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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哈哈笑道:“一会儿你翻给我们看,不过现在我要去见你阿爷说话,来来,这是给你们带的吃的,拿着吃去。”
李欣儿忙含笑上前,将手上拎着的大包小包的点心递上去,一旁的妇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如何是好?”
李欣儿道:“嫂子,没什么使不得的,不过是些点心罢了,奴跟夫君来拜访你们,总不能空着手吧。孩子们提不动,您拿着。这一包是酥饼,这一包是糖豆儿,这一包是龙须酥,这两包是一只烤鹅和牛肉,我家夫君说要和杜先生小酌几杯,所以带来当菜吃的。”
妇人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如此破费,如何敢当。”
李欣儿将纸包往她手里塞,两人任推推拉拉的不休。王源可不管,已经将一包糕点打开来,将酥饼取出两块来,分别递给小男孩和小女孩。
小女孩眼中放光,一把接过便咬了一口,开心的嚼了起来;那小男孩不但不接王源递过去的酥饼,反而一把夺过小女孩手中的酥饼,递还给王源,口中训斥道:“凤儿,你忘了阿爷的话了么?不要随便要人家的东西,你若是饿,娘亲会给你做面饼吃,阿兄也能帮你抓蛇烧汤给你吃,不许你这么没规矩。”
王源愕然,心中甚是震撼,小小孩童,却如此有骨气,看来杜甫教子很有一套。正欲夸奖几句,说明自己不是外人的时候,猛听的前方有人说话。
“杨氏,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源抬起头来,之间前方树丛边上,杜甫手握锄头站在那里,裤脚卷起,发髻蓬松,手脚上全是黄土,黑瘦的脸上一片迷茫之色。
杜甫的妻子杨氏忙道:“夫君,这二位说是你的朋友,特地来拜访你,这不,我便……”
王源拱手笑道:“杜兄,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小弟了吧。小弟王源有礼了。”
杜甫一愣,惊喜道:“哎呀,原来是王公子,恕我眼拙,一时没有认出来。告罪告罪。”杜甫丢了锄头赶紧上前来行礼。
王源笑道:“也没事前打个招呼便跑来了,实在是冒昧的很。这一位是我的内人,欣儿,来跟杜兄见礼。”
李欣儿上前行礼,杜甫手忙脚乱的回礼,口中道:“你都成亲了啊,这么快,数月前你不还是一个人么?”
王源笑道:“是啊,遇到贤淑之人还是赶紧成亲为好,成了家方可立业,否则被人视为无根之萍,诸多偏见,反而不好。”
杜甫点头道:“说的是。”
小男孩扯着杜甫的衣服道:“阿爷,这是谁啊。”
杜甫笑道:“宗文,这是阿爷的好朋友,你要叫他阿叔。”
小男孩道:“那他是不是外人?他给的糕点我们能不能吃啊。”
杜甫哈哈笑道:“能吃,当然能吃,这小阿叔不是外人。”
小男孩高兴不已,王源将手中的两块饼递过去,小男孩伸手拿了,给了他妹妹一块,两个人啊呜一大口,吃的喜笑颜开。
王源笑道:“杜兄家教严格,方才他不肯要呢。”
杜甫叹道:“没法子,我杜家穷困,我又潦倒,能教给他们的便只有自尊和傲骨了,希望他们能堂堂正正做人便好了。”
王源点头,指着杜甫的裤脚道:“杜兄还有活要做么?”
杜甫忙道:“失礼失礼,瞧我这样子,真是失礼。夫人说在屋后种些青菜,这不,我帮着挖一片土,除了草当菜畦。一幅狼狈的样子,可真是失礼之极。走,咱们回家,我洗洗手脚,收拾一番。”
杜甫一边一个拉着一双儿女大步朝屋子走去,王源等跟在后面回到院子里。
杨氏烧了开水摆在枣树下的木桌上,请王源和李欣儿喝茶,杜甫穿了件干净却破旧的长衫出来,在桌边坐定,见王源不喝水,笑道:“喝不惯白开水是么?我这里可没有茶叶这样的东西。”
王源拍拍身边的两只大酒坛子道:“有酒我还喝水么?我可是从东城一路提着到这里来的,咱们不喝酒倒来喝水?岂不是笑话。”
杜甫呵呵笑道:“说的很是,孩儿他娘,去割几把春韭抄了,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下酒菜,我和王公子下酒。”
杨氏低低应了一声,眉头愁云惨淡,春韭是有,其他的便一无所有了。王源对李欣儿道:“夫人去帮着嫂夫人忙活,不是带了烤鹅和牛肉么?切了给我们两小碟,其余的让嫂夫人和孩子们吃些。”
李欣儿点头应了,起身去帮忙,杜甫忙道:“来的是客人,如何使得?让杨氏一人便可。”
王源摆手道:“杜兄,你就别客气了行么?踏踏实实的坐着,我们喝点酒,聊聊天。”
杜甫点头坐下,抱过酒坛来拍碎泥封,将面前几碗水都泼了,给王源和自己斟满了一碗酒。端起碗来嗅了几下赞道:“好酒,好像是竹叶青。”
王源点头道:“是,上好的清酒。”
杜甫举碗道:“先干一碗。”
两人咕咚咚喝光了一碗,杜甫抹着嘴上的胡须,赞道:“好酒,好酒,很久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了。今日你来看我,到要你花钱买酒,以后我请还你。”
王源微笑道:“好。我等着。”
两人喝了两碗酒,杨氏端了一盘炒韭菜和王源带来的熟菜外加一碟子咸菜疙瘩来摆上,两人才有了下酒之物。
下午的阳光照得院子里明晃晃的,春风吹得头顶上枣树的树叶树枝摇动着,女人和孩子们都不来打搅,破落的院子里,只有王源和杜甫两人对坐无言喝酒,不知不觉,两人都喝的有些醉醺醺的。
第134章 醉卧
终于,杜甫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边的酒水,双目迷蒙看着王源开口道:“王小兄是听到春选之事无人得中的消息才来探访安慰我的吧。”
王源轻轻点头道:“确实如此,梨花诗会一别,我自己也遇到了不少事情,所以虽想来拜见杜兄,可惜身不由己。今日上午,我听到了逸才选拔之事,想起杜兄也在选拔之中,这才赶忙来探望杜兄。”
杜甫微笑道:“多谢你了,在长安城,唯有你还记得我杜甫,你是来探望我的第一人。”
王源道:“这次的事情有些蹊跷,以杜兄之才,怎会屡试不第?李林甫主持这次春选必有猫腻,老贼妒贤嫉能,自己不通诗文,也不让才能之人入仕,我闻之甚是气愤。”
杜甫轻叹一声道:“哎,杜某已经心灰意冷了,本怀一腔报国之志,无奈报国无门。王小兄也看得出我现在的落魄模样,可怜我妻儿跟着我连温饱都难足,我实在愧疚不已。”
王源举起酒碗道:“杜兄莫要灰心,人生际遇殊难预料未必便没有机会了。”
杜甫凄凉一笑,喝了半碗酒,口中吟道:“圣朝优贤良,草泽无遗族。人生各有命,在余胡不淑。一生但区区,五十无寸禄。衰落当捐弃,贫贱招谤讟。”
王源微笑道:“这是杜兄新作么?看来确实是悲愤难当,心境凄凉啊。”
杜甫呵呵笑道:“是啊,心境确实很低落了,李林甫一句‘野无遗贤’,我们这数千人便全部要打道回府了。前途渺渺,我实不知将来如何。”
王源道:“杜兄有何打算?”
杜甫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在长安我或许还有些诗名,也许再找机会投卷,或许卖文写字,或许便携妻儿离开长安城回乡务农罢了。总之,我现在毫无方向,也不知该怎么办。”
王源道:“杜兄,你且留在京城,我给你想想办法。”
杜甫笑道:“王小兄是要将我引荐给李适之么?那还是算了吧,我曾在梨花诗会上位李林甫效力,李适之岂会容我。我知道李适之的为人,他器量不大,我还是不去自讨没趣了,也免得你被他训斥。”
王源笑道:“我早已不在李适之府中了,梨花诗会之后我便离开左相府了。”
杜甫讶异道:“怎么?李适之不是对你挺好么?”
王源笑道:“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跟杜兄说。不瞒杜兄,我今日刚刚得到陛下的召见,陛下已经拟制召我入翰林院做学士了。”
杜甫一惊,差点打翻了酒碗,愕然道:“真有此事?”
王源点头道:“我不是要跟杜兄面前显摆,但事实确实如此,所以我刚才说,人的际遇难以想象。之前我和杜兄一样,还在苦苦的寻觅,转瞬间机会便来了。”
杜甫喜道:“恭喜恭喜啊,我哪有丝毫嫉妒之心,真心的为你感到高兴,起码能让天下士人看到还有晋身朝堂的机会。也难怪,你诗才远胜于我,能有今日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离开了李适之府,又那来机会得到陛下的召见,而且授予翰林学士之职?”
王源道:“是得杨钊举荐,所以才有机会。”
杜甫皱眉道:“杨钊?贵妃的堂兄,户部度支郎杨钊么?”
王源道:“就是他。”
“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和李林甫沆瀣一气么?你梨花诗会上让李林甫失败,他很生气,怎会同意杨钊举荐你?”
王源笑道:“这便是微妙之处了,还是说来话长,但此中之事着实非你所想的那样简单,今日也不多说了。我今日来拜见杜兄,便是想知道杜兄现状如何。若杜兄自己有门路的话,我也不多嘴了,若杜兄暂时没什么门路,我建议杜兄留在京城寻觅机会,我这里也会替你想办法。通过科考之途怕是没机会了,要想进身,须得另辟蹊径,否则真的没什么希望。”
杜甫道:“王小兄原来是可怜我来了,我看算了吧,还是我自己想办法的,实在不成,便带着妻小离开京城了,我也心灰意冷了。再说了,你要帮我,肯定也是要借杨家之势。我却对杨家没什么好感。杨家姐妹骄奢淫逸,仗着裙带之势上位,正是我最不满的一类人,我岂会受他们恩惠?”
王源微笑道:“杜兄,你自尊心强我是知道的,但你可别忘了你的报负,你是想为天下老百姓做些事情的,回家种地可没法为百姓谋福。”
杜甫摇头苦笑道:“我自身都难保了,还谈什么报负。”
王源正色道:“你切莫这么想,否则满腹诗书岂非白读了。再说了,远的不说,就说嫂夫人和两个孩儿,我唐突说一句,你就算没有造福天下之心,难道也丝毫不想让嫂夫人和两个孩儿今后的日子过得好些么?你忍心让他们永远跟着你颠沛流离的受苦么?我若是你,我便绝不会这么无情。”
杜甫默默喝酒,沉默不语。
王源道:“我一直认为,我大唐的读书人都是好高骛远,譬如你我,心中都觉得要干一番大事业,却不能静下心来踏实做事。荀子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读书人虽要怀报国造福百姓之志,但也要首先放下高傲一步步的实现。譬如先让自己的生活无忧,先惠及身边之人,再一步步的想后面的事情,甚至有时候为此要牺牲自尊,因为你是要为了最终的目标的实现,若过于斤斤计较,在如今的大唐,怕是要处处碰壁了,更别提你心中的所谓报负了。”
杜甫眉头紧皱,似乎有些为王源的话所打动。王源口中的实用主义的这一套,是杜甫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辞,也是他从未想过的。
“我可否冒昧问一句王小兄,你的报负是什么?”
王源微笑道:“我的报负没有杜兄那么远大,我其实只想做一个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我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人操控,不想成为一个风中之尘,不想成为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