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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虽轻视,语却随和。
何其恒果真是—个“何其恒”?他已经遭到汹涌的、诡谲的官场波涛所排挤而被外放了……
“嗡!”的一声,珠娘耳中听到了很多蜜蜂,珠娘眼前看见了很多金星,天在摇,地在摇,房屋人物全在摇。不,不是的,它们都不在摇,所摇的只是珠娘自己的身子而已。
但是,她坚强,她决毅,她绝不让自己的身子倒下去,虽然是那般的虚弱、那般的脱力……
“谢谢这位大哥。”
珠娘颤抖的迈出了步子,踉跄的、蹒珊的、踽踽的……
所幸孩子乖巧,他静静的睡着、甜甜的睡着,一点也不烦人。
“天下之人,难道就没有我王氏珠娘立身之地,容身之所吗?”珠娘嚅嗫着、呢喃着、自问着……
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了她的心田,绍兴不是有一位远房的表姐在那里吗?虽然久未联系,虽然不知地址,但这总是一个希望呀!
王珠娘振作了一下精神,又踏上了茫茫的天涯路。
绍兴到了,不!绍兴尚未到呢!它尚差里许的路程才能抵达绍兴的城门,珠娘抬眼观望着绍兴的城墙,脚下顿时一个疏漏不稳,就跌坐在尘埃之上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莫非身有病?”
—声宏亮的佛号声由大路的后方传了过来。
珠娘却没有力气回头,她只是喘息着、喘息着……
一个青年和尚快步走了上来,他单掌凭胸的说:“女施主……啊!是麦夫人!”他感到惊奇,他感到突然。
珠娘闻声心头陡地一震,她猛然抬起了螓首,猛然睁圆了双眸,但樱口中却又猛然不起来。
“这位大师,你……你是……”
她有着迟疑、有着赧涩,还带有一丝不安的成份。
“贫僧一波。”
一波和尚双手合十为礼,恭敬的、庄重的。
“一波大师……”
珠娘还是迟疑着、含糊着,因为她一时想不起来。
一波和尚解释了:“家师法名上‘孤’下‘木’,驻锡在普陀……”
“哦!是圣僧。”
珠娘欣然叫了出来。
圣僧就是南僧孤木,是麦文岳在卸去冠带之后邀游山川时所结识的方外之交、忘年之交,他曾经在松云寺捐添一万两白银的香油钱,王孙公卿或者是达官贵人,每每都有这种手笔。
“麦夫人怎会……”
一波和尚未敢再说下去,因为下面的措辞颇不容易,说“狼狈如此”?说“潦倒如此”?还是说“困苦如此”?
“寒家遭受大变!”
珠娘的眼眶濡湿了,但是,她强忍着,就是不叫眼泪给流下来。
“哦!麦夫人暂且随贫僧去松云寺小住一些时候吧!”
“不了,多谢小师父。”珠娘羸弱的说:“我拟到绍兴城内找一位亲戚。”
“那小僧就陪麦夫人一起走吧!”
“谢谢小师父。”
“金华火腿、绍兴老酒、宁波咸货、奉化蜜桃、竽艿头。”这些都是浙江省境内的特产名产。
绍兴人善酿老酒,他们凡是生下了女儿,就开始酿酒了,将它存放在地窖内,准备女儿周岁的时候饮用,直至每年生日,甚至有珍藏到女儿出阁,是以叫“女儿红”。
“麦夫人,令亲他住在哪一条街道?”
他们一进入绍兴城内的时候,一波和尚随即就开口发问了。
珠娘却是惘然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
“我们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往来了。”
珠娘不由歉然地说着。
“那你知道地方?”
珠娘依旧轻摇螓首说:“也不知道。”
—波和尚听了顿时怔了一怔,他无可奈何地说;“麦夫人,绍兴城内方圆不小,这样找人何如海底摸针?我想你还是到普陀住些时日,贫僧再下来慢慢的访寻也就是了。”珠娘惶恐地说,“这样不是太过麻烦和打扰令师徒的清修了吗?”
“怎么会?麦大人和家师彼此又是知交呢!”
珠娘实在也是走投无路了,就这样,她去了普陀,在普陀一住就是二十年,在这二十年之中,一波和尚亦曾经数度的过海去探访绍兴城中麦夫人的那位远房表姐,毫无消息,也去太湖桑头诸追查麦文岳的行踪、下落,结果又是石沉大海。
麦小云细细的听完他母亲艰苦卓绝,曲折离奇的种种遭遇以后,他不禁霍然跪了下去:“娘,是孩儿害苦了您、连累了您……”
麦夫人又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她强自笑着说:“不,孩子,就算是吧!那也只是你的兄弟,对你,娘心中实在怀有一份愧歉、一份亏欠。”
“娘,您怎么可以这么说?”
“娘的心中的确是有这种感受。”
“原来就是‘洞庭四恶’他们,我若早知……”
“孩子,你遇到他们了?但为人要仁、要恕,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是的,娘,孩儿遇见他们二次,只薄施惩诫,第二次却将他们送去‘地狱门’了。”
“地狱门?什么是……”
“咚、咚、咚……”
是暮鼓,暮鼓响了,此起彼落的暮鼓声打断了麦夫人母子二人的谈话。
这祥和之音相互呼应,直透云霄,遥传海面,是太阳下山的时候了,是冕膳开动的时候了……
接着,佛堂大门再次响起了“哗剥”之声。
“谁?”
麦夫人只是随口的问问,凡是来“静心佛堂”走动的人不是智圆就是智空师兄弟二人,送米送柴是智圆的责任,零星杂事当然智方“义不容辟”了。
“小僧智圆。”
外面果然是智圆和尚洪亮的声音。
麦小云过去打开了房门,智圆和尚先朝他扮了一个鬼脸,笑了一笑。这个可爱的“大”孩子,不只大了,简直老了,但却没有人说“老孩子”,老小子倒是有的。
然后,智圆和尚迈进了佛堂二步,双字合十为礼,庄重向麦夫人说:“家帅恭请夫人和师叔—同过寺用膳。”
“不了,智圆,你跟你云师叔二人去吧!”
“娘,一起去嘛!”
麦夫人笑笑说:“娘习惯了,你去吧!”
“那孩儿也不去了,陪着娘在这里吃。”
“你要去,去同你一波师兄好好谈谈,还有智圆、智空他们。”
“孩儿尚有好多的话也要跟娘谈呢!”
麦夫人慈祥的、开怀的笑笑说:“傻孩子,日子长着呢!快,快去用膳,别让人家久候着你。”
麦小云迟疑了一会,莫可奈何地说:“那孩儿去了。”
他们双双的走了,麦小云随手带上了房门。
一到了外面,哈!智圆的神情又轻松了,他立即打开了话匣子,说:“云叔,你刚才是怎么啦?乱闯乱撞的,像一支无头苍蝇。”
麦小云不禁神秘兮兮地笑着说:“智圆,你不妨仔细的看看我,我是谁?”
“你是准?”
智圆和尚怔了一怔,顿时紧紧的看着麦小云好一会,他觉得对方竟然连说话也颠二倒四起来了,得了失心症?
“是呀!我是谁?”
“这还用问?你当然是师祖的徒弟、师父的师弟,我智圆和尚的师叔麦小云喽!”智圆和尚还之以颜色。
这回轮到麦小云怔住了,他呐呐地说:“对呀!我果然是麦小云……”
智圆和尚心头却是灵光一闪,他突然笑了起来,释然的说:“哦!你的意思莫非说无头苍蝇是我?是我撞了你?”
“那倒不是。”麦小云矜持一下说:“不错,我是麦小云如假包换的麦小云、有物可志的麦小云。”
智圆和尚摇头了,他失笑地说:“哈!云师叔,有人说:‘老而颠倒’,你今天怎么也颠倒了?真是的!”
麦小云也笑了一笑,他暂时不作解秆:“颠倒就颠倒吧,在辈份上,我比你老,这点总不会错吧?”
“不错,这点当然不错,但是辈份是辈份,年纪是年纪,你呀!你的年纪却比我智圆要小得多了。”
他和麦小云是从小玩到大,随便惯了,打趣惯了,弄得个没大没小。不过,这只是在私底下,在没有人的地方,若有他师祖、师父在场的时候,打死他,他也不敢,刚才在“静心佛堂”中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这就是了,辈份大比较持重,年纪大应该沉稳,二人彼此相撞,当然是不沉稳的撞了持重的了,那没头苍蝇会是谁呢?”
智圆闻言傻了,对方与他论老论大原来是有目的,他不由苦笑一声说;“云师叔,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会套着圈子扣人。”
他们边走边谈,没一会就进入了松云寺,经过了大雄宝殿,跨入了膳堂之内,—波和尚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了。
一波和尚五十左右,生得身广体胖、方方正正,随和而爽朗,他如今是昔陀松云寺中的住持。
“师父。”智圆一整脸色说:“麦夫人她……”
“哦!那待会叫智方送一些菜肴过去。”
一波一眼就看见了,那又何必非等智圆话落呢?
“是。”
麦小云虽然没有见过一波和尚,但看智圆的神态和话语,但见膳堂中只有一个人在座,他不是一波和尚又会是谁?
麦小云不由双手一拱说:“小弟见过师兄。”
一波和尚笑笑说:“怎么?出了一道门客气起来了?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呢。”
“小弟初次……”
一波和尚尚未容他师弟说下去就接上了腔:“初次回来又怎么样?拜见了师父,不见见我这个师兄立即匆匆赶了出去莫非有什么事不成?”
他与他徒弟是一个锅里的饼,热情、爽朗,有着同样的神情和口气,只差口中没有说无头苍蝇而已。
“小弟见家慈去了。”
一波和尚不由犹疑地说:“你来的时候没有先去静心佛堂看夫人?”
“没有,小弟……”
智方一脚跨了进来,他向一波凭掌一礼,又转朝麦小云同样的微躬一下,就在膳桌上排上四副餐具,盛上四钵米饭,然后与智圆站在一起,他是先替师祖送饭去了。
“别说了,坐,我们用过晚膳之后再谈吧!”
麦小云对一波可未敢像对智圆那样随便了,智圆是晚辈,一波和尚是麦无名的师兄,算起来当然也等于是他的师兄,他怎么敢呢?
“小弟一到就让师兄破费,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又怎么啦?你出去只不过几个月功夫,回来就好像陌生起来了,换了一个人似的,不觉得见外吗?”
一波和尚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彼此真的陌生,对方真的是换了一个人,不过,由他们的语气听起来,他们师兄弟之间,平时情感真挚而融洽。
智圆、智方原是一脸正经。如今变成了掩口葫芦。
“谢谢师兄。”麦小云在一波和尚意示的地方坐了下去,那是上首,他一坐,智圆、智方也熟练的在下一方落了座。这大概是麦小云,哦!麦无名耽在此地的座位的情形。二十年的生活片断!
他生硬地笑笑说:“饭后小弟再告诉师兄一件大事。”
“怎么?江湖上又出了什么惊人的大事?你可不要为了骗吃而危言耸听啊?今日的菜肴不错呢!吃饭吧,师兄我也叨了你的光呀!”
一波和尚风趣的调笑着。
“小弟怎么敢?但这种大事却关系着小弟的身世。”
一波和尚瞪起了眼睛:“这话怎讲?莫非真的找到了麦大人,你的父亲?”
“那倒还没有。”
麦小云并非对一波和尚要隐瞒什么,掩盖什么?对智圆,他只是逗着玩玩,几次想说,都被一波和尚将话接了过去,如今又是吃饭的时候,而这件事说起来话长,岂是三言两语解释得清楚?也只打等用过晚膳以后再说了。
“那究竟是什么大事?”
好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