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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珏微一思忖,忍不住俯下身去,尝试着去轻轻推动这方山石——呀,山石果然随着他的手势,轻轻移动了起来。
一道光线,随着山石的移动,直射他眼帘,光线虽微弱,但在这凄清的冷夜里,却似乎比数十道火炬的光芒还要明亮!
他闺上了眼帘,立刻睁开,微微颤抖的手掌,再次向外一推,山石下便露出了一条秘道的人口。
一阵潮湿而微带霉臭的冷气,扑面击在他的脸上,他回过头,只听自己的心房,有如击鼓般地跳动着。
“冷谷双木”仍未出现踪影,星空却仿佛骤然离他远得多,夜风中的寒意更重了!他没有惊呼出声,不知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勇气,抑或是强烈的自尊,他只是木然站在秘道的人口边,直到地道中传出一声哀呼。
这一声微弱、痛苦、悲哀、颤抖的哀呼,宛如一根冰冷的尖针,笔直地刺人他心里!
他忍不住机伶怜打了个寒噤,双拳紧握,掌心却已流出了冷汗卜接着,又是一声悲哀而痛苦的哀呼,轻微而颤抖地飘出。
这一声哀呼,使得他呼吸与血液,都像是冰雪一般地凝结了起来。
恐惧!恐惧却又加上了惊异,这哀声在他耳中听来,竟是这般熟悉——刻骨铭心,无法忘怀地熟悉,但他却又偏偏想不起究竟是属于谁的?就像是童年的梦魔,是那么模糊,却又是那般清晰。
他牙关一咬,眼帘微阖,瞑目向秘道人口跳下去,这奇异的少年,常常会有一种奇异的勇气,去接受别人都无法接受的痛苦,去尝试别人都不敢尝试的恐惧,就是这份勇气,使得他不止一次地做出了别人都不敢做的事!
但是,他并非不知恐惧,甚至他的双腿,都因恐惧而变得软弱而又麻木起来!因为,当面临危难之际,恐惧本身,本是一种“健美”而“明智”的反应,是不必讳言,也不必抑制的,只是应当将其转化为“勇”而已,而“勇”,也就是应付危险的智慧!
他“砰”地一声,跌落在坚硬而冰冷的石地上,他双手一撑,立待腾身跃起,但是他手掌接触到的,却已不是坚硬的石地,而是——竟是一只冰冷的、干枯而僵硬的手掌!
一种难以描摹的感觉,刹那问由指尖直达他心房,使得他身躯一震,闪电般跳起,目光畏缩地转向他方才手掌所撑之处,昏黄的光线下,墨黑的石地上,竟有一只丑恶、死灰的断掌!
断掌旁,是一只丑恶的黑漆木匣,另有三五只相同的断掌,散落在木匣边,这些手掌已变得干枯而僵硬萎缩,显然是自人体割下已久,掌端的指甲,在昏黯中呈现着死灰色的冷光。
裴珏只觉一阵呕吐之意,自胸脏翻涌而上,一手捂住嘴唇,斜斜向前冲出数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呕出一滩绿水。
抬目望去,前面是一条狭窄的秘道,一个已将烧残的火把,斜插在山岩上,火把下赫然有一“柄断剑,剑柄在左,剑尖却远远落在右边,无情地指着一束断发,再过去,有一方锦布,仿佛是被刀剑割下的袍角。地道的尽处,右面似乎有一处洞窟,一片较为明亮的光线,自里面投落出来,光影中竟赫然有着一条黑色的人影,被闪动的光影长长地印在灰黯的石地。奇怪的是,裴珏方自那一阵呕吐之声过后,那里面仍然寂无反应,生像是里面的人全已死了一样。裴珏伸手一抹嘴角,突听”哗剥“一声,火把燃尽,秘道中骤然黑坐。”那哀呼声难道就是这人影发出的么?此人莫非已经死了?“他蓦地一步冲了过去,一条纯白的背影,立刻问电般映现在他眼中,纯白的衣衫,漆黑的头发……他的双腿一软,再也无法向前移动半步,只见此人蓦地回过头来,赫然现出一张痛苦、悲哀,却又熟悉的面容,就像是黑夜中的一道闪电,霹雳一声,击在他身上!因为,这刹那之间,呈现在他眼中的面庞,竟是那么苍白、悲哀,而又刻骨铭心的熟悉,这面庞就像是一根无形的鞭于,”吧“地一响,鞭挞在裴珏心底,鞭挞在他灵魂的深处。他吃惊地”呀“了一声,颤声道:“你……怎会是你?”
他再也想不到在这凄清的黄山之岭,在这神秘而阴森的洞窟里,这幽灵般盘膝而坐的人,竟会是“冷月仙子”!
“冷月仙子”艾青回过头来,只见光线外黑暗的地道中,伫立着一条人影。
她骤眼之下,还未看清他的面容,但这一声惊唤,却唤起她的记忆,她不禁也为之失声惊呼:“你……怎会是你?”
裴珏一步冲了过来,但霎眼之间,他脚步却又倏然顿住。
这是一个深邃的洞窟,倒垂着钟乳,被一盏泛绿的铜灯中的昏黄灯光,映得多彩而缤纷。
多彩而缤纷的钟乳下,盘膝端坐着两人:左面一人,面容苍白而清矍,宽阔的额角上,却已布满了汗珠,乌黑的发髻,已蓬乱而零落,整洁的衣衫,也已污秽而狼狈,只有目光却仍然有着刀剑般的锐利,锐利地凝注在对面一人的身上,双掌合十当胸,掌中却夹着一柄长剑的剑尖。
第十章
雪亮的剑尖,距离他胸膛不过仅仅一寸,地上坚硬的山石,却已被他的身子坐得陷落半尺。
他动也不动地坐在那边,连眼角也没有斜膘裴珏一眼,黄昏的灯光下,骤眼望去,就仿佛是一具连在山石地上塑成的石像。
他,在裴珏眼中也是那般熟悉。
他,赫然竟是那名震武林的异人——“千手书生”!
右面一人,面容亦是苍白而清矍,宽阔的额角,也已布满了汗珠。
蓬乱而零落的须譬,污秽而狼狈的衣衫,刀剑般锐利的目光,生了根似地凝注着对方,双掌亦是合十当胸,掌中亦是夹着一柄剑尖,剑尖孔已堪堪触着了他自己的衣衫……
他,在裴珏眼中竟也是那般熟悉。
他,赫然竟也是那名震武林的异人——“千手书生”!
这两人对面面坐,两柄长剑的剑柄,紧紧缚在一起,任何一人掌上的真力稍一松懈,立刻便有穿胸之祸。
显然,这两人正是以无上的内力,在作生死的搏斗,这其间甚至没有妥协的余地,谁也不能有丝毫的松弛与疏忽。自古以来,武林中仇家的搏斗,似乎都没有这两人如此紧张而严重,除非他们两人同时撤销掌力,同时飞身退后——这期间还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否则,这两人之中若是有任何一人退缩或松弛,对方一人掌中的长剑,便立刻会送进他起伏的胸膛中。
但是,他两人的面容与身材,却又竟然完全一模一样,世人虽多,但除了孪生兄弟之外,谁也不会有这般相同的面貌,奇怪的是——既是孪生兄弟,为何又会有这般不可化解的刻骨深仇?
裴珏一眼扫过,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竟会看到如此惊人的景象,他身形有如一条被冻在冰中的鱼,无法动弹地凝结在空气中,灯光映着长剑,一闪一闪地发着青光,像是人群轻蔑的眼神,在一闪一闪地嘲笑着他的神态!再加以缤纷而多彩的钟乳,他几乎以为自己这不过仅是做了一场恶梦。
终于,他移动了目光——在他未曾移动目光的这一刹那,仿佛是永恒的漫长——他目光惊诧地移向艾青身上,突地!
他不禁又自惊呼一声……
艾青那雪白的衣衫上,竟然布满了斑班的血渍,每一滩血渍之上,都插着一根雪亮的钢针。
钢针!在灯光下闪动着微光!
裴珏的眼中,却像是布满了金星。金星闪烁,他双腿一软,“扑”地虚弱地坐到了地上。
他再想不出这阴森的洞窟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惊人的惨变,他也想不到这三人之间,究竟纠缠着什么刻骨的恩怨——除了“死亡”之外,世上似乎再也没有一种力量,能将这恩怨化解得开。
他蓦然忆起了他从“飞龙镖局”逃出的那天晚上。
那是他至今每一想到,仍不禁为之惊心动魄的一夜!
他也忽然想起,在他们谈及“冷月仙子”的身世时,“金童玉女”面上所显示的那种神色。
这一切,非但不能解释此刻的情况,却反而增加了它的阴森、恐怖,以及神秘、奇诡之意。
他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不能自救地迷乱了!
“冷月仙子”悲哀而幽怨的目光,呆呆瞧了他几眼。
她丰满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颤动了插在她胸膛上的针尖。
然后,她霍然回过头去,望向她面前挣扎于生死边缘的两尊“石像”,此刻,世上再无任何一人,再无任何一种力量,能引开她的注意,能分去她的关心,因为,她与面前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都有着相互纠缠,不可化解:铭心刻骨,终身难忘的情!仇!恩!怨!
缤纷的彩光活动着,这两人的面容,忽而毫无血色的苍白,忽而动人心弦的血红,忽而又呈现出一种绝望的灰绿色。
令人窒息的沉寂,几乎连呼吸之声都没有,仅有的一丝风声,也是那般微弱而遥远;若断若续,似有似无!
突地,长剑渐渐向左面移动!
渐渐!长剑触着了左面一人的衣衫——他额上隐隐泛出了青筋,目中隐隐泛出了血丝。
“冷月仙子”双目一张,目中不可掩饰地流露出惊恐与关切之色,身躯不可掩饰地起了一阵颤抖。
她是那么关切他的安全与生死,这种深遂浓厚的关切,甚至连她身后的裴珏都感觉到了。
他不可避免地暗中思忖:“她为什么不去助他一臂之力,只要她轻轻一举手,右面那人,立刻便有不可避免地杀身之祸!”
他深知这两人中任何一人,都无法再抵挡任何一个第三者所击来的力道,即便是一个三尺幼童的拳头,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置之死地!
他心中既是惊疑,又觉奇怪,他忍不住缓缓长身而起,要想在右面一人身上轻轻击上一掌。
只要轻轻一掌,便可解去左面一人当前的危机!
他与这二人虽有恩怨,但他却分不出这两人究竟谁是曾经以独门手法点中他“聋哑残穴”的一人,他如此做,只是为了“冷月仙子”,因为他对她有着难以忘怀的感激。
那时,就在这瞬息之间,长剑却又渐渐向右移动,渐渐触着了右面那人的衣衫。
左面一人,神色渐渐平定,右面一人,神色却渐渐惊恐。
裴珏暗中松了口气,目光动处,却见“冷月仙子”的娇躯,仍在与方才一样地关切地颤抖着。
她竟以同样浓厚、同样深切的一份关切,转移到右面这人的身裴珏呆了一呆,无助地坐回地上!
这其间关系的复杂与微妙,更令这少年无法想象。
灯光与彩光,仍在闪烁。
这不死不休的搏斗,竟似要永无休止地继续下去,沉重而逼人的气氛,山岳般压在裴珏的身上。
他不安地转动了一下僵木的身躯,心中的惊恐与疑惑,随着时光之过去,变得越发难以忍受。
“冷月仙子”艾青,却像是根本已忘却了他的存在,她的目光,仍是悲哀幽怨而关切地望在面前两人的身上。
远处,突地响起了一阵呼声!
“裴珏,你在哪里?”
这飘渺的呼声虽然极其遥远而微弱,就仿佛是地道中那若断若续、似有似无的风声一样,但他入耳便知,发出这呼声的人,中气极足,不可怀疑的定是一个身怀上乘内功的武林高手!
她心头一震,霍然转首,变色轻叱道:“是谁?”
裴珏目光低垂,不忍也不敢再望她的面容一眼,垂首道:“是和我同上黄山的人。”
“冷月仙子”的面容更是苍白,沉声道:“他们也发现了洞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