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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连环-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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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的,他一进店门,自己就说过了,他姓李,公子姓罗,府上是杭州府望族,要往开封府探亲,途经本地,不慎感染了风寒桑琼越听越糊涂,忙以截住他的话头,道:“现在他人呢?”

店伙笑道:“他晨间有事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啊!公子不提起,小的险些忘了,李管事临去时,曾留下一付药方,并且交待小的,要是公子醒了他还没回来,就由小的先把药方面交公子,照方配药,病势就不碍了。您瞧,小的有多胡涂。”

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套,双手递了过来,一面又追笑道:“公子还没盥漱吧?水凉了,小的去替您换一盆热水来。”

桑琼接过信套,不禁满腹疑云,挥手道:“不用了,烦你去准备些点心,我有些饿了。”

那店伙连声应喏,轻轻走出房门,躬身而去。

桑琼反复看那信套上并无一个字,缄口却是密封的,心中更加惊疑不已,暗想那矮矮胖胖的家伙,不知是何企图?世上冒名之人尽多,倒从未听说自充别人仆奴,并且替人把姓氏也换了的道理。

又疑又奇,拆开了信套,其中却是一张素笺。

他展笺细读,不觉气往上冲,原来笺上并非什么药方,而是四句打油诗,诗曰:

“些许挫折些许愁,便视红尘不堪留;

世间英雄皆如是,满街满巷尽光头。”

笺上既无上下款,也没有年月日期,但诗中含意,一目了然,根本是在讥讽桑琼经不起挫折,熬不住打击,稍不如意,便想出家当和尚。

桑琼气得三把两把,就将那首打油诗扯得粉碎,独自坐在桌前发闷,过了一会,渐渐又觉得这件事大有蹊跷,如果那自称“李管事”的矮胖老人意在嘲讽,大可在飞云寺客房留下打油诗就行了,又何必跋涉千里,费了偌大气力,把自己送到合肥来呢?

再说,矮老人诗中语气,对自己身世遭遇,必然知之甚捻,他为什么又告诉店家,假称姓罗,并且编造谎话,说是杭州府的世家公子呢?

桑琼反复思索,前后印证,疑云更浓,忙又把扯碎的诗笺,重新拼凑起来,一字一句,仔细观察推敲,谁知白耗了许多精力,笔迹字体,纯然陌生,纸张质料,也只是普通笺函,毫无特殊之处。

不过,他不难推断那矮老人必是武林人物,对他可能并无恶意;而且,这位“李管事”,八成不会再回悦来居了。

想到这里,反倒心中舒坦了不少,既然人家并无恶意,自然犯不上再生无谓的气;其次,他既然不会再回来,自己也不必尽呆在这里了。

心意一决,店伙正好送来点心,桑琼用罢,立刻吩咐结账。

那店伙倒吃了一惊,愕然道:“公子不等李管事回来了么?”

桑琼摇头道:“他另有要紧事,已经先走了。”

跨出悦来居的大门,时才午刻方尽,街上行人如织,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其中更有些劲装疾服的武林人物,扬鞭策马,穿过人群,匆匆向北而去。

桑琼虽然置身闹市,心里仍旧有一种孤单冷落之感,他漫无目的随着人潮移动,只觉这滚滚红尘,是那么的惹人厌恶,这许多人终日来来往往,直似无头苍蝇,奔逐钻营,为的是什么?

想着想着,越加烦躁,见道旁有条僻静小巷,便转了进去,谁知才转过巷口,冷不防却跟迎面一人撞了个满怀。

桑琼内功丧失,眼力大非昔比,及待惊觉,已经闪避不及,一时拿桩不稳,直被撞得踉跄连退六七步,脚下一虚,仰面摔倒地上,定神一看,那撞他的原来是个富贾模样的大胖子。

那胖子年已半百,一脸油光,浑身锦衣,腆着鼓胀如孕妇的大肚皮,秋凉天气,手里却摇着一把蒲扇,正眯着细眼向桑琼上下打量,并不表示歉意,只嗤嗤笑道:“小伙子,怎地这么不结实?一撞三筋头,真像个娘儿们了。”

桑琼挣扎着爬起来,怒目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撞了别人,还好像十分自在得意似的?”

胖子笑道:“彼此都在转角口,看不清楚,怎见得便是我先撞了你?”

桑琼见他竟然强辞夺理,一股无名怒火,上冲脑门,当时便待发作,但转念一想:唉!

罢了!我烦恼还嫌不够么?滔滔浊世,不讲理的事情太多了,我既连人生都已看破了,又何必跟别人生这种闲气。

心念及此,怒气全消,拂了拂身上尘土,低头欲行,那胖子却大肚子一挺,横身反将他拦住,含笑问道:“小伙子,如此匆忙,要往哪里去?”

桑琼冷冷道:“我自有我的去处,阁下凭什么要问?”

胖子神色一正,低声道:“我是一番好意,方今天下将乱,世道艰险,是英雄豪杰,固然正好畅抒所怀,舒展雄图,而那些不求上进,动辄遁世的窝囊废物,最好躲在家里搂媳妇,少到大街来乱跑。”

桑琼闻言,心中方自一动,那胖子已自纵声大笑,摇着蒲扇,扬长而去。

并听他一边走,一边漫声作歌,唱道:

“醉乡一梦到五更,千杯换来万丈情。

都道人间多愁苦,却不知,酒后乾坤最宜人。”

桑琼听着歌声,突然记起一个人来,飞忖道:“风尘三奇僧丐酒”!难道会是他………

掉头再欲寻找时,那胖子早已挤进人丛中不见影踪了。

他怔了怔,不禁悯然若失,回想那胖子语多讽刺,似乎不像无意相逢,再跟悦来居店伙的话互作印证,更感到惊骇万分,难道说这胖子就是那自称“李管家”的家伙?但转念至此,又有些气恼,自己身败妻死,家破人亡,遭遇已多凄凉,非但无人同情,这些家伙倒像特意弄下圈套,存心戏弄嘲笑自己,人心之恶,更得明证。

他摇头苦笑了一下,心道:由你们去笑骂吧,争强好名的桑琼,早已死在太湖西洞庭山了——又复转身,踉跄而行。

穿过小街,忽见前面屋檐下,有一群闲人围聚着。好像在观看一件什么稀奇事物,聚集的人虽然不少,却听不到一点喧哗之声,人人竟都神情凝重,面带惋惜怜悯之色。

桑琼此时那有心情去看热闹,正待从街心迂绕而过,突听人丛中有人长长叹息一声,说道:“唉!可怜,好清秀的一个女孩子,小小年纪,意知为父复仇,金陵离咱们合肥城,怕不有千里之遥,难为她是怎么走了来的!”

,桑琼听得“金陵”两个字,心里忽然一动,脚下不觉略缓。

这时,另一个人也接口说道:“各位乡亲,咱们虽不会武功,盘缠小费,总该帮助她一些,别让她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在街上受这份委屈。”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响应,各自解囊,碎银铜钱,刹时拼凑了许多。

桑琼原绕过了人群,忍不住驻足回顾,原来屋檐下垂头立看一个青衣女郎,身前地面上,摊开一幅白布,布上写着:

“难女祖居金陵,年十五,粗通诗书,略捻武功,老父近遭惨死,为察觅仇踪,浪迹至此,行囊枯尽,无力返乡,羞惭檐下,腼腆街头,伏求仁人君子,慨赐援手,俾得返乡故里,厚德隆情,永志不忘;或有武功高强前辈长者,俯允收留传艺。难女甘愿为奴为婢,以报大恩。惴惴陈情,不胜企盼。”

那女郎布衣布裙,俯首默立,肩头不停地耸动,正在悄悄饮泣,一滴滴泪水滚落胸前,衣襟已湿了一大片。。

桑琼看完白布上字句,顿时兴起无限同情,心想这位姑娘如此孝行,流落异乡,委实堪怜,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怎能视而无睹。探手人怀,掏出身边仅有的一封五十两银子,递了过去,轻声道:“在下也是金陵府人氏,这点银两,姑娘拿去吧!早些回家,不要再流浪异地了。”

那女郎没有立即伸手接取,霍地抬头,四目相对,两人同时一呆!

桑琼讶呼出声:“咦!你……你不是金刀杨承思的女儿秀珠吗?”

那女郎张着一双大眼,惊骇地注视着他,哺哺道:“您是桑公子?”

桑琼忙道:“是啊!秀珠,你怎会流落到这里来的?”

那女郎瑶鼻耸动,突然“哇”地大哭起来,一把抱住桑琼衣袖,泪水滂沦,颤抖地叫道:“公子!公子!原来你并没有死?”

桑琼愕然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秀珠,你爹又是怎样去世的?”

这一问,更引得秀珠泪如潮涌,抽抽噎噎,一时不知从何答起,四周闲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道:“这一下好了,他乡遇故人,这位姑娘孝感动天,总算不会再飘零无依了…”

桑琼连忙替她将白布地状卷起,低声问道:“秀珠,你住在那儿?咱们到你住处再作详谈,走吧!”

秀珠却摇摇头,硬咽道:“我早就没有住的地方了,身上带的银子用完以后,我不敢进客栈,每天晚上,就坐在这屋檐下过夜,已经有三天了……”

桑琼长叹一声:“那么你跟我来。”

他匆匆领着秀珠走出人丛,转过街角,停步问道:“你吃过午饭了没有?”

秀珠含泪低头道:“从昨天起,我就没有吃过东西……”

桑琼不再多说,转而将她带到一家清静的小饭馆里,叫了些点心面食,道:“快吃些,等你吃饱了,咱们再谈。”

谁知秀珠泪水不止。拿起筷子,又放了下来,抽噎道:“公子,我吃不下,见到您,我……我只想哭……”

桑琼黯然叹道:“那么,你就先把经过情形,详细告诉我,你爹好好的,怎会被人害死了呢?”

秀珠惊愕地反问:“公子,你真的还不知道?”

桑琼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秀珠眸子连眨,满脸迷惑之色,道:“这就奇怪了,三个月前,公子单身只剑,要到太湖西洞庭山去赴天山五魔的约会时,我爹和李伯伯、王伯伯他们好多人,不是苦苦要求公子带他们一起去么?公子还记不记得?”

桑琼道:“不错啊!但我因与五魔早约定,各凭本领,谁也不准另带同伴帮手,所以拒绝了你爹他们,并没有让他们跟去呀?”

秀珠哭道:“公子不知道,我爹和各位伯伯放心不下,等公子走后,爹爹他们也约齐了庄中同门,一共三十六人,也偷偷去了太湖西洞庭山……”

桑琼未待她说完,早惊出一身冷汗。挥手打断她的话头,道:“慢!你让我先想一想,……你说你爹爹他们也偷偷去了太湖,一共有三十六人?”

秀珠道:“是的!差不多包括了卧龙庄全部好手……”

桑琼瞑目沉吟,回想太湖西洞庭山那一场血战,心湖汹涌,往事仍是那么清晰……记得他怀着满腔豪情,一如约定,没有另带一名伙伴,单人只剑赶到太湖,才发现天山五魔竟背信无耻,出动了百余名高手,几乎将西洞庭山围得水泄不透。

当时,他虽然忿怒,却并无怯意,毅然拔剑应战,以一对百,血战竟日,浑身衣袍都被鲜血染成赤红,连毙对方四十余人,自己也受了重伤,精疲力竭,摇摇欲倒,而敌人犹如潮水般蜂拥而上。正在危急,忽闻啸声大作,突然又从暗处涌出一大群人,挥刀抢剑,直向自己扑了过来,他那时已神智不清,只当强敌又增援兵,心神一懈,瞑目待死,恍惚间,却觉得自己被两名大汉欺到近身,一左一右将自己挟持住,拖着自己脚不沾地向湖滨疾冲,其余数十人并肩紧靠,排成两列人墙,舍命掩护,等到冲抵湖边,数十人已是死伤殆尽了。

那左右挟持他奔走的两名大汉,一个头颅被利刃砍落,另一个半边身子,生生被乱剑劈得一片血肉模糊,但两人却仍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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