以前杀的人大多了,血腥味太重。”
白衣人看着她,突然转过头,大步走了出去。他不怕死,可要他将一柄钢刀拗成一块块吞下去,他根本就做不到。没有人能做得到,这根本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她又笑了笑,道:“看来他已不想跟我争了,你呢?”
冯六不开口,他根本无法开口。
这美丽的女人又道:“男子汉大丈夫,无论跟女人争什么,就算争赢了,也不是件光荣的事,你说对不对?”
冯六终于叹了口气,道:“请教尊姓大名,在下回去也好交持。”
她也叹了口气,道:“我只不过是个丫头,你问出我的名字,也没有用。”
这个风华绝代、美艳照人,武功更深不可测的女人,竟只不过是个丫头。
她的主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你不妨回去转告卫八太爷,就说这地方已被南海娘子包下来了,他老人家若是有空,随时都可以请过来玩几天。”
冯六道:“南海娘子?”
这美丽的女人点点头,道:“南海娘子就是我的主人,”回去告诉卫八太爷,他一定知道的。”
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