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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目长天,伊人已杳,皇甫端不禁连连摇头,赧然苦笑。
他苦笑的是自己已把“七绝玉龙”皇甫端名号,及本来面目,均向对方泄露,却偏偏忘了询问对方的姓名来历。
慢说是师门宗派,及其芳名,连这黄衣长发少女,是何方人氏?自己都未曾向人请教。
自己向来颇以处事沉稳自诩,今日怎会一再迷迷惘惘,难道竟会情有所属,爱意滋生,被这陌生初遇的黄衣少女在心灵深处,占据了相当地位?
尤其是对方的一身功力,似乎竟不下于恩师及师伯叔等“血泪七友”兄妹,自己更望尘莫及,真令人无法猜出她的来历武功是何宗派。
皇甫端被谜般的黄衣少女及谜般的怪事,弄得神思恍惚,他藏起了那副中年形貌的人皮面具,改戴了少年形貌的人皮面具,又向前缓步走去!
眼前是一条幽谷,路旁石壁之下,挖了一个深坑,坑边横着一具血肉模糊的上半截人尸,尸前生着炉火,炉火上坐着一只大锅,锅中奇香四溢,有位容貌绝艳的红衣少妇,正满面泪痕地,从锅内盛取了粥状之物,坐在石上,一面垂泪,一面慢慢食用!
皇甫端远远瞥见那半截尸体,便觉愕然,再看见这红衣少妇的奇异神情,更不禁好奇地走过观看。
红衣少妇明明看见皇甫端走近,却丝毫不加理会,自顾一口一口地饮用碗中肉粥,但每饮一口;双泪辄流,好像伤心已极!
皇甫端忍耐不住,先行抱拳为礼,然后指着那具面目俊秀的半截人尸,向红衣少妇问道:“请问姑娘,这半截人尸是谁?姑娘可认识吗?”
红衣少妇向皇甫端看了一眼,冷然答道:“我怎么不认识?他是我的丈夫!”
皇甫端听红衣少妇这等说法,便改口问道:“请问娘子,尊夫既惨遭横祸,但不知仇家却是哪路人物?”
红衣少妇淡然答道:“仇家?我丈夫没有仇家!”
这两句话儿,把皇甫端听得愕然不解,指着那半截人尸,皱眉说道:“尊夫这等死法.显非善终,难道不是伤在仇家之手?”
红衣少妇举袖略拭颊上的纵横泪渍,目光凝注在她丈夫的遗尸身上,浯音平静地答道:“我丈夫是被我亲手杀死,并不是死在什么仇家手内!”
皇甫端听这红衣少妇竟直承亲手把丈夫杀死.不禁大出意料地惊奇欲绝!
红衣少妇目光移注到皇甫端的身上,扬眉问道:“你在惊奇什么?是不是不明白我丈夫的尸首,为何只剩半截?”
皇甫端方自点了点头,红衣少妇便指着炉火上所炖的大锅,凄然一笑说道:“你可能猜想不到,我丈夫的半截尸身,业已被我煮在锅内,快要吃完了呢!”
事情越来越怪,怎不令皇甫端感觉闻所末闻地,失惊问道:“尊夫莫非有甚负心薄幸,对不起娘子之处?”
红衣少妇忽地艳丽如花的玉颊之上,流下了两行泪珠,螓首微摇,幽幽一叹答道:“他怎会负心薄幸,对我不起?我们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恩爱夫妻!”
皇甫端听得越发惊诧说道:“你们既是恩爱夫妻,尊夫又未别恋负心,娘子却把他杀死则甚?”
红衣少妇垂泪答道:”我不是杀他,而是救他!”
皇甫端瞠目问道:“此话怎讲?”
虹衣少妇凄然答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死的本身,并不可怕!所令人痛苦的只是在死前弥留之际,对于故旧周遭财物的难舍而已!”
皇甫端点头说道:“娘子说得极是!”
红衣少妇拭了拭颊上泪痕,继续叹道:“但这种痛苦,只等气息一绝,立告消失!但留给对死者具有挚爱真情的生者的痛苦,却太以绵长,因为那位伤心人,不知要经历多少悼念怆怀,凄然独活,苦嚼相思的辛酸岁月!”
皇甫端想不到这红衣少妇,竟会说出如此精辟理论?不禁听得有些惘然失神!
红衣少妇珠泪再流,又复说道:“何况我夫妻当初定情之时,曾经指白石青天为誓,立愿不能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必将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倘若一方死后,另一方并须使二人成为一尸,以便转轮不忘世世生生,永为夫妇!”
皇甫端连连点头,长叹一声说道:“娘子与尊夫,均可谓真心相爱的至情人了!但不知尊夫是否患有不治恶疾?”
红衣少妇被皇甫端赞美得从满面凄苦中,现出了一丝笑容,摇了摇头答道:“我丈夫鲜龙活跳,毫无什么不治隐疾,只因我无法再活,才和他商量,把他先行杀死,免得他在我死后,感受更大更重的长期痛苦!至于这‘煮尸成粥’之计,也是我丈夫想出!他认为人既死去,遗蜕便毫无用处,遂命我把他尸首,煮化成粥,吃在腹内,以应昔年定情时的两尸合一誓言,即使历千万劫,互不相忘,百世转轮,均为情侣!”
皇甫端听后复问道:“娘子,你分明好端端地,既无大病,又无重伤.却为何说是生机已绝?”
红衣少妇双睛微闭,从眼角上,垂落了两行泪珠,摇头一叹答道:“我虽无重伤大病,却闯了大祸,受了奇辱!”
皇甫端因自己既问便须问个彻底,遂颇为关切地说道:“娘子请说得详细一点,你是闯了什么大祸?受了什么奇辱?”
红衣少妇双目睁处,忽闪奇光,凝注在皇甫端脸上,扬眉问道:“朋友怎样称呼?”
皇甫端这次自不会再吐露本名,遂应声答道:“我叫上官悲!”
他这“上官悲”三字,并非没有来历,“上官”是借用六师叔上官渊之姓,“悲”字则是既悲于目前红衣少妇的凄惨情事,又悲于自己的负屈奇冤!
红衣少妇神情沉重地,缓缓说道:“上官朋友,我愿意对你说出闯了什么大祸,及受了什么奇辱,但却想奉托你一些事儿!”
皇甫端扬眉问道:“是不是要我代你夫妇,报仇雪恨?”
红衣少妇摇头说道:“报仇之事,太以重大,自有人替我了断,彼此萍踪初识怎敢相托?我只想请上官朋友,代我作两件不太繁难之举!”
皇甫端慨然说道:“娘子请讲,上官悲必当遵命!”
红衣少妇说道:“我既想奉托上官朋友办事,自应先说出我夫妇姓名,我叫周弄玉,我丈夫叫萧峰!”
皇甫端抱拳为礼说道:“周姑娘命上官悲代办何事?”
周弄玉指着那锅人尸肉粥,苦笑说道:“这锅人尸肉粥,委实难以下喉,我只好听从上官朋友所劝,重在心而不重形,不再吃了,但我死之后,却请上官朋友,费神把我夫妻遗体合葬一处,并镌方‘萧峰周弄玉夫妇之墓’的碑石,置在坟前,以便他年有人代我夫妻报却深仇时,能到坟前一祭!”
皇甫端点了点头。
周弄玉凄然又道:“我想奉托上官朋友,代我去向我师傅谢罪报讯,并请我师傅替我夫妇雪耻复仇.不知可否应允?”
皇甫端对周弄玉萧峰夫妇的凄惨遭遇.颇为同情怜悯,遵义形于色地,一口应承说道:“好,上官悲愿为效力,尊师隐居何处是哪位武林前辈?”
周弄玉听他业已答允,遂先自敛衽称谢,然后答道:“我师傅隐居‘邛崃山血影谷’内,叫做‘血影神妪’洪曼曼!”
皇甫端闻言一震,失惊说道:“你师傅竟是‘血纛三凶’中的,血影神妪,洪曼曼吗?”
周弄玉苦笑说道:“我若不是‘血纛三凶’门下,也不致非死不可!但上官朋友,倘惧怯我师傅凶毒狠恶,不敢前去‘邛崃’报讯……”
皇甫端不等她再往下讲,便自剑眉双挑,接口说道:“周姑娘尽管放心,大丈夫一诺千金,上官悲既已就允,便是上刀山,也定必替你走趟‘邛崃山血影谷’,去见见‘血影神妪’洪老前辈!”
周弄玉闻言,异常宽慰地含笑说道:“上官朋友既然这等仗义,周弄玉极感深恩,如今我便对你说出我的非死不可之故!”
皇甫端问道:“周姑娘是闯了什么大祸?”
周弄玉长叹一声,摇头答道:“我把师门之中,最重要的‘血纛令符’,被人抢去!”
皇甫端“哎呀”一声,失惊说道:“据说‘血蠢三凶’,每人均有一面‘血纛令符’,符到便如人到,深具无上权威!倘门下弟于,不遵符令,或是有所亵渎损坏,即将被活生生地,推人巨大石磨,磨成肉浆,重染‘血纛’!”
周弄玉苦笑说道:“上官朋友说得不错,你如今应该知道,在自行寻个解脱,及回山接受磨骨成浆的两种死法之中,任何人也会选择前者!”
皇甫端知道她的心中,极为难过,本待慰劝几句,却又想不出适当之话,只好再复问道:“周姑娘,你方才似乎说是除去闯了大祸以外,并曾遭受奇辱!”
周弄玉眼圈一红,珠泪飘落地,呜咽答道:“我是被那恶贼,出人意外地点倒以后,夺去‘血纛令符’,但这万恶不赦之徒,竟又乘我穴道被制,无力相抗的听人摆布之下,无耻强奸,污我清白!”
皇甫端听得目闪精芒,怒声叫道:“周姑娘,此人行同禽兽,太以卑鄙,慢说传讯‘邛崃’,把周姑娘所遭所遇,转禀令师,便连我上官悲,也必站在扶持武林正义立场,愿意诛此恶贼,替你报仇雪恨!”
周弄玉颇为感激地,看他一眼说道:“多谢上官朋友美意,但此人来头甚大,功力极高,上官朋友恐怕非其敌手!你只要能替我传汛‘邛崃’,我师傅自会出面寻他为我报仇,并夺回‘血纛令符’的了!”
皇甫端不禁扬眉问道:“周姑娘,那无耻恶贼,究竟叫什么姓名?是当世武林中的哪派人物?”
周弄玉咬碎牙关地,厉声答道:“他是‘娄山乌杖婆’柴秀芝之徒,由‘血泪七友,兄妹,共同培植的‘七绝玉龙’皇甫端!”
皇甫端把这些话儿中最后的“皇甫端”三字刚刚听完,便觉双耳“嗡”的一声.跟前无数金花,天旋地转地,晕了过去!
等他自行复苏,悠悠醒来,鼻中却充满了血腥气息!
皇甫端跳起身形,只见周弄玉业已横剑自绝,并在死前,用人血在自己身旁,写了几行字迹!
他全身颤抖地,定睛细看,那字迹写的是:“清白贞操被玷,血纛令符被夺,贱妾已无法苟活,惟有从夫地下!盼君能重诺言为我夫妻并骨合葬,并将此人间惨剧,驰禀‘邛蛛’,则萧峰周弄玉,虽在九泉,实感盛德!”
这些字儿,看得皇甫端紧咬钢牙,全身发抖!好像每一个字儿,都变作一柄血淋淋的利剑,刺中他的心灵深处!
因为,这又是一桩不易洗刷的莫大冤枉!
倘若周弄玉不死,自己大可现出本来面具,叫她仔仔细细地认上一认!但如今周弄玉业已从夫地下,遗言在耳,铁案如山,却教自己怎样才能落得清清白白?
换了寻常人物,对于此事,根本不足挂虑,因话出周弄玉之口,入皇甫端之耳,除了她丈夫萧峰的半截尸体以外,并无第三人在侧!皇甫端只消来个淡然一笑,若不赴“邛崃”,则满天云雾,岂不散得干干净净?
但皇甫端身为“血泪七友”兄妹悉心合力所培植的铁铮铮的汉子,响当当的男儿,一向光明磊落,豪气如云.他决不肯作丝毫昧却天良,于心不安之事!
皇甫端心中略作天人义利之辨,便钢牙微咬,剑眉双挑地,毅然自语说道:“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三更鬼叫门!我皇甫端决不低头,倒要看冥冥之中,究竟有无天道?”
他天人一辨,义利一明,心中倒也坦然起来,但在动手为萧峰、周弄玉夫妇埋骨,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