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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恭敬,道:“小人为了韦爵爷的周全。”
韦小宝心里骂道:“他奶奶的,一个臭车车……”忽然自己骂不下去了。
臭车夫?这等一根马鞭子指哪打哪、带着呼呼风响的“车夫”,只怕满世界也找不到。
这人定准是个江湖人物,并且是一个武林高手。
可他为甚么冒充车夫?他到底想做甚么?
韦小宝心道:“想做甚么?反正不是请老子喝酒赌钱玩姑娘1
当今之计,自然是逃为上什了。
可是,怎么个逃法?韦小宝明白,自己已然被“车夫”看守囚犯似的看起来了。
凭武功,不要说他逃不掉,即便逃跑了,“车夫”的鬼鞭子也能卷了他回去。
韦小宝心道:“老子今年走了霉运,赌钱输钱,玩姑娘遭白眼,出门遇到丧门星,真正是如说书先生说的伍子肯,才出虎口,又人狼窝。”
忽然又想起于阿大,恨道:“他妈的这是甚么狗屁兄弟?赌咒发誓要保护老子的周全,待得身处险境,他却只顾自己的安全去了。”
又仔细一想,于阿大好像不是这种人:“何况小帝当面说过、若是老子有个闪失,叫他也不必回去了,自个儿抹了脖子罢。按理说,他不该放也着了车夫的道儿,也说不准的。”
想着武功高强的于阿大都可能已然陷落敌手,韦小宝更是害怕。
万般无奈之际,他一拍大腿,忽然触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事。
匕首,削铁如泥的匕首!
韦小宝大喜:“多少大风大浪老子都过来了,还能在一个车夫手里翻了船?”
将匕首握住,猛地划了下去……
路途荒僻,少见市镇,是以午间打尖的时候,日头已是偏西了。
“车夫”依然不让韦小宝下车。就在路旁买了几只烧饼,又买了一碗汤面,一起递进了车里,说道:“韦爵爷,请用饭。”
不见回音。
“车夫”又道:“韦爵爷,请用饭。”
还是没有口答。
“车夫”自言自语道:“想必是旅途劳顿,他老人家睡着了?”
伸手便拉开了车帷子,却又倏地大吃一惊:车厢空空,哪里还有韦小宝的影子?
车底板的正中,被利器挖了一个圆洞……
此刻,韦小宝大摇大摆,走在另一条道上。
原来,韦小宝急中生智,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在马车的底板上掏了个洞,从洞口人不知鬼不觉地猾落在车子底下,伏在路面上。
那路面极是崎岖,马车也很颠簸,加上匕首极快,是以“车夫”一点儿动静也没听到。
待得马车稍稍走远,韦小宝便猛地站了起来,施展开“神行百变”的功夫,身形晃处,几个起落,已经下了黄河大堤。
靳辅在黄河苦心经营了八年,栽了不少护堤的树木,已是成荫。
韦小室跑进了防护林中,心下安了,知道“车夫”纵然发觉,也是追赶不及。
“车夫”是沿着黄河大堤向东行走的,韦小宝下了河堤之后,却沿着一条官道,向东南行去。午后,韦小宝来到一个不小的镇子上。
他将方才的凶险忘得一干二净,取了银子,挑了镇子上最大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要了酒菜,在自己的客房里自斟自饮,也极为自得:“他奶奶的,与老子斗法?你小子还嫩着娜。”
说到得意处,架起二郎腿,哼着《十八摸》:“一呀摸,二呀摸,摸到了……”
忽然停顿下来,想不出“摸”谁了。
韦小宝用情不专,见一个爱一个。
可是,待得讨了七个老婆之后,神差鬼使地遇到了雯儿、睛儿两妹妹。
雯儿的温柔可人,睛儿的刁钻蛮横,使得韦小宝忽然觉得:人生在世,能娶雯儿、睛儿两人中一人为妻,便胜却佳丽无数!
韦小宝向来以占有七朵“名花”为荣,这时候却自惭形秽了。
韦小宝唱道:“摸到了……摸到了……”
忽然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韦小宝装哭的本事天下第一,不管是甚么时候,也不管面对着的是谁,只要需要,那眼泪说来就来,并且要多少有多少。
因为是装哭,往往在泪流满面的时候,也是他心里开怀大笑的时候。、今天,没有别人,没有别的需要,韦小宝生平第一次为他自己饮位了一回。
他说不出心里是一股甚么滋味,眼泪只管朝下流,烧酒却只管朝肚子里吞。
他的酒量本来不大,心绪又不好,不一会儿,便伏在酒桌上,昏昏入睡了。
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得有人叫他:“韦香主,你醒一醒。醒一醒,韦香主……”
韦小宝醉眼膝陇,嘴角流出长长的涎水,半晌,含混不清他说道:“谁啊?韦香主、韦香主的,这里哪儿来的香主啊?……”
只听得有人说:“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韦小宝道:“老子没醉,没醉。”
睁开眼睛,面前一大群人,虽说一个个的模糊不清,脑袋晃来晃去的,却也依稀认识几个。
韦小宝手指着:“老子认识你们,你,你是玄贞老杂毛,你是钱老本钱老板,你是徐天川老猴儿,还有你,你是他奶奶的……”
说着,朝桌子上一伏,又鼾声大起。
玄贞道长皱眉道:“韦香主,韦香主1
徐天川道:“瞧我的。”
出去端了一盆水,“哗”地没头没脑地泼在韦小宝的身上。
韦小宝猛地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怔怔地问道:“你们怎么来啦?”
玄贞道长领着天地会群豪,倒是不失了礼数,拱手道:“属下参见韦香主。”
韦小宝道:“大伙儿不必客气了。”
心里却道:“大地会早他奶奶的全军覆灭了,还甚么香主?臭主也没有啦。”
玄贞道长指着一个黑瘦老者,和一个面目清癯的白胡子老头向韦小宝说道:“韦香主,我来引见引见,这两位是……”
韦小宝道:“还是我来引见罢,这位是顾炎武顾老先生,这位是查继佐查先生。”
玄贞道长一怔,道:“原来你们认识。”
韦小宝笑道:“怎么不认识?顾先生、查先生名满江湖,是两个反清的英雄、复明的好汉。顾先生,查先生,两位好啊?”
心里却是恨极了顾炎武、查继佐:“这两个书呆子准定又是劝老子反情复明来了。老子真正弄不明白,清朝怎么得罪你们了,你们要反它?明朝也没给你们甚么好处啊,你们复它做甚么?有这功夫,大伙儿喝酒赌钱嫖院子,岂不天下太平?”
顾、查两位一起施礼道:“韦香主,你好啊?”
韦小宝道:“将将就就、马马虎虎。不知二位光临,有甚么指教?”
两人未及回答,忽然旁边转过一条威猛汉子,厉声道:“韦香主,还认识我么?”
此人的右眼精光陡现,左眼却深深地凹了进去,显得面目狰狞。
韦小宝顿时结巴起来,道:“认……认……”
(第二十一章完)
第二十二章深宫幽幽深宫恨人世依依人世情韦小宝怎么能不认识他?
他就是天地会宏化堂香主舒化龙!
两年之前,韦小室率领七妻二子一女,浩洁荡荡地南下扬州,奉旨衣锦还乡。
那一日路过苏北泅阳集,舒化龙带领本堂兄弟,将韦小宝的大船紧紧围住,舒化龙将手指猛地插入自己左眼,硬生生将眼珠子挖了出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舒化龙昂然道:“兄弟要留下另一只眼睛,来瞧瞧韦香主到底怎样干惊天动地的反清复明大事。若是大伙儿都受了骗,那韦香主也挖出自己的眼珠子,来赔还我就是。”
韦小宝见了舒化龙,不由得胆战心惊:“乖乖隆的冬,猪油炒大葱!姓舒的找老子赔眼珠子来啦。老子总共一双眼珠子,凭空赔你一只,成了独眼龙,院子里的姑娘不爱见了,赌钱捉羊牯不灵便了,只怕连老子的七个老婆,也不愿意与独眼龙睡觉,到处去找野男人……他奶奶的姓舒的,老子成了活乌龟,戴了十七二十八顶绿帽子,你总满意了罢?”
韦小宝笑嘻嘻道:“舒大哥,你好啊?你那只眼睛不疼了罢?”
舒化龙冷冷道:“托韦香主的福,贱躯还好。在下留下了这条命,来看韦香主领着天地会的弟兄,如何反清复明啦。”
韦小宝道:“清是一定要反的,明呢,也一定要复。不过,事关重大,还得从长计议。”
舒化龙道:“从长也罢,从短也罢,韦香主,兄弟小心眼儿,生怕这只眼珠子白丢了,今日兄弟特地赶来,讨个公道。”
舒化龙又指着玄贞道长、顾炎武他们道:“他们几位都是兄弟请来的证人,你们认识,那是最好,大伙儿多亲近亲近罢。”
韦小宝心道:“他奶奶的你请来的证人,与老子亲近甚么?”
一眼看到玄贞道长、钱老本他们这些青木堂的兄弟,韦小宝心中更是来气:“辣块妈妈不开花,你们都是老子的手下,如今也胳膊时子往外拐,落井下石、落石下井,帮了姓舒的挖老子的眼珠子啦?”
玄贞道长看出了韦小宝的神色极是不豫,急忙说道:“韦香主,我们并不知道当时你老人家如何与舒香主打赌的,至于今日之事如何了结,属下自然得请你老人家的示下。”
韦小宝点头笑道:“我说呢,咱们青木堂的兄弟,总不至于输给人家罢。”
轻轻一句话,将舒化龙挖眼珠子之事,变成的青木堂与宏化堂之争了。
舒化龙果然中计,冷冷一笑道:“哼哼,青木堂又怎么了?好大的名头哪!那个风际中风爷,好像也是青木堂的英雄罢?”
风际中确实是青木堂的,是康熙派来卧底的奸细,可以说天地会的土崩瓦解,甚至总舵主陈近南之死,都与他有极大的干系。
玄贞道长长袖一甩,道:“听说舒堂主的武功甚是了得,贫道想领教儿招。”
舒化龙立时拔拳相向,道:“打就打,难道谁还怕了谁不成1
韦小宝大乐,暗暗说道:“你们使劲儿地打罢,不必手下留情啦。”
两人怒目相对,一触即发。
忽然,钱老本插身两人之间,道:“两位息怒,有话好说,何必伤了和气?”
眼看一场架打不成了,韦小宝暗怒道:“他奶奶的钱老本,要你多管甚么闲事?”
顾炎武也上前劝解道:“如今国难当头,两位英雄应当精诚团结才是,怎能手足相残,做那些亲者恨仇者快的事情?”
韦小宝道:“甚么精诚不精诚、团结不团结了?人家舒香主拿咱们青木堂大也不当人,拼命的欺负,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舒化龙道:“青木堂有总舵主撑腰,天地会之中,谁敢对青木堂不敬啊?”
陈近南在世时,确实对青木堂有所偏爱,是以别的堂口内心多少都有些不服气。
玄贞道长道:“这是不假,别的堂口,只要能立下诛灭天地会的大仇敌鳌拜、逼迫大汉好吴三桂起兵造反……等等大事,总舵主也会高看一眼的。”
韦小宝听得恣悠悠的,心道:“玄贞老杂毛到底是好兄弟,给老子评功摆好啦。”
舒化龙怒道:“你是说我宏化堂没有用么?”
韦小宝故意诧异道:“舒堂主,你说你们宏化堂没有用?那不见得罢?大作用没有,丁点儿的小作用总是有一些罢?”
舒化龙道:“放屁1
韦小宝嗅嗅鼻子,道:“好臭!臭!舒香主,你放屁换个地方不行么?咱们江湖上的大老粗无所谓,这里可是有两个牙齿与德行都很尊贵的老先生,连总舵主在世时,也敬他们几分呢。”
舒化龙道:“哼,你拿总舵主吓唬谁啊?”
韦小宝道:“你又说甚么?总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