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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漱玉施展轻功,飞快下山,到那小茶馆找她的车夫。此时已是将近黄昏时分了,车夫刚刚吃过晚饭,在和掌柜的闲磕牙。
这车夫也为齐漱玉的急性子吓了一跳。
齐漱玉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立即套车,赶回京师!”车夫吃了一惊,说道:“不是说好明天才回去的么?”这车夫是和茶馆的主人相热的,已经和主人说好,许他借宿一宵。
齐漱玉无暇多说,拿出一张银票和一把碎银,便即说道:“只要你能够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京城,这一百两银票就是你的。碎银赏给你买酒喝。”
有钱使得鬼推磨,何况只是叫人去驾骡车?
三更时分,齐漱玉来到了和镖局相邻的那条街了。骡车停在街口等她。
齐漱玉悄悄进入震远镖局后面那条幽暗的街巷。她正在踌躇,是先去找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呢,还是径自去找楚天舒的父亲?三更半夜,敲镖局门,求见总镖头,难免也会惹人疑心的。
正自踌躇不定,忽见一条黑影跳过墙头,进入一家人家的屋内。这幢房子正是对着镖局的后门,她已经知道楚劲松是住在这间屋子的了。
奇怪的是,这黑影她竟是似曾相识。
一时间她想不起是谁,但她知道一定不是楚劲松,
从无色大师的口中,她已经知她在日间碰上的那一行六人当中的那个中年汉子就是楚劲松,楚劲松的身材可比这个人高得多,因此虽然只是见着背影,她也可以断定不是楚劲松!
楚劲松是没有理由不走大门偷入自己的屋子的,楚劲松的朋友也无须这样!
难道这个人是来找楚劲松的麻烦的,但这个人却又不是她的师兄卫天元。若是卫天无的背影,她一看就会认得出来。
这个人是谁呢?
她苦苦思索,蓦地想起来了。那晚她在舟中被人梦中惊醒,那人曾轻轻扶摸她的头发,她一惊醒,那人就跑。楚天舒追上岸去追他不上,她没有追上岸去,但在船头也曾见着他的背影,那个背影给她的印象甚深,对了,这个人也正就是那天晚上摸过我头发的那个人!”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她有个微妙的感觉,那个人好象是把她当作女儿一样,对她是绝无恶意的。她还自己嘲笑过自己:“怎的我会有这个古怪的念头,我的爹爹早已死了,焉能还有人把我当作女儿?”
想不到这个古怪的人如今又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齐漱玉好奇之心大起,登时放弃了先去拜访汤怀远的念头,决意去探个明白。
***
她躲在屋外的一棵树上,这棵树在庄英男卧房后窗的侧面。卧房在楼上,齐漱玉伸手就可攀着窗沿,但她不敢从窗口就跳进去。呼吸也不敢粗重,她几乎是屏息静听。
小楼上一男一女似乎正在吵架。她一听就呆着了。
“庄英男,你还认得我吗?”男子的声音。
“齐勒铭,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如今又要来欺侮我!”女子的声音。
她一听就呆住了!
她没有见过父亲,但父亲的名字她当然是知道的。
她的母亲是她三岁那年失踪的,爷爷要她把母亲当作已经死了,但她知道母亲并没死,只不过王妈不肯告诉她母亲是在哪儿。
这件事她一想就觉得奇怪,王妈是她母亲的奶妈,舍不得离开她的母亲,跟她母亲陪嫁过来的。母亲失踪之后,她自己也是在王妈的照料之下长大成人。王妈对待她的母亲像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也好像亲生女儿一样。丁大叔常常笑说,她们母女两代,都可算得是王妈的女儿。王妈对她疼爱无比,简直可说得是有求必应。但只有一样例外,每当她问起母亲的事情,王妈总是不肯回答。(偶而吐露几句,也好像做错了事情一般,害怕给她爷爷知道。爷爷更是从不向她提及她的母亲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母亲的名字都好像变成了家中的一种禁忌呢?
但尽管他们避免提及她的母亲,她当然还是不会忘记母亲的名字的!
齐勒铭、庄英男,这不正是她的父母的名字?
但如今好却听得齐勒铭在和庄英男吵架!
她呆若木鸡,内心则在颤抖!
“原来爹爹还没有死,妈妈也果然还在活着!但妈妈为什么会在楚家?爹爹又为什么要和她吵架?”
她呆了好一会子,神智刚刚恢复一点清醒,小小的心灵又给父母的吵骂声震撼了。
“勒铭,你应该知道我是决计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了!”“这个名叫庄英男的的女人,是曾经做过齐勒铭妻子的。这就更没怀疑了,不会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庄英男了,啊,妈妈,为什么你不肯和爸爸复合?”
忽然听得女声尖叫:“勒铭,你恨我来杀我好了。可别伤害我的女儿!”
窗门紧闭,根本就没人出来。妈妈为何这样叫喊?
咚的一声,房间似乎有人倒下。
跟着是男声哈哈大笑:“你的女儿,你女儿!我以为你早已把女儿当作已经死了,你这狠心的母亲,哼,哼,你还记得你有女儿?”
齐漱玉陡然明白了,父亲口中的女儿,母亲口中的女儿却是她的另一个女儿!
她心痛如绞,但却清清楚楚的记起了她在童年的时候,有一次无意中听见的丁大叔和她爷爷的对话。
丁大叔远行归来,似乎是正在向她的爷爷禀告一桩事情。
“我已经打听到她的下落,她在扬州楚家。你要不要我……”
“不,不许你胡来!”爷爷对丁大叔一向是很和气的,这次的语意却颇为严厉:“楚劲松是真正的侠义道,不许你和他们为难!唉,她也怪可怜的,她能够在楚家安身立命,我也可以放心了!”
那时她不知道爷爷和丁大叔所说的那个“她”究竟是男是女,如今方始恍然大悟。
那个人是在楚家“安身立命”的,“莫非他们就是,就是——”
父母变作仇人,必然是有极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才会弄成这样!齐漱玉心中隐隐作痛,纵然她已经猜到了事实的真相,她也在下意识的压抑自己,不去想这个事实,即使只是从心中说出来。
她把苦痛关在心房,窗门却突然打开,她的母亲探首出来了。
“好,你的丈夫回来了,但何必偷偷摸摸,你还是叫他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来吧!”是她父亲的声音。
她是三岁那年失掉母亲的,母亲的容貌已经记不得了。但看见这个从窗口伸出头来的女子,她的心就在剧烈的跳动,这是出于天性的母女之情,在她心中冲击,她几乎忍不住就要张口大叫妈妈!
但她叫不出来,就在这霎那间,她忽地只觉痛心一麻,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了。她心里明白,她是受了别人的暗算,不知是用什么暗器,打中了她后心的穴道了。
她叫不出来,却听到母亲的尖叫!
跟着她看见一条黑影从楼上的屋檐后槽“飞”下街心。那个人不知是几时来的,是在她之前还是在她之后,她竟然一直都没察觉。
咦,这个人的背影好熟!是谁?是谁。
那人的身法快到极点,但虽然如此,仍然可以看出是个女人。
蓦地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好像我见过的,哦,对啦,她是像我的义母!悟,不对,不对,恐怕不仅只是‘像’而已,除了义母,谁有这么高明的轻功?莫非真的就是我的义母。但她为何要来暗算我的母亲?”
她的义母,就是这次在路上结识那个宇文夫人。她想起了宇文夫人母子一路上古怪的行径,心中疑虑益增!
胸中无数疑团,却已无暇思索。
接二连三意想不到的事情相继发生。
楚劲松回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武当派的玉虚子。
她听见了楚劲松怒气冲冲的喝骂声,听见了父亲怒激的冷笑声,也听见了玉虚子对她父亲严厉的指责。
房中灯火突然熄灭,恶斗已是在暗室展开。房中情况不明,心中则已逐渐明白。虽然疑团尚未完全解开。
她懂得了大叔和爷爷说的那番话是怎么一桩事情了。原来她的母亲果然已经改嫁,嫁到了扬州楚家,变作了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妻子了。
从玉虚子和楚劲松的说话中,她也知道了父亲竟然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这是真的吗?怪不得爷爷一听见丁大叔提及爹爹就生气,更不许我问及爹爹,敢情是有几分真的,爹爹纵然不是无恶不作,也是做过许多坏事!
“是妈妈对不住爹爹,还是爹爹对不住妈妈?唉,只怕他们都是曾经做过对不起对方的事,他们从来没有做过恩爱夫妻,一开始就是怨偶!
“妈妈有两个丈夫,爹爹另外也有一个情妇。唉,真是一塌糊嗓,一塌糊涂!
“我怎么办?我怎么必?这样的父亲,这样的母亲,我应该认还是不认?”
她的父亲在和仇家搏斗!她的心里也在搏斗!不过是自己和自己搏斗,是在思想极度混乱之中,这一个念头和那一个念头的搏斗!
内心的搏斗恐怕比楼房内的搏斗还更厉害。
兵器碰击的声音声声震耳,楼房内越来越激烈的恶斗终于还是分散了她的心思。
骨肉毕竟关心,“爹爹斗得过这两大高手吗?”她刚刚抑制下自己的胡思乱想,不禁又为父亲担心了。
忽地她听见玉虚子的叫骂声,跟着是“卜通”的倒地声。玉虚子受了伤了,不多一会,他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她又听到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先是一声沉郁的闷哼,接着是一声充满激愤的狂号。
狂号过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的身体不能动弹,一颗心则在狂跳!
房间里的人都死了么?她的父亲、母亲,楚劲松和玉虚子在这一战中都已同归于尽了么?
“爹爹,我还没见过你的面啊,你不能就这样死去。”
“妈妈,我刚找到了你,难道又要失去了你么?妈妈,你虽然对我狠心,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活着看到我,希望你能够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你啊!”
她不愿意双亲死去,也不愿意楚劲松死去,连素不相识的玉虚子,她也不忍见他死亡。
可是她又有什么力量可以挽救他们的死亡?
什么声音都没有,当真是死一般的寂静!他们究竟是死是生?
要是他们还有一口气,说不定还可以及时施救。随便救得活哪一个人都是好的!
她给封闭的穴道是要过了十二个时辰方能自解的,如今只是过一个时辰!
心在狂跳,却连一根指头都不能刻弹!
“急是没有用的,如今最紧要的事情是设法解开穴道,我才能够进去看他们!”
三更已过,但也还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等得到天明,这个时候,正是人们熟睡的时候,镖局不会有人来的。要解开被封闭的穴道,唯有靠自己!
她强摄心神,抑制住纷乱的情绪,开始用家传的上乘心法,运气冲关。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看得见周围的景物了。
黑夜终于过去,黎明终于来了!
但跟着来的却又是一道阴影,是一道死亡的阴影!
这死亡的阴影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带来的。
这个人是楚天舒!
不错,她本来是要找楚天舒,但此际楚天舒的来到只能令她心灵颤栗!
楚天舒要是回到家中,她的父亲就非死不可!
东方才不过露出鱼肚白,曙光初现,景物依然朦胧。
她是藏身树上的,她看见了楚天舒,楚天舒可没发现她了。
急于和父亲会面的楚天舒根本就没闲心视察周围的事物。
那个陪他来的镖师一走,他就朝那开着的大门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