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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迪只看了一眼:“这是武当的松纹剑。”
叶开道:“是不是只有武当弟子才能用这柄剑?”
吕迪道:“是。”
叶开道:“这是不是你的剑?”
吕迪道:“不是。”
叶开道:“你的剑呢?”
吕迪傲然道:“我近年已不用剑。”
叶开道:“用手?”
吕迪一直背着双手,冷冷道:“不错,有些人的手,也一样是利器。”
叶开道:“可是你若要从窗外杀人,还是得用剑。”
吕迪皱了皱眉,好像听不懂这句话。
叶开道:“因为你的手不够长。”
吕迪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道:“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吕迪道:“你是说,我用这柄剑杀了人?”
叶开道:“你不承认?”
吕迪道:“我杀了谁?”
叶开道:“你杀人从不问对方的名字?”
昌迪道:“现在我正在问。”
叶开道:“他姓韩,叫韩贞。”
“韩贞?”吕迪回过头来问戴高岗,“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戴高岗点点头,道:“他是卫天鹏的智囊,别人都叫他锥子。”
吕迪目中露出了轻蔑之色,问叶开:“这锥子是你什么人?”
叶开道:“是我朋友。”
吕迪道:“你想替他复仇?”
叶开道:“不错。”
“你认为是我杀了他的?”
叶开道:“是不是?”
吕迪做然道:“就算是我杀的又如何?这种人莫说只杀了一个,就算杀了十个八个,也不妨一起算在我的帐上。”
叶开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吕迪道:“是个不怕别人来找我麻烦的人,等你的伤好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复仇。”
叶开道:“那倒不必。”
吕迪道:“不必?”
叶开道:“不必等。”
吕迪道:“你现在就想动手?”
叶开道:“今天的天气不错,这地方也不错。”
吕迪看了看他,忽然问道:“你刚才说要买两口棺材,一口就是给韩贞的?”
叶开点点头。
吕迪道:“还有一口呢?”
叶开道:“给伊夜哭。”
吕迪道:“红魔手?”
叶开道:“是的。”
吕迪道:“他已死在你手下?”
叶开道:“我杀人后绝不会忘了替人收尸。”
吕迪道:“好,你若死了,这两口棺材我就替你买。你的棺材我也买。”
叶开道:“用不着,我若死了,你不妨将我的尸体拿去喂狗。”
吕迪突然大笑,仰面笑道:“好!好极了。”
叶开道:“你若死了呢?”
吕迪道:“我若死了,你不妨将我的尸体一块块割下来,供在韩贞的灵位前,吃一块肉,下一口酒。”
叶开也大笑,道:“好,好极了,男子汉要替朋友复仇,正当如此。”
他忽然转过身,背朝着吕迪。
因为他的伤口又被他的大笑崩裂,又迸出了血。
阳光灿烂。
有很多人都喜欢在这种天气杀人,因为血干得快。
他自己若被杀,血也干得快。
吕迪站在太阳下,还是背负着双手。
他对自己这双手的珍惜,就像守财奴珍惜自己的财富一样,连看都不愿被人看。
叶开缓缓地走过去,第二次将剑递给他。
“这是你的剑。”
吕迪冷笑着接过来,突然挥手,长剑脱手飞出,“夺”地钉在五丈外的一棵树上。
剑锋入木,几乎已没到剑柄。
这一掷之力,已足够穿过任何人的身子,将人钉在床上。
叶开的瞳孔收缩,冷笑道:“好,果然是杀人的剑。”
吕迪又背负双手,做然道:“我说过,我已不用剑,”叶开道:“我听说过了。”
吕迪道:“你杀人自然也不用剑。”
叶开道:“从来不用。”
吕迪盯着他的手,忽然问道:“你的刀呢?”
他当然知道叶开的刀。
江湖中人几乎已没有人不知道叶开的刀。
叶开凝视着他,等了很久,才冷冷道:“刀在。”
他的手一翻,刀已在手,雪亮的刀,刀锋薄而利,在阳下闪动着足以夺人魂魄的寒光。
若是在别人手上,这柄刀并不能算利刃,但此刻刀在叶开手上。
叶开的手干燥而稳定,就如同远山之巅。
吕迪的瞳孔也突然收缩,远在五丈外的戴高岗,却已连呼吸都已停顿。
他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来也没有体验过的杀气。
吕迪脱口道:“好!果然是杀人的刀。”
叶开笑了笑,突然挥刀。
刀光一闪不见。
这柄刀就似已突然消失在风中,突然无影无踪。
就算眼睛最利的人,也只看见刀在远处闪了闪,就看不见了。
这一刀的力量和速度,绝没有任何人能形容。
吕迪已不禁耸然动容,失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淡淡道:“你既不用剑,我为何要用刀?”
吕迪凝视着他,眼睛里已露出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忽然伸出手:“你看看我的手。”
在别人看来,这并不能算是只很奇特的手。
手指是纤长的,指甲剪得很短,永远保持着干净,正配合一个有修养的年轻人。
但叶开却已看出了这只手的奇特之处。
这只手看来竟似完全没有筋络血脉,光滑细密的皮肤,带着股金属般的光泽。
这只手不像是骨骼血肉组成,看来就像是一种奇特的金属,不是黄金,却比黄金更贵重,不是钢铁,却比钢铁更坚硬。
吕迪凝视着自己的这只手,徐徐道:“你看清了,这不是手,这是杀人的利器。”
叶开不能不承认。
吕迪道:“你知道家叔?”
他说的就是“温侯银戟”吕凤先。
叶开当然知道。
吕迪道:“这就是他昔日练的功夫,我的运气却比他好,因为我七岁时就开始练这种功夫。”
吕凤先是成名后才开始练的,只练成了三根手指。
吕迪道:“他练这种功夫,只因他一向不愿屈居人下。”
兵器谱上排名,温侯银戟在天机神棒、龙凤双环、小李飞刀和嵩阳铁剑之下。
吕迪道:“百晓生作兵器谱后,家叔苦练十年,再出江湖,要以这只手,和排名在他之上的那些人争一日之短长。”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吕凤先败了,败在一个女人手下。
一个美丽如仙子,却专引男人下地狱的女人——林仙儿。
吕迪道:产家叔也说过,这已不是手,而是杀人的利器,己可列名在兵器谱上。
”
叶开一直在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吕迪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实的。
他从不打断别人的实话。
吕迪已抬起头,凝视着他,道:“你怎么能以一双空手,来对付这种杀人的科器?”
叶开道:“我试试。”
吕迫不再问,叶开也不再说。现在无论再说什么,都已是多余的。
阳光灿烂。
可是这阳光灿烂的院子,现在却忽然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戴高岗忽然觉得很冷。
阳光也很温暖,可是他忽然觉得百般寒意,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钻入了他衣领,钻入了他的心。
刀已飞人云深处,剑已没人树里。
这既不是刀寒,也不是剑气,但比刀锋剑刃更冷,更逼人。
戴高岗几乎已不愿再留在这院子里,可是他当然也舍不得走。
无论谁都可以想象得到,这一战必是近年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战,必将永垂武林。
能亲眼在旁看着这一战,也是一个人一生中难得的机遇。
无论谁都不愿错过机会的。
戴高岗只希望他们快些开始,快些结束。
可是叶开并没有出手。
吕迪也没有。
连戴高岗这旁观者,都已受不了这种无形的可怕的压力,但他们却像是根本无动于衷。
是不是因为这压力本就是他们自己发出来的,所以他们才感觉不到?
或许是因为他们本身已变成了一块钢,一块岩石,世上已没有任何一种压力能动摇他们?
戴高岗看不出。
他只能看得出,叶开的神态还是很镇定,很冷静,刚才因仇恨而生出的怒火,现在已完全平息。
他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候,愤怒和激动并不能致胜,却能致命。
吕迪的傲气也已不见了,在这种绝不能有丝毫疏忽的生死决战中,骄做也同样是种致命的错误。
骄做、愤怒、颓丧、忧虑、胆怯……都同样可以令人作出致死的错误判断。
戴高岗也曾看见不少高手决战,这些错误,正是任何人都无法完全避免的。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这两个年轻人竟似连一点错误也没有。
他们的心情,他们的神态,他们站着的姿势,都是绝对完美的。
这一战究竟是谁能胜?
戴高岗也看不出。他只知道有很多人都认为叶开已是当今武林中,最可怕的一个敌手。
他已知道有人说过,现在若是重作兵器谱,叶开的刀,已可名列第一。
可是他现在没有刀。
虽然没有刀,却偏偏还是有种刀锋般的锐气、杀气。
叶开能胜吗?戴高岗并不能确定。
他也不知道吕迪是否能胜。戴高岗也不能确定。
叶开看来实在太镇定,大有把握,除了刀之外,他一定还有种更可怕的武功,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思议也想不到的武功。
现在若有人来跟戴高岗打赌,他也可能会说叶开胜的。他认为叶开胜的机会,至少比吕迪多两成。
可是他错了。
因为他看不出叶开此刻的心情,也看不出叶开已看出的一些事。
一些已足够令叶开胃里流出苦水来的事。
自从吕迪的剑掷出后,叶开已对这个骄傲的年轻人起了种惺惺相惜的好感。
可是他听过两句话:“仇敌和朋友间的分别,就正如生与死之间的分别。”
“若有人想要你死,你就得要他死,这其间绝无选择。”
这是阿飞对他说过的话。
阿飞是在弱肉强食的原野中生长的,这正是原野上的法则,也是生死法则。在这种生死一瞬间的决战中,绝不能对敌人存友情,更不能有爱心。
009
叶开明白这道理。他知道现在他致胜的因素,并不是快与狠,而是稳与准。
因为吕迪很可能比他更快、更狠。
因为现在他的胸膛,正如火焰燃烧般痛苦,他的伤口不但已迸裂,竟已在溃烂。“妙手郎中”给他的,并不是灵丹,也不会造成奇迹。
痛苦有时虽能令人清醒,只可惜他的体力,已无法和他的精神配合,所以他一出手,就得制对方的死命,至少要有七成把握时,他才能出手。
他所以必需等,等对方露出破绽,等对方已衰弱,崩溃,等对方给他机会。
可是他已失望。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从吕迪身上找出一点破绽来。
吕迪看来只不过是随随便便地站着,全身上下,每一处看来都仿佛是空门。
叶开无论要从什么地方下手,看来好像都很容易。
可是他忽又想到了小李探花对他说过的话,昔年阿飞与吕凤先的那一战,只有李寻欢是在旁边亲眼看着的。
那时的吕凤先,正如此刻的吕迪。
“那时阿飞的剑,仿佛可以随便刺入他身上任何部位。”
“但空门大多,反而变成了没有空门。”
“他整个的人都似已变成了一片空灵。”
“这空灵二字,也正是武学中至高至深的境界。”
“我的飞刀出手,至少有九成把握。’”但那时我若是阿飞,我的飞刀就未必敢向吕凤先出手。”
只要是李寻欢说过的话,叶开就永远都不会忘记。
现在吕迪其人是不是也已成了一片空灵?
叶开忽然发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