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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克爽淡淡地对鄂尔多说道:“没你的事了,下去罢。”
鄂尔多又打了个千,道:“是。”
他刚刚转身,郑克爽端坐不动,“呸”地一口痰吐出,落在他的背心。
鄂尔多朝前一扑,倒在地上,几下抽搐,就此不动,死得挺了。
轻轻的一口痰,便杀了一个人,郑克爽的武功,真正是匪夷所思了。
韦小宝大惊,道“喂。你干么杀了他?”
郑克爽冷然道:“这种事儿,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风险。韦爵爷,天地之间,就剩下了咱们两个人,有话请讲罢1
韦小宝心里骂道:“他奶奶的小甲鱼,你这叫杀鸡镇猴,杀人立威,老子不懂得么?老子若是不说实话,你也给老子一口痰或者一根水箭,虽说有宝贝背心护心,只怕也死多活少。”
郑克爽道:“韦爵爷,你快些说罢,我还有些俗事,等不迭的。”
韦小宝显得害怕之极的样子,道:“你快些将死人弄出去,老子最是见不得死人,心里一害怕,便甚么都忘得一干二净的了。”
心里却在盘算:“性命交关,老子还是说了实话罢。虽说藏宝图重要,掘了龙脉,也好像对不住小帝。不过甚么财宝啊义气啊,总是不如性命值钱。老子被逼无奈,小皇帝也得体谅。”
韦小宝又转念一想:“老子即便说了实话,性命也是丢了九成九。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老子经历得还少么?”
韦小宝的心思来得极快,转了这许多的念头,却也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郑克爽却是不大耐烦,他既没去拖走鄂尔多的尸身,也没有催促韦小宝快说,只是使劲地咳了一声,韦小宝便吓出了浑身冷汗。
韦小宝道:“喂,你急甚么?难道哪个院子里的小娘等你么?”
韦小宝暗骂道:“他妈的,老子前生作孽,遇到了小甲鱼便要倒霉-…老子怎么说呢?抵赖是抵赖不了的,只得走一步是一步了。”
主意虽未拿定;却也不敢怠慢,便迫:“郑老兄,你叫我好生为难。你是国姓爷的后代,我是天地会的属下,不说实话对你不住;可小帝待我不薄,我答应过他的,这事儿绝不告诉别人。”“”郑克爽冷冷道:“韦爵爷有瞒天过海的本事独步江湖,天下第一,这事儿康熙皇帝也不知道,可与他没有甚么干系。”
韦小宝道:“有干系,大有干系。郑老兄,你道我交给这位笔帖式笔老兄的地名,是哪里来的?”
郑克爽道:“难道是皇上给你的么?”
韦小宝面露惊异之色,道:“咦,你怎么知道的?难道皇上也给你说了么?”
郑克爽道:“皇上能跟我说甚么?嘿嘿,韦爵爷,讲起来咱们俩都是公爵。你是鹿鼎公,我是海澄公,可你是炙手可热的朝廷幸臣,我呢,一个降将。哼哼,朝廷但凡拿郑家后代当个人,我郑克爽哪里能到今日这个不人不鬼的地步?”
韦小宝要的就是引发郑克爽的牢骚,他讲的话越多,韦小宝思谋对策的时间就越长。
韦小宝道:“郑老兄,朝廷对你,可也太不公正,连我都看不下去啦。可是,你也不能全怪皇上,有一回我与皇上闲谈,我说:‘皇上,台湾的郑克爽深明大义,率众来降,咱们总得对得起人家才是。’皇上也像你郑老兄方才那样冷冷一笑道:‘深明大义?只怕不见得罢?’”郑克爽默然。
韦小宝又道:“我说:‘见得,大大地见得。我亲眼所见,郑克爽一日三次,总是要面北三叩九拜,祝皇上鸟生鱼汤,万寿无疆。’”郑克爽一怔,道:“甚么鸟生鱼汤?”
韦小宝道:“鸟生鱼汤就是一碗好汤,不是差劲之极的坏汤。总而言之,皇上最是喜欢这碗汤的。郑老兄,我教你一个乖,你今后见了皇上,只要称颂他是鸟生鱼汤,便甚么话都好说了。”
郑克爽道:“见皇上?只怕郑家再也没有这福气了……喂,皇上后来怎么说?”
韦小宝道:“皇上道:‘可有人奏报,说郑克爽在海澄公府里招兵买马,企图造反呢。’郑老兄,你不要冲我瞪眼,这是皇上说的。你倒是猜一猜,背后里捅你黑刀子的是谁?”
郑克爽咬牙切齿,道:“除了他妈的施琅,还能有别人么?”
(庸按:施琅是台湾郑成功的儿子郑经的旧部,是具有雄才大略的难得的将才。然而在郑氏家族内部的倾轧之中,郑经听信谗言,杀了施琅一家,施琅孤身一人逃离了台湾,投降了清廷。康熙二十年——公元1681年——被康熙任命为水师提督的施琅挥师攻陷台湾,郑经之子郑克爽投降。)韦小宝赞道:“郑老兄果然明白得紧。正是那个施琅。卖主求荣……”
郑克爽忽然觉得着了韦小宝的道儿,离题太远了,说道:“施琅是个无耻小人,倒是不必说他。韦爵爷,还是接着方才的话题罢。”
韦小宝插科打浑的本事确实是“独步江湖”,就这么三扯两扯,心里便有了主意,从容道:“我可并没有扯远埃郑老兄,皇上派我带兵去攻打罗煞鬼的事,你总是知道的了?”
“罗煞”指的是俄罗斯。韦小宝带兵出征俄罗斯,是当时清王朝的一件大事,郑克爽自然是知道的。
他不无讥刺他说道:“康熙派阁下带兵打仗,足见器重阁下了。”
韦小宝道:“器重是器重了,可你郑老兄知道,我是小流氓小无赖,哪里懂得带兵打仗的方略?皇上便写了纸条,说:‘这是希你妈的河,可以屯兵;这是希你妈的山,可以图积粮草……’甚么甚么的、我大字不识,他写的又是满文……”
郑克爽道:“是以你就将那棉纸,叫笔帖式翻译成汉文了?”…
韦小宝道:“好聪明的郑老兄!不过,翻译是翻译了,毕竟是关系军国大事,咱们不能泄漏了是不是?是以我当时便拿了五十两银子,买通了笔帖式笔老兄,叫他不要乱说。”
郑克爽连连冷笑,道:“编得好,编得好:可惜啊可惜1
韦小宝被他笑得心里发毛,道:“甚么编不编的?你老兄的话,我可是不懂得了。”
郑克爽道:“这个不懂得,我再说几句别的,你一定懂得的了。”
郑克爽撇着腔调,学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对话来。
男的道:“我本来想猜,是不是你已拼好了图样呢?不过昨晚见到还有二三百片没拼起,最快也总得五六天的时光。”
女的道:“倘若偏偏是今天拼起了呢?”
男的道:“你骗人,我才不信。”
女的道:“相公,你来瞧瞧,这是甚么?”
男的大叫一声:“大功告成,亲个嘴儿1
郑克爽学得维妙维肖,连韦小宝自己也听得出来,这是那日双儿将《四十二章经》中的藏宝图拼制出来之后,自己与她调笑的声音。
韦小宝骂道:“我说那一天,老子的房里怎么有了一股子腥气味儿呢!他奶奶的,原来里头藏着一只老乌龟、一只小甲鱼。”
郑克爽黯然道:“寄人篱下,不得不处处小心,到处打探些消息,那也叫没有办法。韦爵爷,你还有甚么话说么?”
韦小宝道:“你甚么都知道了,老子还有甚么好说的?好比赌钱,你是庄家,作弊掷了个至尊宝,他奶奶的通吃没赔。”
郑克爽拿出“杀手锏”,将素以滑头、无赖著称的韦小宝制服了,不免生了儿分得意。旧时那颐指气使的公子哥儿脾气又出来了,道:“韦爵爷,你方才说了,你与我台湾国姓爷大有渊源,咱们二人联手取了宝藏,招兵买马,在台湾举起义旗,我依旧做我的延平王,你便是辅政公领军师事,怎么样啊?”
(庸注:“延平王”是郑成功收复台湾之后,明朝分封他的王位。后郑成功将王位传给其子郑经,郑经传其子郑克爽。终至郑克爽手中而灭。“辅政公”原来是郑克爽的叔父郑聪的爵位,郑克爽如此说,真正是高抬了韦小宝了。)韦小宝惊道:“你,你要造反么?”
郑克爽森然道:“造反又怎么了?你当老子是甚么人?老子投降了朝廷,也不过暂时屈从,以待来日东山再起。哼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1
韦小宝怔道:“他奶奶的,燕雀是个甚么雀?红狐也不知是只甚么狐?””又想:“郑克爽小甲鱼不稀小玄子封给他的海澄公,要做燕雀那个雀,红狐那只狐。老子可是不能与他搀合,老子知道小玄子的脾性,你犯了甚么罪他都能原谅,造反却是非杀不可。”
郑克爽道:“韦爵爷,怎么样啊?”
韦小宝道:“郑老兄,恭喜你做了燕雀之雀,红狐之狐,韦小宝却是做不了甚么辅政之公。笔帖式笔老兄既然落在你的手中,藏宝图自然也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便掘了宝藏,兵发台湾去吧,韦小宝还要留着这颗脑袋,喝酒赌钱玩女人呢。”
郑克爽豁然色变、冷笑连声:“哼哼,哼哼1
韦小宝道:“老子说的是实话,你笑甚么?”
郑克爽道:“怪不得人称你是天下第一大滑头,告诉你罢、我早已带着鄂尔多将甚么希你妈的河、希你妈的山掘地三尺,哪里有甚么宝藏?”
韦小宝极是得意,心道:“你这只燕雀之雀、红狐之狐,遇到了老子这个诸葛之亮,关云之长,可就得退避三舍,退避六舍,退避三六十八舍了。”
韦小宝面上却露出诧异之极的神色,道:“找不到宝藏?他奶奶的《四十二章经》里的藏窒图,难道是假的么?”
郑克爽冷冷道:“藏宝图倒是不假,只是不完全。鄂尔多知道的,只是其中极少的几个地名,那又有甚么用处?”
韦小宝心道:“老子早就防着这一招,将藏宝图的地名叫双儿写在三十五张棉纸上,老子找了三十五个笔帖式分头翻译的。你抓住一个笔老兄,有他奶奶的狗屁驴子用啊?”
韦小宝一副懊丧之极的神情,道:“郑老兄,你忒也性急了些,不该杀了这位笔老兄。”
郑克爽道:“为甚么?”
韦小宝道:“你想啊,咱们连满洲的地名都弄不清楚,笔老兄是唯一的知情人,说不定他先前糊弄了你,如今越发死无对证了。”
郑克灾道:“糊弄?哼哼,数年之前,郑克爽小王爷靠着国姓爷的庇荫,与他妈的一个小流氓小无赖争夺阿珂的时候,倒是无论甚么乌龟王八蛋都能糊弄的、这两年么,嘿嘿,老子有本事将能糊弄老子的人,全都赶尽杀绝1
韦爵爷,你难道不听一听我是怎么整治鄂尔多的么?”
郑克爽的自光极是凶残。
韦小宝忙道:“这也没有甚么好听的。”
郑克爽笑道:“好听极了。我方才与你说过。我练的功叫做八卦十变泥鳅功。”
韦小宝心道:“十七二十八顶绿帽功。”
瓶克爽道:“天地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重为六十四卦。世间万物,人身经脉;无不包含其中……”
自从台情被朝廷收复、郑克爽从延平王一下子成为降将,虽说康熙为了安抚台湾人心,封他做了T个徒有虚名的公爵,却是受尽了欺凌,连相依为命、武功高强的师父冯锡范也死得不明不白(庸注:韦小宝奉康熙之命监斩“反贼”茅十八时,在法场巧施掉包计,冯锡范成了替死鬼。)郑克爽饱尝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又失去了师父冯锡范的庇护,反而激起了他男子汉的血性。他很为自己虚掷了时年华懊悔,痛下苦功,愤而修习了八卦十变泥鳅功。
这门功夫以佛门“易筋经”的内功心法为根本,以水上功夫见长,能够蛰伏水底数日,饥了生吃鱼虾,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