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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柔梳怔了一下,轻声叹道:“并非小妹不愿告诉何公子,而是此事在小妹心中难辨真伪,实不知是否应该说出来。”见何其狂还要追问,又缓缓续道,“其实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等玄妙天机原非我辈所能臆度,与其刨根问底,不如顺其自然。无论有没有苦慧大师的那几句谶语,至少我对小弦的态度决不会改变!
小弦脑中一热,以水柔梳的身份与个性,能说出这样的话已令他倍觉感激,咬牙道:“水姐姐不要说了,我也不想知道。”
水柔梳眼中神色复杂,微微颔首,何其狂慨然长叹,亦住口不语。
※※※
四人来到“无想小筑”中见到骆清幽与林青。骆清幽与水柔梳一个是驰名天下的才女,一个是江湖中最神秘的女子,彼此闻名已久,却还是第一次见面,起初还话藏机锋,互相试探,几番言语下来,各自敬重,渐觉投契。
四大家族初至京师,水柔梳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匆匆安顿好住处后,朝骆清幽借件平常的衣服,易容入城联络其余同门。
水柔清则留在白露院中。她以往性情顽皮任性,父亲莫敛锋死后却心性大变,多了一种不合年纪的沉静。她见过林青、骆清幽后也不多言,借口散步,一个人去了后花园。何其狂对小弦直打眼色,示意他跟去说说话,小弦却依然生着闷气,对何其狂的暗示视如不见。
何其狂又说起泼墨王中了御泠堂高手离魂舞后,变得痴疯之事,林青与骆清幽这才知泼墨王缺席清秋院之会的真正缘故,他们虽不屑泼墨王为人,但知他落得如此下场,亦是颇有感慨。
不知有意无意,何其狂并未提及宫涤尘的名字。只是将愚大师的一番分析说了出来。
林青沉吟道:“御泠堂四使已现其三,还有一个碧叶使不知是何人,莫非就是这个神秘女子?”骆清幽却是另有思考:“说起摄魂之术,江湖上最有名的当属历轻笙的揪神哭与照魂大法,但面对泼墨王如此高手,怕也难以一举奏效。这个女子当真不可小觑。”
“你们也莫要长敌人志气。”何其狂笑道,“摄魂术专门寻找人心的弱点而入,若非薛泼墨贪色,加上对清幽苦追不遂的心结被引发,也不致落得如此下场。历老鬼的揪神哭纵然厉害,在薛泼墨面前舞上一天一夜,恐怕也难有这等效果。”林青听罢抚掌大笑。敌暗我明,面对御泠堂层出不穷的强敌,反而更加激发了两人的斗志。
骆清幽提醒道:“你们可莫要托大。紫陌使白石离京,青霜令使简公子身份挑明,这可都是对方主动给我们呈现的情报。而暗中的布置我们根本没有掌握,或许御泠堂的真正实力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强大。”
林青点点头:“此言有理。或许青霜令使泄露身份只是调虎离山之计,御泠堂主身份不明,尽管白石说他已然失踪数年,却未必可信。或许他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何其狂嘿嘿一笑:“动脑筋的事情交给你们,动手的事就交给我吧。虽说逍遥一派不沾染京师权谋之争,但我好久不与人动手,可真是闲得快发疯了。哼哼,若不是这次要联合太子府对付泰亲王,我可真想好好教训一下管平。”
骆清幽调侃道:“何公子好威风,要么泰山绝顶之战也交给你好了。”无意中说起与明将军的战约,骆清幽的神色渐渐有些不安,声音也放低了些许。
何其狂大笑:“我可不敢抢小林的对手,那个吐蕃的蒙泊国师如果真来京师,倒是可以称称他的斤两。”
骆清幽想起一事:“对了,我今晨接到线报,蒙泊国师与其弟子宫涤尘已离开吐蕃国都,一路西行,却并不急于赶往京师,沿途每经一地皆停留数日,大做法事。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听到宫涤尘的名字,小弦抬起头来,一时好不矛盾,既盼着宫涤尘早日入京,又怕相见时,问出自己难以接受的真相。这一刹,忽觉除了林青、骆清幽等人外,仅有的两个好朋友都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再想到水柔清与自己近在咫尺,偏偏形同陌路,不舍之念再度占据胸口。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许惊弦啊许惊弦,你已经长大了,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有大气量,为何不能容让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和她赌气又算得了什么英雄?”
小弦猛然起身,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咬牙切齿地大声道:“我去找清儿了。”他也不顾林青他们惊讶的神色,一溜烟跑了出去。
林青与骆清幽对视,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柔情。他与她,不也曾经历过这一场萌动的少年情怀么?
何其狂咧嘴一笑,喃喃念着蒙泊国师的名字:“嘿嘿,‘试问天下’,先来试试我的瘦柳钩吧……”
※※※
小弦来到后花园中,远远看到水柔清坐在石桌前,一手放在膝前,一手支着下巴,呆呆地不知在想着什么。
小弦胸中怦怦乱跳,蹑手蹑脚来到水柔清身后,还未想好要说些什么,扶摇感应到主人混乱的心绪,低鸣一声。
水柔清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小弦知她已发现自己,愣在原地,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子又消散殆尽。
水柔清忽长叹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声音却足够小弦听得清楚明白:“其实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自小都没有母亲陪在身边,如今,父亲也都离开了我们。说起来你比我更不幸,好歹我还有母亲,而你,唉……”
小弦心里一紧:水柔清还不知道她的母亲也死在青霜令使手中。他以为经历鸣佩峰棋战后,水柔清一定恨透了自己,从未想过她还能对自己这般和颜悦色,难道她终于也想通了,莫敛锋之死原不应该全怪在自己头上?可是,如果她再得知母亲亦是因维护自己而死,又会如何呢?
事实上纵然那一夜小弦没有遇见水秀,青霜令使也必会出手毒害。只不过小弦自幼命运多舛,自怜之下认定一切祸端皆由自己而起,只道若非水秀为了救自己,与高德言周旋,青霜令使那一掌未必会令她送命……
水柔清仍然自顾自道:“父亲死后,我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再不似以前那般任性,许多事情也慢慢想开。其实我知道并不应该怪你,可是一看到你,就会想到父亲,想到那段令我绝望的日子,所以,我很怕见你……一”她的语音越来越低,肩膀微微抽搐,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滴在石桌上,形成一瓣瓣的水印。
水秀身中数伤,死状极惨,那凄惨的一幕在小弦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此刻他悲从中来,真想一把抱住水柔清,陪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水柔清续道:“景大叔、花三叔和柔梳姐姐都劝过我,我知道应该面对无力改变的现实。此次来京师的路上,我也曾想过应该怎么面对你,本以为可以像从前一样与你玩闹,和你下棋,就像什么事情一也没有发生过。可是,当真的见到你后,才明白许多事情我根本无法逃避,无法忘记。我不想做一个软弱的女孩子,我真的很想坚强起来……”她始终压抑着,没有失声痛哭,但那抽搐不已的肩头却比任何号陶大哭更令人心碎。
小弦静静地听着,胸中有一团火在燃烧。他多想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般告诉水柔清:“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杀了青霜令使!”可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完成这样的承诺。他只能咬住牙关,紧紧捏着拳头,任水柔清在眼前无声地哭泣。如果可以练武功,用自己的力量去报仇,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知过了多久,水柔清飞快地拭拭双眼,回过头来望着小弦:“小弦,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原以为已经失去的友谊意外地重新来临,小弦心潮起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点头。
水柔清的嘴角慢慢挤出一个笑容,缓缓伸出手来,目光中写满一份信任,期待而又兴奋地道:“小弦,你陪我一起去看母亲,好吗?”
小弦呆住了,沸腾的心绪再度跌至谷底。当清儿知道她母亲也是因为自己而死,还会原谅自己吗?
这一刻,小弦心头涌上无穷无尽的恨意,恨透了杀死水柔清父母的青霜令使,恨透了令自己无法习武报仇的景成像,恨透了人与人之间无法化解的种种恩怨……
或者说:他恨透了这无常的命运!
终于,水秀的死讯未能瞒过水柔清,当何其狂、骆清幽与小弦陪着水柔清来到水秀墓边时,水柔清却意外地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或许心思敏感的她早已从四大家族各长辈蹊跷的态度中猜出了真相。
当她平静地听完小弦断断续续地诉说,又得知青霜令使的真正身份后,她只是在水秀的墓前磕足了九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之后,水柔清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七天,不饮不食。直到第四天,愚大师和景成像亦被惊动,亲自来白露院中相劝。
水柔清终于走出房门,却跪在四大家族两代盟主膝下,静静道:“请盟主答应我一件事。若不然,清儿宁可随父母于九泉之下!”
愚大师乃是性情中人,在鸣佩峰后山闭关五十年,却依然不能修至心平如镜,此刻已是老泪纵横,轻轻扶起水柔清:“孩子,说吧,无论什么事,纵然拼掉这条老命,老夫也一定替你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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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柔清一字一句道:“五年之内,请不要杀青霜令使!”她发出这样的请求,无疑是决意亲手报仇。
愚大师与景成像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以青霜令使简歌的狠辣心计,多活一天就会对四大家族多一分威胁。但想到离望崖前毅然赴死的莫敛锋、为了家族使命潜入京师十年的水秀,他们又怎能不答应水柔清的要求?
愚大师握拳道:“好,为了让你这女娃娃亲手报仇,就留下青霜令使的狗命,让他多活五年!”景成像心中颇有异议,他深知四大家族与御泠堂在京师中将是一场生死之战,本就胜负未知,一旦己方再有所保留,只怕会多有折损,但见愚大师慨然承诺,亦只好暗叹一声。
水柔清缓缓起身。五年的时光,或许还不足以让她练成惊世骇俗、足以匹敌青霜令使的武功,但对于一个身怀血海深仇的女子来说,武功并不一定是最有效的武器!她的日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惊愕的表情,最后停留在小弦身上,紧紧抿着的嘴角慢慢浮出了一抹笑意。
那淡淡一笑在小弦的眼里,显得如此凄楚,亦如此冷酷。他宁可看到水柔清如小女孩一样放声大哭,那样他至少还可以去试着安慰。他能够体会到水柔清的悲伤,也能够承受她的怨恨,哪怕接受她的白眼,甚至被她当作不共戴天的仇敌……可是,这漠然而决绝的一笑,却令小弦手足无措,眼前这个还不到十五岁的女孩子仿佛突然变成千里之外的陌生人。
三香阁内的相遇、困龙山庄烛火映照下清秀的容颜、舟中互相容让的争棋、四大家族中的打闹玩笑……过去无数的回忆全因这一笑尽成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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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最后一场冬雪才过,温暖的春风已迫不及待地降临京师,融化了窗权边的霜花,催开了柳丝嫩黄色的新芽。
远山霜重,岚影浮春,岸花初萌,墙燕衔泥。
依以往的惯例,京师的新春佳节总是最热闹的。皇恩浩荡、大赦天下,王公府第张灯结彩,朝廷官员相互走访,世家子弟夜不闭户,布衣百姓共享天伦,商贩趁此机会多赚些银两,就连走江湖的杂耍艺人亦都拿出了压箱底的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