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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国夫人棺椁入土为安的那一刻,王源也算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随着时间的流逝,虢国夫人之死带来的诸多影响总是会慢慢的消除。就像所有的大人物一样,他们的生死固然牵动巨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再有影响的人也照样会被人遗忘。王源恨不能时间飞逝而过,让这件事从人们的脑海中慢慢淡忘,那样自己便真正的安心了。
午后回城之后,杨国忠设宴招待王源,感谢他这几日的辛勤操劳。王源办事的能力还是让杨国忠非常满意的,整个葬礼事宜千头万绪,王源硬是带着二十名管事和三百仆役一桩桩一件件办的滴水不漏安排的妥妥当当,让人几乎忘了他只是个十九岁未及弱冠之年的少年人。
如果杨国忠要是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在千年之后的另外一个世界是一所大学的讲师,并且组织过数千人参加的大学内部的各种活动的策划,见识和参与过更为庞杂的活动现场的控制和组织的话,他大概便不会惊讶于王源的得心应手了。
宴后,喝的有些微醉的王源离开了左相府回家,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后最需要一场酣睡来恢复身心的紧张和疲惫。但当他行到靖安坊东坊门前之时,背后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数骑快马越过王源的马头拦住了去路。
王源歪着头在马上打瞌睡,被这情形惊的睡意全无,睁眼看时,但见三名身着宫内内侍服饰的骑士拦在面前,当先一人王源熟识的很,那是兴庆宫内侍总监王承恩,和王源有过数次照面。
“王侍郎请留步。”王承恩马上拱手行礼道。
王源醉意朦胧,迷糊着眼笑着还礼道:“王内侍怎在此处?这大热天的不在宫里享福,怎来城中了。”
王承恩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油汗道:“你道咱家想么?咱家哪有享福的命,咱家奉命请王内侍进宫,贵妃娘娘有请。”
王源愕然,酒醒了大半,进宫如家常便饭一般的熟络,但第一次是贵妃娘娘命人来召见,这是为何?
“贵妃娘娘召见?王内侍可知何事?”王源皱眉问道。
“王侍郎,你这话问的,咱们这些只管传话,哪里敢打听主子们的事情,那不是找板子打么?王侍郎莫问了,抓紧随我们走吧,贵妃娘娘在沉香亭等着呢。”
王源兀自想套出话来,问道:“陛下也在沉香亭么?”
王承恩皱眉道:“不是跟你说了,是贵妃娘娘召见,陛下不在场。快走吧,别耽搁了差事惹得贵妃娘娘怪罪。”
王源无语,只得拨转马头,对身边跟随的王大黑道:“回去禀报家里,就说贵妃娘娘召见,我进宫去了。”
王大黑答应一声径自进坊门而去,王承恩和两名内侍前后夹着王源回头望东北方的兴庆宫赶,一路上王源心中思索杨贵妃召见自己的用意,想来想去没有头绪,最后认为贵妃娘娘召见自己无非是奏曲或写诗。虢国夫人新丧,奏曲是不可能的了,有可能是要自己去帮着些两首挽悼的诗文祭奠。想到这里,心中逐渐舒缓起来。
入兴庆宫一路往里走,龙池东边,百花园内百花争艳,沉香亭畔绿树红花葱葱郁郁美不胜收,但王源却也没什么心思去欣赏。因为一入百花园中,王源立刻感到了气氛的不一样。平日在百花园的花丛中,徜徉的都是贵妃身边的侍女女官,一个个悠闲自得,人花相映形成一道特有的美景。但今日,在花丛树影之间,隐隐可见到宫中侍卫来往的身影。花丛中更是一个仕女女官内侍也无。
“稍候,咱家去禀报娘娘。”沉香亭外的台阶下,王承恩拦住王源道。
王源拱手道:“有劳。”
王承恩整整衣衫趋步上亭禀报,亭下的日光里,王源百无聊赖的站在原地,耳听秋蝉鸹噪,夏末秋初的阳光依旧暴晒无比,晒得身子滚烫,腹中酒劲上扬,浑身冒着汗极不舒服。
“王侍郎,贵妃娘娘召你觐见。跟娘娘说话可要懂得礼节,切莫冒犯娘娘,否则便是死罪。”王承恩匆匆赶来低声道。
王源点头,整顿衣物仪容踏步上了台阶进了亭外回廊,阴凉之下清风徐来登时浑身舒泰,脑子也清醒了不少。抬头看着回廊尽头沉香亭内,身着素衣的杨贵妃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垂着头若有所思。
王源觉得诧异,贵妃召见外臣,身边必是有人陪同的,内侍女官总是要站几个的,哪有单独召见的道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臣王源拜见贵妃娘娘。”王源快步上前行礼。
杨贵妃侧头看着亭外繁花绿树,似乎没听到王源的话,呆呆的出神。满头秀发之间,正对王源的左鬓边的一朵白花极为醒目。
“臣……王源拜见贵妃娘娘。”王源沉声再道。
杨贵妃缓缓的回过头来,如黛双眉微微一挑,看了匍匐在前的王源一眼,朱唇轻启道:“起来吧,请坐。”
王源起身垂首道:“臣不敢,未知娘娘召见有何旨意。”
杨贵妃静默了片刻,轻声道:“三姐的丧事你主持的很好,我替三姐谢谢你了。左相国在我面前对你大加赞赏,八姐也对你赞不绝口,现在三姐入土为安,我自然是要叫你来谢你几句。”
王源沉声道:“臣不敢当,那是臣分当所为。三夫人英年早逝,让人震惊,贵妃娘娘和三夫人姐妹情深,但应保重身子,节哀顺变,乃我大唐之福。”
杨贵妃嘴角泛起一丝奇怪的笑容,指着侧首石凳道:“你还是坐下说话吧,你这么站着,我需仰视你,我很不习惯。”
“是是是。”王源忙移步过去,坐在侧首的石凳上。坐下之际,眼光微微扫了一眼杨贵妃,但见杨贵妃眼睛微肿,但依旧眉目如画风姿卓然,一身素装更是显得肌肤胜雪,魅力无穷。
杨贵妃似乎感应到王源的目光,侧目看来,和王源眼光一触,王源忙低下头去。倒不是和贵妃娘娘对视大不敬,而是王源从杨贵妃的眼中看到了一股冷冽之气,让王源有些心惊。
“王源,你为我杨家做了不少的事情,那日八妹来宫中跟我一一列举了。你为堂兄登左相之位出了大力,是我杨家首功之人。杀杨慎矜的那个计策甚是高明,我虽不懂这些权势上的争斗,但听八姐说了之后不免也对你甚是佩服。若论本领,你也算是大唐男子中的比较有本事的人了吧。这次三姐的葬礼你又能办的妥妥当当的,让上上下下都很满意,你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娘娘谬赞,在下只是竭尽全力报答杨家恩遇罢了。若无杨家庇护,王源恐怕早就无立足之地了。士为知己者死,王源为杨门效力愿鞠躬尽瘁。”
杨贵妃微微点头道:“居功不傲,你确实不简单。听说你今年才十九岁是么?”
王源道:“娘娘关心,确实十九岁,生日在十月间。”
杨贵妃点头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十九岁便能长袖善舞游走于各派势力之间,你真是不简单的很。”
王源脑子嗡的一声响,愕然道:“娘娘您说的什么?”
杨贵妃面色清冷,一字一句道:“我说你把所有人蒙在鼓里,身在曹营心在汉,你把我杨家人当傻子不成?”
王源面色剧变,赫然站起身来,忘了礼节直愣愣的盯着杨玉环那张倾世倾国的面孔。
第301章 诡辩
“贵妃娘娘,您此言何意?”王源当然只能装糊涂,虽然他知道这糊涂恐怕是装不成了。
杨贵妃冷笑一声,伸纤纤玉手从身边的小几上拿起一只信封丢在王源脚下:“自己瞧瞧去,莫说我冤枉了你。”
王源弯腰捡起信封,手指都有些发抖,竭力提醒自己要冷静以对,终于抽出里边的纸张,一张张一行行的读下去,身上燥热,但却出的是冷汗。
信中所言正是关乎李欣儿的身份和自己和李辅国的数次见面的记录。一瞬间,王源有一种要将这封信撕碎扯烂的冲动,但他知道,自己一旦这么做了,便等于主动招供,那便再无回旋余地。就算撕了这封信,自己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可看清楚了?”杨贵妃冷冷道。
王源双手将那封信递上来,杨贵妃并不伸手,王源只好上前将那封信放在小几上,躬身退后。
“你有何话说?”杨贵妃道。
王源定定神,脑中急速思索应付之策,决定先弄清楚杨贵妃关于此事到底知道多少详细内情再做计较。事已至此,任何过激的冲动都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而且从当前的局势可以断定,此事恐怕只有贵妃一人知道,而杨国忠秦国夫人等一概不知,否则不久之前杨国忠还怎可能设宴招待自己。以杨国忠的脾气,一旦知道此事怕是早就炸了锅了。
“娘娘,但不知这封信从何而来。”王源沉声问道。
“说于你听也自无妨,这封信是三姐月前交于我替她保管的,三姐死后,我整理其遗物看到此信。三姐说了,一旦有大事发生,我可拆看此信。现在她自尽而亡,我自然要拆开看看内容,没料到的是,这封信里居然记着你的秘密之事。亏我杨家上下都把你当成自己人,原来你竟然吃里扒外,这可真叫人寒心。”
王源恍然大悟,果然是虢国夫人搞得鬼,那晚杀她之前她说留有密信在他人之处,还说是自己永远无法踏足之地,那便是指杨贵妃的身边了。可惜当时自己没悟出这一点,甚至还以为虢国夫人是临死前为了自保的信口开河。现在麻烦了,秘密依旧难以保住,自己可以诱杀虢国夫人,但眼前这个贵妃娘娘自己可半根汗毛也不敢动,杀人灭口的办法那是想也别想了。
“娘娘息怒,娘娘以为此信能说明什么呢?”王源定神问道。
“这要问你,你反倒来问我。”杨贵妃娇喝道。
王源想了想沉声道:“臣不敢欺瞒娘娘,这信上记录的事情都是真的,我的夫人李氏确实是李林甫府中逃走的那名舞姬叫做李十二娘的,她也确实是公孙大娘的徒儿。我当初在永安坊巡夜,见她身负重伤,也不知她是什么身份,所以便稀里糊涂的救了她。后来耳鬓厮磨日久生情便娶了她,待知道她的身份时,她已然是我的夫人了。娘娘认为,我该绝情绝义将她供出来交给李相国处置,还是该竭力保护她,为她隐瞒身份呢?”
杨贵妃蹙起黛眉沉默不语,她本就是个心机简单的女子,性子也很柔软沉静,虽然受陛下恩宠,尽享荣华富贵,但内心中其实更向往的是另外一生活。她是贵妃,但也是个女人,女子大多感性,所以在王源给出的情义和理法之间的抉择,对于杨贵妃而言明显倾向于前者。
王源见她不回答,心知击中了她的软肋。同时也隐隐察觉,关于李欣儿的身份牵扯的韦坚皇甫惟明的案子以及同太子之间的关联上,杨贵妃是一无所知的。这是个重大的利好消息。起码李欣儿的身份问题可以独立解决,贵妃一旦认可自己的态度,便不会再纠缠此事并且同下边的自己同李辅国会面的事情牵扯上。
“贵妃娘娘也许要怪臣庇护枕边人,但臣不想做无情无义之人,也只能如此了。而且为了此事,臣差点为李相国手下人所杀,但臣也无怨无悔。后来杨家给臣庇佑,臣才得以保全自己和家眷,所以臣全家对杨家感激不尽,请娘娘明察。”
杨贵妃确实不知道这里边的弯弯绕的细节,她平时也根本没兴趣听外边的那些你争我夺和权势倾轧,所有的事情她也只知道些大概。杨国忠