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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世间许多扭转乾坤,影响深远的大事,都是由刹那间意念所形成的。
“我们就在后天午时,六分半堂总堂候驾。”
“一言为定。”
“后会有期。”
通常,“一言为定”和“后会有期”,都是定约盟、临分手时所说的话语:
可是雷损和苏梦枕都不是这个意思。
说的人神色凝重,听的人也睑色沉重。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两个人的名字。
一个是“六分半堂”的供奉,一个是“金风细雨楼”的长老。
苏梦枕自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能被他奉为长老的人,自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在褛子里人人都知道,就算对苏梦枕略为失敬,还未必遭重罚,但若对“一言为定”有丝毫失态,随时会遭杀身之祸。
这是个老人,曾在朝廷任职制定经筵仪洛、论辩政事,曾任“侍读学士”官衔,失势之后,退任金风细雨楼的长老,因顾念当年声誉,不便以真名示人,江湖中人,都以“一言为定”称之。此人说话一言九鼎,当年,在皇帝面前讲经明义、进谏辩政,连天子都得听他几分的话,在武林中,他的地位更加特别,说出来的话,更右权威。
“一言为定”说出来的话,就像囚犯在监牢接到了判决。
“后会有期”则刚好相反。
当他对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一个好端端的人迟早都会变成囚犯,与他在狱中“后会有期”因为“后会有期”掌管的是刑部,由留县小捕快一路升到如审刑院评议,后掌大理狱员外郎,眼看要升到尚书侍郎,却因脾气太坏杀戮过重而被御史及部下朱月明弹劾,被撤职查办,摇身一变,在“六分半堂”里贵为供奉。
一个人能够在久经变乱的六分半堂任职供奉,连廿年之久,而他本身又非姓雷,自有过人之能。
“后曾有期”绝对是能干、干练的人。…一个真正能干的人,不会什么事都由他去干;正如一个说话有分量的人,不会什么话都交由他说一般。
而今,在苏梦枕和雷损的对话里,已明明白白的显示:
后天正午六分半总堂之会,不但“一言为定”要出现“后会有期”也要登场。
如果不是生死之决。存亡之会,又怎会惊动这两位本是朝廷大老,现今是两派元老的人物?
“一言为定”。
“后会有期”。
这两个人的名字,绝对能够镇压场面。
同时还有另一个好处。
那就是可以当作分手前的话语。
苏梦枕和雷损说完了,就各自走各自的路。
他们一走,他们的部下也就跟着撤走。
苏梦枕步伐一动,整个金风细雨楼旗下的高手,也簇拥而去,阵势依然有条不紊,王小石和白愁飞心里忽然生起了一种感受:
──苏梦枕是“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当一大群人拥护着他的时候,他是君临天下而又名动天下更是独步天下的苏公子,跟昨天和他俩联袂上三合楼,仿佛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是“红袖梦枕第一刀”的气派?
──还是他们三人间本来就存在着的距离?
王小石不知道答案。
只不过,王小石微微感觉到,苏梦枕转身而去的时候,好像跟白愁飞交换了眼色。
这眼色就像交换了一个秘密似的。
白愁飞似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王小石虽然并不明白,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人越多,高手越强,闹争越剧烈,一向看来病恹恹的苏梦枕,却逼现了更强烈更无匹的气魄与气派。
也许,只有一个时候,只有一个人,曾在顷刻间攫夺了他的锋芒,虽然时间极短,也确只有一次。
那就在刚才。
那就是关七。
关七不但攫去苏梦枕的锋芒,震退雷损,也镇住王小石和白愁飞。
他只被一件事物所仪住。
──那就是这口棺材口一口棺材,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关七为什么要怕一付棺材?
这时候,王小石和白愁飞跟随苏梦枕一伙撤走,颜鹤发和朱小腰率部众随后而去,邓苍生和任鬼神则跟雷损的队伍撤离,陈斩槐等一干“七圣盟”的忠心部下,垂头丧气的另走他道,雷纯本也要走,却见场中剩下温柔、唐宝牛和张炭,各有点惶惶然,也有点黯然。
雷纯奇道:“你们不走?”
“走?”张炭苦笑道:“走去什么地芳?”
“回六分半堂啊,”雷纯虽然盛意拳拳,但谁都可以看得出她正愁眉莫展,“好不容易才盼得五哥你来京城,你才这么不留到半个月,就要走了么?”
“雷小姐,”张炭忽然客气了起来,“我们结义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就是“六分半堂”总堂主的掌上明珠,对不对?”
“对。”
“当初,你在庐山救了我的时候,我很感激,但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你就是雷损的独女,是不是?”
“是。”
“虽然,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仍然很戚谢你救了我。”
“如果说谢,五哥一路上对我的照顾和保护,那又怎么谢得完呢?”
“可惜,你是“六分半堂口雷总堂主的女儿。”
“可是,这跟咱们的交情,完全没有关系呀。”
“有关系的,”张炭沉重地道:“先前我不知道,所以才敢与你结为兄妹的。”
“现在是我雷纯与张哥哥结为兄妹,这跟什么人都扯不上关系,咱们一路上也没怕什么人误斛,怎么到这儿反而要计较起来?”雷纯道:“五哥,我不明白。”
“你是人分半堂的……总之,我高攀不上:“张炭道,“坦白说,这一个月来,我因你而加入六分牛堂,我……我也觉得跟他们……格格不入:”“张哥哥光明磊落,任侠尚义,对六分半堂的所作所为,自然会有些看不过眼,我晓得,要不是五哥为了小妹,准就拂袖而去了,”雷纯婉然的道,“可是,五哥就算不在六分半堂,也可以多来相伴小妹呀,人各有志,小妹不敢用六分半堂留住五哥,爹爹也不会相强,只不过…说到这儿,雷纯委婉的道:“也许……也许张哥哥早就讨厌与小妹在一起了,怪不得总是称我雷姑娘,那……我也就不敢相留了。”
“快别那样说,”张炭一听,倒是急了,“我决不是那个意思。咱们在“愁予亭”结义的时候,我也不敢称你为妹妹,心头里虽是那样看待,但总觉得自己不配…:。”
“这话怎说:有啥配不配的?”雷纯无法接受张炭口里道出的意思,“自长安到汉水,这一路上,要不是有五哥护着我,只怕,我早已没命返京了。”
“那算什縻?我除了会几下三脚猫的功夫之外,啥也不懂,七妹子就凭天生聪慧,一见面就救了我一回,说来惭愧哩。”张炭颓然道,“只是,我来到开封府后,发现不管六分半堂还是金风细雨里的高手,比我高明的,在所多有,刚才令尊露了一手,足教我练一辈于都赶不上,那位狄大堂主虽未曾出手,但看来也是顶尖儿好手,就算七妹子日后嫁到金风细雨楼去,苏公于还有刚才那什么大小石头的两人,都是一流高手,我来京师,别无他意,只想匡护七妹,不让他人沾及我妹子的一片衣衫,而今,你看,这算什么了:真是丢脸丢到了家,”张炭搔着头皮道:“趁我还没把脸掉到袜里去之前,还是早些向七妹子告辞,总比日后七妹子只记得我这个贻笑大方的窝里废的好。”
雷纯听他已不自觉地唤自己为“七妹子”,心里正欣喜间,忽又听他提及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又觉一阵惆怅:“六分半堂,高手如云,金风细雨楼,高手遍,跟我又有啥关系?我只是一惘身不由己的人,爹爹要我嫁给苏公子,我就成了金风细雨楼的人,他们拿我雷饵,把关七引来,我就成了饵,我既身不由己,他们也没把我拿当什么看待。”
“雷老总这种做法,未免太过分了:“张炭忿忿地道,“苏梦枕也不像话!”
温柔在旁,听了一会,还摸不着脑袋,此际忽想起这后一句请,与她可大有关系,忙瞪眼叱道:“你骂我师哥?”
“对,对。”唐赍牛忽插口道:“你说对了!”
温柔没想到唐宝牛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扯她的后腿,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唐宝牛向张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连说两声口对”叮”他当自己的话像圣旨一样,张炭此时可没心情理会他,谁知唐宝牛见他不问,他迳自说下去:“第二声对,是你骂对了。第一声对呢?”
天底下大凡爱说请的人,总有把话说下去的“本领”。唐宝牛贸行自问自答:“是赞同你刚才骂自己的功夫只有巨脚猫几下,也说对了!”
雷纯诚不愿张炭跟唐宝牛发生冲突,岔开话题道:“你记得吗?初初认识你的时候,我还叫你十张,到现在,还是改不了口。其实你是我的五哥啦,你看小妹子多没规矩。”
张炭忙道:“咱们“桃花社口的口七道旋风口,才不讲究这些:谁唤谁什么名号,都是一样,计较个啥雷纯悠悠地道:“那么,五哥来京城,只为了见见小妹,又对我的门户,计较个什么呢”“刚才,雷姑娘说过,人,应该要量才适性:“张炭有些忸怩的说,“我怕我太不度量,人不适应了。”
“那些话,我是用来镇住那个自负自大的白愁飞的,你怎么听在心里呢:“雷纯道:“好啦,好啦,小妹现在就给你赔不是,你别叫我做雷姑娘,就叫七妹或小妹子,好不好?”
“不好,”张炭坚持地道:“就算咱们义结金兰,一路上,我还是称你为雷姑娘,除了赖大姊之外,你跟我们谁都不一样。”
“随你怎么叫,”雷纯道,“我还是当你是我的五哥,你说走就走,我可不依。”
“我也不是这就走,好歹也要等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事有个段落,认定谁都没欺负你,我才能走得放心,”张炭自嘲她笑道,“不过,凭我这两下子,只怕真要动手时,我可护不了谁。”
雷纯满脸的不同意,但犹未来得及说话,唐宝牛已乍出春雷一般的大喝:“喂,饭桶,你这算干啥刊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的自贬身价,也不拧饼黑炭头脑袋想想,你要是那么不堪,刚才怎么能跟我天下难有敌手、无敌最是寂寞的唐宝牛巨侠几乎打成平手?
他把“几乎”两个字,念得特别响亮,务使任何人都听清楚并记住了这两个字,以免旁人“误会”。
就算是他在“鼓励”张炭的时候,也要明确表示,他仍是技高一筹的。
11。”
z四八、我要张炭只苦笑一下,没有反。
这一来,唐宝牛心中可憋死了。平素,他与方恨少等人在一起,没事就专抬抬杠、骂骂架,时间反而易以打发,这次在京城里遇上了温柔,口里处处与她争持,心里却是挂虑她:她虽说是苏梦枕的师妹,金风细雨楼的子弟都维她,但她啥事也不懂,夹在朝廷内争和“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迷天七圣”的阋争中,只怕要吃亏了,说来说去,他是宁给温柔叱骂,都不愿走。
这次赴三台褛,见着张炭,真个“惊为天人”,难得有一个人能像恨少样,没事跟他耍嘴皮子、阋阋气,骂过了火也不记在心里,遇事时却能祸患与共,他心里直乐开了,不料,眼前见得张炭为了雷纯,如此无精打采、心无阋志,登时感触了趄夹,愀然不乐。
“其实,京城也没什么可留恋的,”雷纯悠悠一道,“俟这儿事了,我也想跟你和“兄姊们,上庐山、赴古都、买舟轻渡愁予江,那多好啊。”
张炭向往地道:“那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