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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林青,除非那些大内高手有把握将水知寒、骆清幽与这二百士兵一并灭口,否则决不敢轻举妄动。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泰山,水知寒与骆清幽先行人山,忽见山脚下那“岱岳千秋”的石碑中钻出一黑衣人,对水知寒倒身下拜:“传将军号令,请水总管在此等候!”
水知寒心中暗惊:自己离开京师赶赴泰山可谓是超常规之举,明将军又如何得知?莫非对既然到来的危险早有防备,一念至此,又是佩服,又是心悸。口中却喝道:“你是何人?圣上下旨封山一月,可知罪否?”搏虎团亲卫大多是明将军当年领军平乱时所收,水知寒并不认得此人。
黑衣人面色不变,亦不表明身份:“此物是将军命属下转交水总管,待此事了,属下自会请罪。”言毕,从怀拿出一封信交给水知寒。
水知寒心中奇怪,但见那信以军营火漆封口,正要拆开,黑衣人道:“总管请勿拆信,将军另有一句话命属下转告。”
水知寒冷然道:“讲!”
黑衣人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望一眼骆清幽。水知寒不耐烦道:“这位是京师骆掌门,无须回避。”
黑衣人略一迟疑,咬牙大声道:“将军说;如果他死了,才请水总管拆这封信;如果他不死,请原物奉还!”
水知寒与骆清幽齐齐吃了一惊,如果此言属实,这里面就应该是明将军提前立下的遗言。难道,他自问没有把握敌过林青,为防万一,才设下此后招吗?
黑衣人忽然大叫一声:“属下任务完成,入山之举决不会连累别人。”掌中寒光一闪,竟已割断喉咙自尽,骆清幽与水知寒竟都不及阻止。
水知寒脸色阴晴不定,望着手中的信函,沉吟良久。像这样忠于明将军的死士,他竟然一无所知,与明将军共事数年,将军府的许多机密连他这个大总管也不知情。如果这封信果真是将军的遗嘱,是否里面会把将军府所有实力全部告知?
这一刻,水知寒心中涌上一股避开骆清幽立刻拆开信件的冲动,以他之能,至少有十种方法可令信件拆开后完好无损地恢复火漆封口……
水知寒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明将军不死,如果因此引起了明将军的猜疑,那绝对是一个可怕的后果。
或许,这封信本身就只是明将军对将军府大总管的一种试探!
想到这里,水知寒打定主意,这几日定要寸步不离骆清幽,只有如此,日后方能在明将军面前证实自己没有机会单独拆信的“清白”……
水知寒微微一笑:“骆掌门,我们便在这山脚下相候将军与林兄吧。”
骆清幽可不管将军府的命令:“水总管请自便,小妹先行上山打探一下。”
水知寒急忙道:“骆掌门尽可放心,明将军既然能算到水某来此,必是早有准备,不会令对方奸计得逞。嘿嘿,我知道骆掌门关心林兄,但万一打扰了绝顶之战,只怕林兄也会怪你吧。”
骆清幽一想也是道理,只是心里仍然担心林青,犹豫道:“好吧,便在这里等一天,若是明日还不见他们下山,小妹仍要去看个究竟。”
水知寒目光闪动,爽然道:“好,骆掌门快人快语,便是如此。若是明日将军与林兄还不下下山,我与你一齐上山。”
骆清幽淡淡一笑:“今夜,小妹便与水总管在此露营吧。”
水知寒心中一凛,知道这个秀外慧中、聪颖灵动的女子早已猜破了他的心思。
※※※
小弦从昏迷中醒来,体内虽仍是有些翻江倒海,却已大有好转。他还不知若非自己天生体质异常,在无《天命宝典》为潜修之下大大扩展了经脉容量,只怕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外部真气害了性命。
昏迷前零星的记忆涌上脑海,映在红日之中的绝顶决战、蒙泊国师痴狂一般的眼神,自己全身酸麻难忍……可是,好像有什么最关键的事情被遗忘了。小弦缓缓思索着,直想到脑袋发晕,突然,记忆停留在林青跌入悬崖的那一幕画面上……
“林叔叔……”这最不愿面对的回忆顿时涌上,小弦心口针刺一样疼痛。转头却见到扶摇在身边低声鸣叫,蒙泊国师盘膝坐在山洞口,面色宁静如昔,并没有丝毫狂态,又怀疑自己是否真是做了一场梦,望着蒙泊国师数次想开口,却又强忍住,只怕会问出自己无法接受的真相。
“今夜过后,我们就可以安全离开泰山了。”蒙泊国师静静道。
小弦这才注意到又已是傍晚时分,喃喃道:“难道我睡了整整一天?”
蒙泊国师叹道:“不错,你能醒过来,已是天大的福缘。”
小弦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虑:“大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蒙泊国师微微一笑:“一个人死了,一个人活了。”
“什么意思?”小弦奇怪地望着蒙泊国师,惊讶道:“大师,你竟然笑了?”在这之前,他从没有在蒙泊国师脸上看到任何喜怒哀乐的表情。
“谢谢你。”蒙泊国师的目光停在小弦身上,充满了感激、怜惜、伤感、欣慰种种神情。
“为什么谢我?”小弦只觉得眼前的蒙泊国师完全换了一个人,虽然他的神情绝无理由让小弦害怕,但心里却有一种对不明事物的畏惧。
蒙泊国师淡淡道:“直到老衲全身功力尽散,方才悟到佛之真谛。若非老衲插手,明将军未必会败,暗器王未必会死,命中注定的一切原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测,老衲妄想改变气运,却不知改变本身亦都在真神的掌握之中……”
小弦听到“暗器王未必会死”几个字时,脑中一眩,蒙泊国师后面的话全都听耳不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林叔叔……”林青英俊的面容与亲切的微笑在眼前闪动,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流了出来,心脏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握住,疼得小弦几乎窒息。
这一切,原来不是梦!
蒙泊国师长叹一声,口宣佛号。
小弦蓦然跪行几步,来到蒙泊国师面前,一个响头重重磕下,额头已经现鲜血:“大师,你不是要杀了明将军吗,我请你替林叔叔报仇!”
蒙泊国师连忙上前扶起小弦,自己却几乎失足跌倒,苦笑道:“老衲七十年的精修都留在你体内,你何必请我代你报仇?”
小弦茫然,蒙泊国师便把自己如何度功入体,却因小弦丹田受损无法收回功力之事原原本本说出。
小弦静默半晌,再度对蒙泊国师磕下头去:“请大师收我为徒!”
蒙泊国师含笑摇头:“老衲是出家人,既已勘破佛理之真奥,岂会助你杀人?”
小弦一字一句道:“你不教我杀人,便是看我被人所杀。”
蒙泊国师毫不动气:“问尘缘,一切本如是。且随天意吧。明日我带你返京,京师能人众多,像蒹葭骆掌门、凌霄公子都可为你师。”言毕闭目入定,着来是心意已决。
小弦赌气道:“你既然如此,我也不求你,自己回京就是。”
蒙泊国师叹道:“如今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老衲根本拦不住你。”
小弦愤然走到山洞边,山风袭来,打个寒战,望着静谧山谷,突然喃喃念出一句藏语。正是蒙泊国师数度吟咏的那一句,小弦记性极好,听蒙泊国师讲了几次便已记住,发音半点无误,加上他对这一句话十分好奇,无事时就在心底默念,此刻突然就知道这一走,再也难找蒙泊国师这样足可与明将军一战的师父,只怕今生再也无望替林青、许漠洋等人报仇,心伤难耐之下,这一句藏语便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蒙泊国师忽然一震,沉思良久:“你赢了!此事全因老衲而起,岂能临事退缩。也罢,老衲不用收你为徒,但可传你包括‘虚空大法’在内的本教最精奥的武学,只希望你以后能将此武功用于正途。”
小弦不料自己随心一言竟会带来如此转机:“大师,这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句话翻译成汉语,就是……”蒙泊国师缓缓答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正月十九夜,明将军独自一人走下了泰山,手里拎着断弦的偷天弓。
水知寒抢步上前:“属下午后得到京师传信,一切皆如将军所料,泰亲王于正月十六日夜派人假借太子名义送毒粥入宫,得到皇上驾崩之消息后兵发太子府,却不料皇上早被管平秘密请至太子府,所毒杀的不过是个太监。泰亲王当即造反,三万禁军内讧不休,丞相刘远联百官请圣上登城,宣读泰亲王弑君谋反,至此泰亲王大势已去。想不到刘丞相明里亲近泰亲王,暗地却与将军合演了这一出京师大戏,水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明将军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似乎京师发生的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又似乎所有这些根本不放在他的心上,他依然凌厉的目光盯着数十步远、满脸惊疑的骆清幽身上,继而垂下头望着自己手中的偷天弓,一时竟感觉到又老了几分。
水知寒继续汇报:“只可惜西门忽又起变故,一帮武功高强的黑衣人斩杀二百余名士卒,护着泰亲王强行突围而去。泰亲王手下中,黑山与刑部郭沧海战死乱军中,齐百川投降,洪修罗与左飞霆已被关入大牢,听候圣旨发落,追捕王梁辰于正月十五日夜离京出走,下落不明,其余受牵连的文武百官共计一百二十一七人……”
明将军忽然抬起手,水知寒立时停口不语,只是从怀里拿出那一封火漆封口的信,递给明将军。明将军漠然一笑,看也不看信封一眼:“此信由你自行处理。”长吸一口气,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抬步走向骆青幽。
骆清幽脸色惨白,口唇轻轻蠕动着,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明将军恭恭敬敬地把偷天弓交至骆清幽手中。骆清幽轻轻一震,握紧弓柄,抬头望向明将军,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有一股浓浓的哀伤,亦有一些欲语还休的期盼。
明将军正视骆清幽的目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骆清幽的眼睛一下子迷蒙了,一滴泪水越积越大,挂在她那美丽的睫毛上,却迟迟不肯坠下。似乎只要这一颗泪未落地,那个英伟的男子就还活在这世间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明将军抬起手,轻轻拈起骆清幽挂在颊边的而纱,温柔地替她遮盖住欲要流泪的双眼。他的声音里有有种前所未有的低沉:“对不起,如果有选择,我宁可回来的是他!”
这一句话引发了骆清幽的所有情绪,此刻的她就像一个茫然的孩子,不知如何应对这局面,只能把手中的偷天弓紧紧地抱在怀里。她是如此的用力,仿佛只有拼尽全身力量后,才可以让手指不再那么发白,双肩不再那么颤抖,胸口不再那么疼痛……
水知寒已烧去那封信,缓步走到明将军身旁:“知寒请命去接林兄灵枢。”
“不要去打扰他了。”明将军淡淡道,“他至少死得很心安,因为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胜利!”
水知寒一震,难以控制地直盯住明将军的双眼,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此言的真假。
“因为我败了,所以他才死了!”明将军直视水知寒探询的月光,朗声道,在场的数百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
明将军昂首离去,没有人敢跟随他,每个人都还在心里低低念着明将军的话。
——因为我败了,所以他才死了!
或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看似费解的一句话,说的却是事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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